什么的晨霧范文
時間:2023-03-27 13:23:08
導語:如何才能寫好一篇什么的晨霧,這就需要搜集整理更多的資料和文獻,歡迎閱讀由公務員之家整理的十篇范文,供你借鑒。
篇1
1、陳小春演的龍五電影叫《賭神3之少年賭神》。
2、影片由王晶執導,黎明、陳小春、梁詠琪、吳鎮宇等人主演,講述了高進在澳門賭神比賽中連場勝利,但到最終關頭,靳能竟要高進詐輸,爸靳能所騙,高進為了愛與榮耀,堅決不服輸,選擇與高傲及靳能在國際性賭神比賽賭場一決雌雄的故事。
(來源:文章屋網 )
篇2
我永遠銘記五年級的那一天。
這一天,太陽同樣從東方升起,晨霧依然是那么神秘,但是,就在這個平常的早晨,似乎有不平常的事情要發生。
這一天,我伴著清晨的陽光邁進學校大門,同學們議論紛紛:“聽說大隊活動開始排練啦!節目還不少呢!”“詩朗誦、歌曲、舞蹈什么的應有盡有!”。我走進班級,坐到座位上,不一會兒,大隊輔導員走進我們班,“某某某、某某、某某某……出來,到我辦公室!”猛然間聽到我的名字,心中充滿了疑惑。來到辦公室,老師給我們交代了節目任務,讓我們回家好好準備。我明白了,原來,我們也可以參加大隊活動的一些節目啊!我很驚訝的是:在學校面前,我沒有展示過我自己啊!老師怎么就選上我了呢?當時,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受。那幾天,我們緊張地不辭辛苦地排練,一遍又一遍。終于,我們迎來了大隊活動的日子。那一天,伴隨著一串串優美的音樂聲,我們走上主席臺,開始了我人生的一次重要表演,那次表演,我發揮得出奇的好。
演出完畢,我深深地感受到:任何人都有許多優點,只不過有一些我們沒有發現罷了,我們需要像老師一樣的慧眼,需要老師給我們創造機會,我們還要認真把握機會。經過那不尋常的一天,我開始認識自己,并且,有了巨大的轉變。經過那不尋常的一天,我越來越多地鍛煉能力、表現自己,充分向大家展示我的風采。經過那不尋常的一天,在大隊活動上經常能看到我活躍的身影,很多比賽我也積極參與,我相信我是最棒的,因此,我在參加的那些比賽中都獲了獎。現在,我升入中學,我要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學校中成為佼佼者,還需要不斷的拼搏與努力,我相信,我能行!
因為五年級那不平常的一天,我改變了,我擁有了崇高的理想,擁有了必勝的信念,擁有了不屈的精神!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讓我的生命更加豐富的一天,讓我的一生不同凡響的那一天!
篇3
創造離不開想象,創造要以想象為基礎,著名科學家愛因斯坦說:“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因為知識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著世界上的一切,推動著進步,并且是知識進化的源泉。”那么,在語文閱讀教學中,如何激發學生的內在潛能,發展學生的個性,培養學生的想象力,就顯得尤為重要。在多年的實踐中,我覺得以下幾種方法還是行之有效的:
一、借助課文描述,咬文嚼字,引導學生展開豐富的想象
在閱讀教學中,把握契機,借助課文的描述,咬文嚼字,引導學生展開豐富的想象,從而加深學生對文字的理解和感受,培養其創造美的能力。在《海濱小城》第三自然段的教學中,我這樣設問:軟綿綿的沙灘上點綴著許許多多五顏六色的貝殼,在陽光照耀下,像什么呢?這種啟發式想象,不僅使學生更充分地領略了貝殼的美,而且引導學生將五彩的貝殼融進了金色沙灘這一大背景中,在頭腦中構成一幅壯麗的畫卷。我又抓住“喧鬧”的詞義“聲音大,很熱鬧”啟發學生想象:為什么海灘上會這樣熱鬧呢?這時海灘上來了哪些人?他們的神情怎樣?會說些什么?干些什么?這么一點撥,又使孩子們個個展開想象的翅膀:或從出海歸來的漁民身上說開,或從一窩蜂般擁向海灘的頑童身上談起,還有的想象出挎著送飯籃,腳步匆匆的媽媽,拄著拐杖,樂得合不攏嘴的奶奶……兒童腦海中想象的野馬縱橫弛騁,構思出一幅幅收獲的喜悅場面,一幕幕親人團聚的溫馨情景,使人感到小城景美、物美、人更美。
二、由讀文悟情到自由抒情,激發想象,與作者產生共鳴
小學語文教材中的課文大多飽含著作者豐富的思想感情。就此而言,閱讀教學便是一個讀文悟情的過程,“悟情”的過程中,學生在不停地感知、感悟著,浮想聯翩、感情激蕩,最后與作者產生了共鳴。我們語文老師完全可以甩開請學生概括中心思想的老路,走出讓每個學生都一抒胸臆的步子。
基于這樣的思考,我在對《廬山的云霧》一文進行總結教學時,只是請學生聽了一遍聲情并茂的課文朗誦,然后布置了這樣一道練習:廬山的云霧啊,你_____ ,我______。3分鐘后,43位學生都輕松地寫完了。我一份份翻閱著他們的即興式練筆,竟被深深地吸吸引注了,多么簡潔明快,又是多么生動活潑的自由抒情啊!
有的學生寫出了自己迫不及待的渴盼之情:
于炎培:廬山云霧啊,你是那么美麗神奇,我真想馬上去領略你的風采。
劉雨欣:廬山云霧啊,你霧來時,風起浪涌:霧去時,飄飄悠悠,我是多么想親眼看一看你的秀姿。
有的學生緊扣課文內容,表達了贊美之情:
郭曉靜:廬山云霧啊,你的美麗,你的神奇,你的一切我都是那么喜歡和愛慕。
有的同學還聯系自己,抒發了美好的理想:
李美琪:廬山云霧啊,你不但壯美,而且變幻無窮,我長大后一定把我們家鄉也妝扮得如此美好!
這時的學生興趣盎然,思維活躍,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語言與作者交流,與同學交流,與老師交流。這樣的氣氛,不正是語文老師追求的效果嗎?
三、利用含蓄的結尾,進行聯想假設,推測結局,突破難點
在小學語文教材中,有一些課文結尾含義比較深刻,學生理解較為困難。因此,教師要設法引導學生進行聯想、假設,推測各種結局,以深刻理解課文內容,培養思維的深刻性。
如《凡卡》結尾處,明寫凡卡給爺爺寄出了求救信后,滿懷希望,做著幸福的美夢入睡。但聯系全文,不難發現,作者暗示的卻是一個悲局,凡卡的希望根本不可能實現。問其原因,多數學生認為凡卡沒寫清具體地址,也沒貼郵票,顯然,這樣的理解是淺顯的、片面的。此時,我并不急于把教參上的答案告訴學生,而是這樣啟發學生進行想象和推理:如果凡卡寫清了地址又貼了郵票,爺爺收到信后,凡卡就會過上幸福生活了嗎?然后,我又讓學生根據課文內容討論當時沙俄時代的社會性質,下層人民的生活狀況。而且,再請大家想象:凡卡的爺爺那么疼愛自己的孫子,當初為什么會把他送到莫斯科當學徒?通過這樣層層推想、設問,學生對課文的主題有了深刻的理解,明白了在沙俄時代,窮孩子想過上好日子是不可能的。
四、讓學生自己設計“活作業”,放飛思想,培養豐富的想象力
閱讀教學中,多數文章課后都有諸如“按課文內容填空”或是“找出描寫什么什么的句子”等此類作業,學生都成了復印機。因為這些題目有現成的答案可抄,學生基本上不需要動什么腦筋。要是讓學生長期只做這類“死作業”,那他們創造的個性和才智就有可能“退化”。因此,我大膽設想,讓學生自己設計“活作業”。
上完《晨霧中的人影》一課后,我向學生征集作業題。經過一陣緊張的思索,有位學生說:“我想當小作者,向大家介紹我看到的那位掃路女工。”這個題目引起了大家的極大興趣,從他們欣喜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們愿意做這個作業。我一說“錄用”,所有的學生都寫出了“對女工的介紹”。
我瀏覽了一番,真是五花八門,異彩紛呈。部分學生的作業令人稱贊:
孫魁魁寫道:“大家好,我今天清晨看到了一位認真負責、任勞任怨的清潔女工,她的品質真是值得我們學習。”任沙沙借自己的口夸起了清潔女工:“她掃路一絲不茍,不怕臟、不怕累,他用自己勤勞的手為大家換來了清潔的環境,讓我們大聲贊美她吧!”
篇4
一年辛苦,盼的就是這一刻啊。自從稻谷出穗揚花,我們瘋了似的,一日幾次地到寨外核桃林下張望,到河邊田頭觀察。“蘆花白了沒有?”“稻谷黃了沒有?”互相打探著,詢問著,巴望著蘆花快快飄白,谷穗快快黃熟。因為家家戶戶存糧無多,“田中谷子黃,家中餓死娘”,沒有親歷過那個艱難歲月的人,是不能理解那種毛焦火燎的生活景況的。
人人樂在心頭,喜在眉梢。老寨沸騰了!領導層忙著運籌帷幄,男人們互相傳遞著派工消息,木匠們修理摜斗、篾匠們修補樓笆,馬鍋頭拾掇鞍鞫、調教騾馬。我們這些初出道的二愣子們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整修驛道,疏通寨中出口,以備大農具、馬幫出入。婦女們縫補麻袋、準備繩索、漿洗衣服,還要敦促男人們把鐮刀磨得雪亮飛快,以便輕裝上陣。當然更重要的是籌劃生活,這是家庭主婦的責任,只有讓男人們吃飽,無論做什么事情才會干凈利落,虎虎生風。把柜底的存糧悉數掃出篩簸干凈,把早已變色、有些哈喇味的臘豬腳精心打整干凈,用土鍋燉在火塘旁――“三秋”前夜,老寨充滿緊張忙碌氣氛。
滇西高原秋收來臨的第一個早晨,老寨里炊煙提前升起,晨風中飄散出老臘肉、老苞谷飯、干腌菜和新瓜新豆的香味。就多數農家而言,這是最后一頓陳糧了,到了關鍵時刻,精打細算的主婦們才把這一招亮出來。艱難的日子終于熬過,新糧即將入倉。今天是新舊交替,明天就是繼往開來。
隨著清脆的馬鈴聲,歡聲笑語從老寨漾出,向河邊田壩淌去。
小河從老寨腳下流過。秋了,河水清粼起來。河畔老柳依舊深綠,還有那偉岸挺拔的水冬瓜、枝繁葉茂的水楊梅,還不曾見一片黃葉。河堤蘆葦枝葉肥壯,已綻放出淡綠或淡紫色的花絮。“蘆花白”,那是作家詩人筆下廣義的形容,其實真正白的是“白茅”,一種介之于蘆葦與茅草之間的多年生草本植物,《詩經》里有記載的,田埂、山坡、河堤、沙洲,都是它們的領地。白茅高過頭頂,花絮碩長,經秋陽一曬,棉花般潔白輕飄,秋風一吹,紛紛揚揚。太陽漸漸高了,秋風起處,晨霧散開,田疇一片金黃。沉甸甸的稻穗像喝醉了的高原漢子,揚不起頭來,藏在黃綠相間的谷葉間慵懶地酣睡著。稻浪一波連著一波,涌到田壩邊又漾回來,又涌過去又漾回來。葦叢也在秋風中醒來,一如山女擺動裙裾,翩翩起舞,婀娜多姿。一河灣的金黃,一河灣的潔白,一河灣的深綠。“蘆花白,稻谷黃,綠柳成行”,這便是高原秋天最靈動的畫面,最生動的語言。汪曾祺筆下秋天的詩情畫意,在這里得到最完美的展現。
婦女們別起圍裙一角、挽起衣袖,率先下田,從容不迫地開鐮收獲愜意的金秋。春耕大忙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搶栽搶插時的熱汗還未干透,百十多天,綠秧苗長成黃金稻,春風秋雨催谷熟啊。“喏,這墑是我栽的,發得多喜人……”“我栽的這墑,這幾叢稀是稀了點兒,穗頭大籽粒飽滿……”秋收的序幕就這樣拉開,農人們先把一粒新稻鄭重地放到嘴里嗑著,幸福地品味著自己的勞動成果。但這只是瞬間的舒緩,說話間,銀鐮閃處,稻谷倒下,勞動節奏立馬緊張起來。男子漢們拖著摜斗下田來了,他們寬大有力的雙手如同一把鉗子,把稻把牢牢鉗住,輪開臂膀沉穩地向斗壁摜下去。“嘭!嘭!嘭嘭!”這一串串實打實的悶響,宣告高原秋收的開始。
收割稻谷是有講究的,大兵團作戰,四個婦女割稻,四個男子打谷,八人一組,稱“一張斗”,中等規模的生產隊可以組織五六張斗,各組你追我趕,爭分奪秒。婦女們割稻“刷刷刷”向前開進,男人們打一陣就要拖著摜斗向前推進,摜斗底部的兩條流線型劃水坊,在濕軟肥沃的稻田里壓下兩條深深的轍痕。隊長有時也參加某一組勞動,搶收規模大時就顧不上了,在各組間巡回檢查督促、壓陣指揮。一隊之長,那是兵頭將尾。麾下三五十戶人家、百多兩百人口,若在部隊,是一個連的建制了。就說眼前的秋收吧,各組勞力強弱搭配,打下的稻谷如何運輸;哪壩田先收哪壩田后打,先收稻谷還是先收核桃?夠你謀劃的,沒有兩刷子你試試?
在高原漢子說來,收打稻谷算不上重體力活,若不是連陰秋雨的潛在威脅,簡直是一種享受。而我們這些二愣子毛手毛腳,尚欠火候。覺著新鮮好玩,把稻把高高舉起猛力摜下,眼看著跟不上節奏,手忙腳亂,掄開膀子一陣瘋打,章法全無,谷粒四濺。隊長鐵青著臉一聲斷喝:“餓不夠啊!那是到嘴的糧食,不是河邊沙子。做工像工,務農像農,有你們這樣亂打的嗎?”我們有點狼狽,卻不慌張,因為這是秋收,一年中最快樂的日子,心頭甜著呢:“一籽下地,萬籽歸倉。耪田種地大莊稼,收利不收本……”罵歸罵,隊長過來如此這般示范,大粗活,學著也就上路了。
打了一個時辰,摜斗里的稻谷漸漸堆厚了,前邊兩人出斗,后邊兩人捆草,四人各司其職,要在同一時間完成任務,否則嚴密的勞動節奏將被打亂。捆稻草是技術活,抽四五根稻草一繞一拉一揚,草把子就穩穩地站在收割過的田里,默默地注視著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出完斗捆完草,婦女們又放倒了大片稻谷,男人們又一波追趕。
高原女人盡顯女流本色,一把鐮刀就是一臺小型收割機,頭重腳輕的谷叢被紛紛放倒。她們的腰椎里像裝著橡皮筋,彎著腰,從田的這邊割到那邊,方才一身熱汗地直起腰來。秋風掠過葦稍,帶著河水的清涼,輕柔地拂過她們的臉頰。喘口氣,又繼續揮鐮割轉回來。黃爽爽的稻穗只在熱烘烘的秋陽下躺得片刻,便被高原漢子抖落到摜斗里,分解成金燦燦的稻粒,完成了一次從種子到莊稼的輪回。高原女人與高原漢子角力斗技,她們恨不得一鐮刀就把一丘稻谷放倒,讓漢子們打不完跟不上;他們就是要攆著婦女們的屁股追打,讓你趕著割,忙得直不起腰。
我的可親可敬的嬸姐妹們啊,雖然你們一輩子都走不出大山皺褶,少施粉黛,鮮著紅妝,但生活重負消磨不掉你們的天生麗質,綽約風姿。你們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揚眉一笑,一河灣燦爛。沒有你們此刻的揮汗如雨,高原的秋天將暗然失色。你們割稻的動作是那么舒展流暢,擺放的稻把是那么整齊美觀;稻茬不高不矮,稻把不小不大,一色的剪刀口,讓男人們賞心悅目,抄起來恰到好處。這就是美,就是美學――勞動美學。美是什么?就是質樸、本真、自然,就是對稱、規矩、和諧。勞作著并快樂著,勞動著便幸福著……“嘭!嘭!嘭!”的打谷聲,你追我趕的歡笑聲,河流的嘩嘩聲,還有那河邊樹上秋蟬的鳴唱聲,匯成一曲高原秋韻,多么令人陶醉!
人啊,還真有點不可理喻!那些年糧食不夠吃,睡夢里都在念叨著:“什么時候才不缺糧?”如今這一愿望早已實現,不愁穿不愁吃,只愁陳糧賣不得好價錢。不知咋的,當漾濞江邊、雪山河畔秋收的田野里傳來打谷機的轟鳴時,我卻又情不自禁地懷念起早年轟轟烈烈、你追我趕的秋收場景來,在舊日的河流里打撈漸行漸遠的摜斗打稻的聲音,拼接已經模糊的時光碎片。誠如作家劉小川所言:“我記憶中的生產隊時代,農民們在烈日下割麥子收谷子,很能找樂的……‘集體勞動好,把愛情來產生’。”
中午休息,這可苦了男人們,要為婦女們磨鐮刀。婦女們此刻才得以喘息,坐在埂頭或稻草上,納鞋底繡鞋幫說笑話。也吃點鮮核桃、燒苞谷、漬柿子、黃皮梨什么的,權當晌午。男人的鐮刀不會白磨,當他們滿頭大汗地回到田邊時,女人們總會給他們甜甜一笑,給一個燒苞谷或幾個核桃,不管是不是自家媳婦,男人知足了。還不能休息,去抖幾把稻草曬在田邊,收工時捎回家,雖然是大集體,這是允許的。還要去弄點莽草,以備秋后打草鞋、草墩、草簾子之用,農家過日子,要未雨綢繆。
我們巴不得這一刻到來,又還不會磨鐮刀,如一匹匹脫韁的野馬,直奔河濱。秋天的河水深過肩膀,流速特快。二愣子們各自扎個稻草捆扛到河中,美其名曰“騎谷稈馬”,瞅準時機騎上去,順流而下,其樂無窮。我初次弄險,有點虛,心撲撲直跳。“莫讓稻草繞著腳,淺水處上岸……”磨鐮刀的叔伯們總是這樣高聲告誡我們。鼓足勇氣跨上草馬,眨眼間漂下去一二十米。要沖過一道跌水坎了,我的心提了起來。正急著,浪頭把我高高托起輕輕拋下,再高高托起輕輕拋下。那刻,我的心好像要蹦出來,雖在水中,卻出了一頭冷汗。河中搏浪,冒險刺激好玩。經歷了這次驚心動魄,我算出道了。也會有幾對青年躲進蘆葦蕩里,農家子弟,還不曉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一支百唱不厭的高原豐收曲從葦蕩間飛出:“東方的月亮升起來了哎哎,寨邊的營火燒起來了哎。來吧,美麗的姑娘來跳舞喲,勇敢的小伙快來喲嗬。春天我們撒下谷種哎哎,秋天收獲遍地黃金哎……”年輕人的事誰還管,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只有蘆葦才曉得……
秋雨掛在樹梢。每年秋收總有不如意的時候,討厭的秋雨往往會破壞勞動的氛圍。看看天色變了,隊長當機立斷:“婦女停手,男人加油!”二愣子們不規范的勞作也暫時不被喝斥了,稻把帶著呼呼風聲,斗板被打得山響。割倒的稻谷打完打不完雨就來了。人們呼喊著,把摜斗豎起來,把裝了稻谷的麻袋壘起蓋上稻草把,跑到田邊老柳樹下暫避,有的干脆就地頂個稻草把權當雨傘。秋雨時間不長,片刻工夫也就晴了,不待雨水干透又開始收割,搶收一墑是一墑。“莊稼不用誑,只等收上樓”,豐產還要豐收呢。
夕陽依依不舍地落下山去,摜斗的聲音漸漸稀疏下來,勞作進入尾聲。隊長忙乎著,安排背運稻谷,除了馬幫加碼,男勞力往往也要追加任務,實在運不完就安排守夜。這是二愣子們約定俗成的任務,秋夜的河濱又會生發出許多故事。秋到高原精神爽,新糧入倉腰桿硬,平日里背七八十斤背子腳桿軟,眼下百多斤的麻袋扛在肩上還一溜小跑。人背馬馱,逶迤歸家,山間驛道上是一溜緩緩移動著的麻袋。收割過的田野如釋重負,枕著濤聲靜靜地躺在夕陽的余暉里,把一年來的艱辛從頭細數。河流不知疲倦地低吟淺唱著,河堤蘆葦依然故我地婆娑婀娜著,把一日美好時光珍藏……
老人小孩早在寨外迎候了。新谷到家,希望與歡樂到家。娃娃們互相追逐著打鬧著,樂顛顛跳到麻袋上打滾。老人們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新稻,掂掂飽滿程度,深情地聞著,咧開缺牙少齒的嘴醉心地笑起來,心便安定了。狗們在歡樂的人群中躥來躥去,搖著尾巴跳起來嗅嗅主人的手背。居心叵測的公雞瞄準機會乘虛而入,偷啄一嘴新稻,在人們的罵聲中落荒而逃,轉瞬間又興高采烈地去向小母雞暗送秋波。
入夜,老寨歡騰的氣氛持續升溫。拾掇柴禾,點燃火把,洗鍋挑水,打掃臼磨,家家火光閃爍,笑聲朗朗。天真活潑的孩子幫著母親把灶火燒旺、把火把點亮。辛勞的母親把新稻倒入大鍋中,加適量清水――高原農家炒谷米。水漲了,拿鍋鏟翻動幾次,不消一個時辰,一屋子都是誘人的香味。進而,老寨飄起一股香噴噴、熱乎乎的新米味道,那是一縷慰藉人們饑餓心理的馨香啊,是每年只有一次的幸福時光。慢慢的水干了,還要不停地翻動。此時父親就會讓孩子安靜下來,把灶中的柴火撤出,把紅彤彤的炭火扒勻,讓灶膛里的余溫使大鐵鍋保持適當溫度,把已煮得七八成熟的新谷焙干焙脆,這又是另一種香味,讓人饞涎欲滴。媳婦掌握著火候,焙得恰到好處時便把谷舀出,涼在簸箕里……在后來的歲月里,每到秋收,我斷不了要打聽一番老家的炒谷米。而年輕人總是令我失望地說:“沒聽說過、沒吃過。”同齡人奚落說,什么年代了,哪個還興吃炒谷米?我悵然若失,懷念的是那熱烈的氣氛,那讓莊稼人心頭滾熱的醇厚馨香……
家家戶戶如此這般,忙完這一切,夜已深了。小娃娃已在熱烘烘的灶旁睡著,小嘴角掛著口水,小鼻尖拖著鼻涕。母親抱起孩子,輕輕揩去口水擤去鼻涕,給他(她)洗洗腳、擦擦臉,親親熱呼呼的小臉,睡下了。漢子吸完一鍋老草煙,留下滿屋子的澀嗆味,踢掉鞋,兩腳掌互相拍打拍打,匆匆上床。“洗洗再睡……”“河邊不是洗過的嘛。”“懶鬼……”就聽得兩口長長的嘆息:“這日子總算熬出頭了……”
篇5
突如其來的大雨模糊了窗外的視線。上里的雨總是清新,也許是植物蔓生的關系,雨里也總是帶著一股不知名的香氣。
司雨把頭倚在玻璃上,淡淡地想著心事,再抬頭時,竟然看見陽光從天邊微微地透出,隔著車窗打在座椅的靠背上,場景像是泛黃的舊電影。隔著茶色的玻璃向外看,淡淡的顏色又像是日本漫畫里可愛的天空。
耳機里手嶌葵干凈的聲線,輕柔地反復吟唱著:“雨,雨,雨……”
忽然期盼一場大雨忽至,如果是那樣,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再次遇見你。
“小姑娘又來啦?”老板娘一看是司雨,立刻眉開眼笑。
“是啊。今天沒下雨?”司雨看到外面曬著的糧食就知道今天一定是個極難得的晴天,這兒天天下雨,而且還經常是沒由來的就下了起來,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是呢,今兒難得天氣好。”結果老板娘才剛說完,雨就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嚇得趕緊收起了糧食,瞅了司雨一眼:“你呀,還真是人如其名,思雨吧,你一來這雨就又下起來了。”
“我還嫌它不夠大吶。”司雨一邊幫著老板娘收東西一邊笑道:“我巴不得這雨下得大大的,一刻也不停才好呢。”
旅店的看門狗也跑了進來,抖了抖滿身的雨水,看見司雨便滿眼放光地撲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在司雨身上踩了幾個爪印。
唉,年年都來,你看我連跟這旅店的看門狗都混熟了。怎么還是等不到你。司雨在心里嘟囔著,默默坐到門檻上,透過雨簾看著外面霧氣彌漫的世界,真盼望著那個人還能像那天一樣,從大雨中走來,如英雄般拯救她被雨淋得狼狽不堪的世界。
狗狗也默默地爬過來,蹲坐在司雨身邊,這一人一狗的畫面被老板娘偷偷拍了下來,后來,司雨把它畫成了畫,起了個名字叫“望眼欲穿”。
02 【你如火雨般突然而至】
那年司雨讀高一,暑假的時候來四川寫生,選了上里這么個小鎮,是因為安靜。這里不是旅游勝地,很少有游人,只是偶爾有學生會過來寫生。
黑白的房子被晨霧包圍在青山中,加上腳底一望無際的綠,本身就是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圖。雖然少了江南水鄉的秀美,卻處處透著生活的氣息。司雨就喜歡這煙火味兒,她一直不明白,課本里那些天天吵吵著找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隱居的文人墨客,敢情都是靠光合作用活著的?
明明是最不喜歡特立獨行的人,卻天天被逼著獨來獨往。藝術生的課程表本就跟普通學生的不同,再加上周圍那些異樣的眼光,總讓司雨覺得猶如芒刺在背。每每聽到班上的同學們說起“藝術生多么多么輕松”,“文化課考得多么多么低”,“不就是會畫畫么”云云,司雨都覺得十分難過。
直到現在,每每聽到別家的孩子考試考得多好,考了年級前幾,媽媽也還會抱怨她不務正業。司雨便笑著跟媽媽說:“老媽,你看啊,整個年級就你女兒一個美術生,我永遠都是第一!”老媽就也笑了,不再說什么。
沒錯,整個年級只有司雨一個美術生,因為這所重點高中對文化課的要求也非常高,比普通的考生只少了30分,中考那會兒,司雨天天咖啡清涼油,每天就睡那么三四個小時,有時候真是困得吃飯都差點能睡著了,但司雨熬過來了。堅持就是勝利!
所以當高中同學鄙夷藝術生的生活多么多么輕松的時候,司雨真是不想解釋了。說什么呢?無論說什么,在別人眼里也都是狡辯罷了。
支起畫架,打完鉛筆稿,拿起調色板卻猶豫了起來。這里的景色雖美,卻并不清亮,司雨不知是該直接在顏色里調一點灰,還是該畫好之后再淡淡上一層灰色。正猶豫著,忽然一場大雨就沒有預兆地落了下來。
司雨的感覺就是,仿佛有個人拿著瓢從她的頭頂上直接澆了下去。
這雨就不能有個緩沖么!畫架、畫板、水桶、顏料盒、調色盤,司雨目測了一下,這些東西不是靠她的一雙手能一次性拿走的。于是她決定像風一樣地拿著顏料盒、調色盤和畫板先跑到就近的長廊里,再回來搶救畫架和水桶。但她很明顯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她還沒有風一樣地跑進長廊,就一腳踩在了水坑里,一個不穩,摔了個標準的狗吃屎。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看著其他也在寫生的同志們都已順利跑進了長廊,司雨趴在地上自暴自棄地想干脆就趴在這兒把臉埋泥里算了,說不定過會兒還能長個小花小草什么的出來,也算她為這美麗的風景做了貢獻。
而就在這時,一雙手利索地抄起她的畫架與水桶,放在一只手里,另外一只手把司雨拽出了泥坑,伸向了她。她轉頭,看見他干凈的容顏,甚至忘了說謝謝。
03 【會出午相救的不都是白馬王子】
白襯衣,牛仔褲,雨水打濕的細碎劉海,標準的白馬王子范兒!
司雨突然很感謝這場大雨,每個少女都會期盼有這樣一個人來拯救她的世界吧,尤其她的世界是如此的孤單與不被人認可。盡管在這場邂逅里,她的出場是如此狼狽,但是王子帥氣就好了嘛!
盡管在學校里,早戀是“打架、早戀、去網吧”三條高壓線之一,但在晚自習的大課間,操場上依舊時不時有情侶悄悄地約會散步。據說一對情侶在黑暗的操場上被年級主任發現,然后這對苦命鴛鴦就被雙除。這條消息一時間成為了校園里八卦的Top1,而這個著名的年級主任也被冠以“最牛×狗仔隊”稱號。
但就算是這樣,戀愛,依舊是女生最常談論的話題,對愛情的向往,也沒絲毫減弱半分。可這種向往與期盼,她只能偷偷藏起來,怕被人知道。司雨有寫日記的習慣,盡管知道父母不會偷看,還是上了鎖才覺得心里踏實。她曾想在日記本里畫出一個心儀男生的模樣,但畫來畫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個什么樣的,就干脆畫了個模糊的背影。還有一次,和班上的女生吵架之后,她在本子里寫:希望這些藐視我的人高考統統考不好!后來又覺得自己太小氣了,就畫掉了,改成了:一定要考上中央美院,讓他們羨慕嫉妒恨!
最糾結的一次,甚至干脆想放棄了藝術生這條路,因為太辛苦,太孤單了。她在左邊一頁寫著各種要繼續畫畫的理由,右邊一頁寫著各種放棄的理由。寫到最后,自己哭了,眼淚落在日記本上,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褶皺。
多希望有個人能理解自己,多希望有個人可以傾聽她的心事。
就在司雨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已經被王子拉進了長廊。這條長廊很長,盡頭是一個寬大的亭子,里面三三兩兩站著同樣狼狽的人。
“還好你沒有上顏料,水還是清的,干脆洗洗臉吧。”王子把水桶遞了過來。
這一開口不要緊,直接把司雨震住了。這王子的聲音實在是……太……太娘了!算了算了,無所謂。司雨拿桶里的水洗了洗身上的泥,又看了看畫板,還好畫沒沾上泥,幸虧是還沒上顏色的水彩,落上水也沒關系,就是可惜了那一盒顏料,扣出去大半盒不說,還弄臟了,這次算是徹底沒得選了,只能直接加灰色。
目光又落到了另外一幅畫上,那畫的顏色已經上了大半,同是石橋與流水,他的畫卻仿佛處處透著濕氣,把上里的氤氳水汽都畫活了。
“你畫得真好看,顏色調得也好看。”司雨由衷地贊美道。
“是這兒的風景好,怎么畫都好看。”天氣悶熱,一身的水到也不覺得涼,只是濕濕的不肯干。王子同學也不在意,挽起袖子拿起筆,一邊上色一邊跟司雨聊天:“你是第一次來這里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
“猜也知道啊。”他很隨意地往畫上鋪著顏色,“這里總是突然就下雨,常來寫生的,要是有條件的話更喜歡在能避雨的地方畫畫,省得被雨搞得措手不及。”
“你經常來哦?”
“嗯,我家在重慶,離這里不遠,放假的時候喜歡自己跑來寫生。”
“啊,我也是自己過來的,但是我家離這里很遠,這個地方是老師推薦的。”
“咦?那不如我們一起住吧,這樣還能省間房費,都夠你重新買一盒顏料了。”他說得云淡風輕,卻把司雨聽得目瞪口呆,她現在嘴里要是有口水,絕對能把她噎死。這位仁兄,他是要鬧哪樣啊!
半天沒有聽到司雨的回答,王子同學抬頭看見傻了的司雨,也愣住了,過了好大一會兒,像是明白過來了什么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司雨第一次聽到嬋娟那樣笑,笑得就差沒把房蓋兒給掀了。
也是最后一次。
04 【你是炎炎夏日里的一陣涼風】
“小妞兒,給爺笑一個。”嬋娟對著趴在床上擺“大”字的司雨挑挑眉。
“笑不出來啊。”司雨翻身坐起來掰著指頭數著:“你看啊,我在這兒,都呆了九天了,見到太陽的時候,連九小時都超不過,天天下雨,我都快缺鈣了啊。”
“你怎么不風濕呢!”
“也說不定。回頭我得檢查檢查去。”司雨繼續嘟囔著,“你說啊,這地方,就不能有個肉么?天天都是青菜,還有院子里那只雞,每天四點就打嗚,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走,我陪你去把它抓了燉雞湯喝
”
“真的?”司雨來勁了,“這旅店能讓么?”
嬋娟“噗嗤”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真的,比爺還真。”
“滾。”又被提起了傷心事,本來還以為邂逅了白馬王子,結果竟然是白雪公主……她后媽……每天四點雞一叫她就準時把自己踹起來,那時候天還黑著呢!但她卻振振有詞,說什么,你動作那么慢,洗漱都要半個多小時,再吃吃飯,天就亮了。再加上這個小鎮的人起得也都早,司雨也不好意思偷懶。
雖然每天都嫌棄嬋娟叫她叫得早,晚上又不許她在被窩里用手機看小說,鉛筆稿打好了得讓嬋娟過目,通過了才能上顏色……這一切的一切,看似煩人,但卻讓司雨的心里覺得很溫暖。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關注她的生活,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管著她也好。父母雖然疼愛她,但對于藝術生這條路總是耿耿于懷,加上司雨本身文化課也很好,就總是變著法地希望她“回歸正途”。
但嬋娟不一樣,她比自己大一歲,亦師亦友,既能站在同齡女生的角度和她一起談天說地,談愛情聊白馬王子,也能站在藝術生的角度和她一起談夢想,分享生活的酸甜苦辣,還能站在老師的角度,教她打稿調色選角度。
嬋娟的天賦很高,悟性很好,看似很隨意的一張張畫,總是靈動又有生氣。而司雨,往往是很仔細很小心才能畫一張,很中規中矩,用司雨自己的話說就是,她這種沒天賦的選手,更該去畫景物速寫。
這也是她數次在藝術生與普通學生之間徘徊的原因。
喜歡嗎?真的很喜歡。天賦呢?真的不高。她不確定,憑著這一腔的喜歡與勤奮,是不是真的可以一直走下去。
她多么盼望有個人,能來堅定她的信念。堅定地告訴她,司雨你可以的。但是,這個人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她遇見了嬋娟。嬋娟告訴她,不是有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堅持了,就會有希望。
堅持了就會有希望。這句話就像是炎炎夏日里一絲涼爽的清風,司雨忽然覺得,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頂得住壓力,才能變成動力,總有一天,她能站到她想要攀登的高峰上。
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你是不是還在?
回到學校的司雨變得更加勤快了,而且畫也變得越來越有靈氣,連老師都懷疑她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脈,進步神速。只有司雨自己知道,很多東西,要打開了心結,才能放開心去接受,去感悟,也只有這樣,才能到達一個更高的領域。
更何況,她和嬋娟還有約定,暑假再去上里。等那會兒,嬋娟就考上中央美院了,給她慶功,再過一年,給司雨慶功。
臨走那會兒,司雨還可憐巴巴地拉著嬋娟問:“你不會反悔不來的吧?”
“放心吧,我要是不來,你就去我重慶的窩里掏我啊,那會兒估計重慶正好40度高溫,爺帶你曬太陽去!”說完還朝司雨眨眨眼。
05 【但愿人長久,千里其嬋娟】
司雨從沒想過,嬋娟會爽約。
第二年,司雨來了,嬋娟卻沒有來。今年,司雨如愿考上了中央美院,她又來到了這座小鎮,嬋娟依舊沒有來。然后,司雨去了重慶,好不容易照著地址找到了地方,開門的人卻告訴她,這里沒有叫嬋娟的人。
重慶40度的高溫真的很熱,熱得司雨胸口悶悶地喘不過氣來,她從來不知道,這邊的太陽也可以這么大,晃得人眼睛生疼,眼淚止不住地就流了下來。
司雨總是覺得,似乎每年在上里都能看到嬋娟的影子,但當她舉目四顧,卻又只看到了三三兩兩陌生的人影,像當年的她們一樣,坐在那里認真地寫生。
而今年,她似乎在重慶也看到了嬋娟的背影,她喊了一聲,卻沒有人應答她。
是自己眼花了么?也許吧。
最后,她又回到了上里。把那幅《望眼欲穿》和日記本留給了旅店老板娘,囑咐她如果嬋娟有一天回來了,就把這些給她。
她想,如果嬋娟不愿意見自己,一定是因為她過得不好,而如果她過得不好,也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她相信,總有一天,嬋娟會再來找她的。
司雨走后,一雙白皙的手翻開了那本日記,扉頁上寫著這樣一段話:
直到高考的前一天,我都一直保持著記日記的習慣。
日記本里面的東西,是關于夢想,愛情,和你。
在這座叫“上里”的小鎮上,陽光總是躲在陰影后面,雨水總是沖刷著整個世界,與那些斑駁的回憶一起的,是模糊的視線,與你漸行漸遠的身影。
但我總是記得,是那年雨中如夏日涼風般的你,給了我存放夢境的容器。
我也希望你會記得那句話,不是因為有希望而去堅持,是因為堅持了,才會有希望。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篇6
“過——來——哎——”
每當耕牛走到田邊要調頭的時候,父親就吆喝這三個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被父親吆喝成九曲十八彎,父親的聲音光滑得像匹緞子。
老牛聽見這婉轉的調子時,就舍不得再用耳朵拍打眼前的蠅蚊,豎著耳朵聽,直聽到那聲音飄到棉花堆一樣的云里頭去了,才趕緊摔著耳朵,拍打著早已經聚成了一團的蠅蚊。
我默默地坐在田邊,捧著書迎著太陽瞇縫著眼睛讀著,每每讀得帶勁兒的時候,就被父親的吆喝聲打斷,于是揚起頭,憋足了勁兒喊道:“不許唱!”
父親呵呵一笑說:“不唱,牛困人乏啊——”
父親還故意把這個“啊”字拖得好長。
老牛也揚了脖子,“哞——”
他們這樣一唱一和,我只好放棄抗議,就這樣在父親的吆喝聲中從我喜歡的故事里出出進進,來回奔走。
“吁——”父親這最后一唱仿佛是一個句號,卸下韁繩后,父親揉揉老牛的肩膀頭,再用勁兒地拍拍說,“伙計,歇歇吧!”
我于是起身把書放進書包,揉揉眼睛,才發現天光已經黯淡,松林鍍了一層金色,扭過頭去,太陽已經閃在了山林的背后,幾道金光從林木的罅隙里射過來,燦爛無比。
我從父親手中接過繩頭,牽著老牛尋得一片水草豐茂的洼地,老牛翕動著黑濕的鼻孔,粗粗地喘息,迎著夕陽,摔打著長長的尾巴,于疲憊之中,帶著滿足。
老牛低著頭用它那細長的舌頭卷起鮮美的綠草,急急地吃著,我看見被我從草叢中驚起的螞蚱在夕陽中四散地飛起,翅羽鑲著太陽的金光,心里惦記著沒有看完的故事,但,此刻的天光,已經不適合閱讀了。于是,就逮住一只大肚子的螳螂,放在手心,一不小心,被它彎曲的刀臂上黑色的尖鉤從指肚間劃下道口子,一顆圓圓的血珠子冒了出來,正詫異間,那大肚子的螳螂靈巧地騰挪,夕陽下展翅飛走……
于是,扭過頭去看太陽,一群鳥在太陽底下飛著,起初還能聽見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到后來,只看見一群小黑點消失在金黃色的霞光中。
看到眼中流出了淚,看到心中有了惘然,再看太陽時,就發現圓圓大大的太陽只剩了一半。
垂下眼瞼,只愣了一下,太陽就不見了,只剩下西天上一片霞光,留作太陽曾經經過的證據。
等到最后的天光也消盡了的時候,夜蟲仿佛得了號令,一起鳴唱起來,舉起手,五個指頭就有些模糊不清了,心里于是生出了許多孤單,害怕鳴唱的青蛙引來了長蛇,害怕回頭的時候看見了沒有下巴的鬼魅,心中這么想著,就往往忍不住膽戰心驚地回頭望,回過頭,老牛靜靜地吃草,“忽呲忽呲” ……
被驚擾了的夏蟲短暫停頓之后,鳴唱仍然繼續。
又過了好久,夏蟲再次稍作休息,連老牛也停止了“忽呲”,仰起頭來,一輪月亮水汪汪地站在了頭頂上。
老牛揚著脖子,喉頭微微地滾動,嘴唇邊的胡須滴下點滴的夜露,它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月亮,再低頭“忽呲忽呲”地啃草。
夏蟲們也松了口氣,重復著剛才的鳴唱。
父親已經挖完了四個田角——每次調頭的時候須把耕犁抬起,所以四角就成了死角,原本也可以不挖的,但父親喜歡把田地整成方方正正的樣子,所以,總是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揮動膀子挖田角。
挖完田角后父親又裝了一車的紅薯藤,我打了個呵欠,伶伶俐俐地從車尾爬上高高堆起的紅薯藤上,染了夜露的紅薯藤涼涼的,我躺在上面,望著月亮,涼涼的,水一樣的月亮也涼涼的。
父親還在收拾著,和老牛一起,和月亮一起,默不作聲。
不知不覺車子搖晃了起來,我揉了揉眼睛,望著月亮,忘記了剛才做了一個什么樣的夢,再一伸手,發現我正蓋著父親寬大的上衣,我攏了攏衣角,看著慢慢向我身后退去的松林,不看也知道,父親正駕著老牛歸家。
忽然,車速慢了,父親叫了我一聲,我假裝仍在睡覺,沒有吱聲。
車子停了下來,老牛立在那兒不出聲,父親也沒有出聲,他們之間從來都非常默契。
父親走到一片田地邊兒,站在那兒,微微張著嘴巴,我望過去,一片細碎的小花雪一樣靜靜地開在月光下。
我的嘴巴就那么半張著,看著月光下那片雪一樣的小白花兒,直到感覺呼吸困難,才想起來應該呼吸。
于是,一股淡淡的清香進入我的肺腑,我吸了一口氣,再吸一口氣,那染了月光和夜露的香味,潤潤的,涼涼的,我吸了幾口氣之后,把雙臂平伸,自己成了一個大大的“大”字,瞇縫著眼睛,望著冷冽的月亮。
累了一天的牛那樣有耐心地等著父親,父親在做什么呢?
我在月光中從微微醺醉的花香里坐了起來,看著父親。
父親慢慢地走著,伸著雙臂,張開十指,慢慢地走著,那一雙手仿佛是要去撫摸那些月光下的小白花,但又怕那手指真的碰掉了花瓣,所以,他的那一雙手總在那些花兒的上方,滑翔。
那些花兒,仿佛就在父親的翅羽之下,得了父親溫暖有力的庇護。
父親慢慢地走著,不愿意漏掉一朵小花。
就在我看得不耐煩的時候,父親忽然蹲在了田角,一雙大手捂住了臉頰。我坐在高高的紅薯藤上,俯視著父親,漸漸地,我聽見了父親壓抑著的哭泣。
那哭泣聲雖然和夜蟲的鳴唱混雜在一起,但是,我還是能辨得出來,那聲音仿佛也沾染了夜露,潤潤的,不像耕田時候的吆喝聲那樣嘹亮如裂帛。但這壓抑的遲疑的潤潤的哭泣,更讓人心里難受。
為了心里不難受,我把眼睛從父親身上轉到了月亮身上,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跟著哭泣。
我重新躺在涼涼的紅薯藤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高高的紅薯藤上晃動了起來,我感覺到月夜之下的樹影從我的面龐上滑過。
快要到家的時候,我在高高的紅薯藤上張開雙臂撲向父親的懷抱,我聞見煙草的味道,夜露的味道,還有淡淡的小白花的味道。
“那是什么花兒?”
“蕎麥花!”
父親在說這三個字的時候,低垂著頭,仿佛有了羞赧,聲音卻出奇地溫柔。
太陽又把身子往上挪了挪,已經攀上刺槐樹的梢頭了,晨霧更淡了,悄悄地從枝椏間溜走了,一只黑白相間的花喜鵲銜著一枝一尺來長的枝條兒緩緩地滑落在枝頭,樹枝晃悠了幾下,穩住了,照在我臉上的光暈也晃悠了幾下,坐在墻角下梳頭的母親用翹著的蘭花指蘸了桂花油抹了抹相當順滑的頭發,扭過頭看著父親,問:“小三,娘好看嗎?”
我看了一眼母親,很奇怪她為什么看著父親卻問我,我沒有吱聲,看著喜鵲把那根樹枝兒放在了自己滿意的位置上,它要壘一個漂亮的房子,過完這個冬天,不出意外的話,會從這個小房子里探出五只嘴巴嫩黃的小喜鵲……正這么想著的時候,公喜鵲也回來了,也銜著一根樹枝,我聽見了它寬大的翅膀扇動著晨風的聲音。
母親抱怨我和父親都啞巴了。
我把目光從公喜鵲的身上轉向了父親,他正心不在焉地搓著一根麻繩,頭也不抬地說:“好看呢!”
姨媽家的女兒今日定親,想到這個,心里很是失落,記得表姐答應過我的,說要等我長大了嫁給我,怎么這么快就急著要相女婿了?而且纏了一早上,母親也不帶我去走親戚,這樣就更失落了,自然,什么話都懶得說。
枝頭上的喜鵲夫婦開始講話了,嘰里呱啦,躥上跳下,母親揚著頭看了會兒,笑了,說:“喜慶!”說完后就風一般地飄走了。
過了一會兒,父親回來了,拎著一籃子紅薯,剛洗過,白白紅紅的,個個精神,水滴還不斷地從篾縫里滴出。
“小三,我們去集市上賣紅薯!”
只一句話,一下子讓我騰地跳了起來,牽著父親寬厚的手掌急急地走在通往集市的道上。
本是和我一樣意氣風發急急趕路的父親,臨到快要進入集市的時候,竟遲疑了起來,怯怯地走著,我已經聽得見曹老頭吆喝“糟曲老鼠藥噢”,就不斷地催著父親,恨不得背著他快跑。
父親羞紅著臉,終于找到一塊空地,蹲下身來,把那一籃子紅薯放在跟前,垂著眼瞼,半晌不吱聲。
顧不得這些了,我早掙脫了父親的手,手里捏著五毛錢去尋好吃的東西了,把眼睛看飽之后,才覺出肚子的空虛。于是用汗津津的五毛錢換得一個水煎包,一個油炸餅,還剩一毛錢被我小心地藏在了貼身的衣兜里,我已經用這種方法攢了三塊五毛錢了。
回到父親身邊的時候,父親的紅薯還是那么多,一個也沒有賣出去。
對于買賣,父親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在不遠處賣豆芽的菜攤上逡巡,賣豆芽的女人衣服顯然是穿得少了些,杏黃色的衫子上一塊紅色的補丁尤其顯眼。盡管衣服少了些,可是她的臉卻白里透紅,也許是得了太陽溫暖的眷顧。
我沒有覺得有什么好看的,就扭過頭,想鼓起勇氣也對著來往的行人吆喝幾聲,可是撇了撇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忽然想到父親犁田時候的吆喝聲,如果父親真的吆喝起來,人們不圍過來才怪呢,于是,我就央求父親吆喝幾聲。
父親嘆了一口氣,猶豫了一會兒,塞給我一塊錢說:“小三,去買碗羊雜碎吧!”
這喜悅來得太突然了,我愣在了那兒,懷疑自己聽錯了,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只為我買過一次羊雜碎,是我在鎮里的醫院打完針后。那么好的美味,現在回憶起來還有口水盈滿口腔。
“看見那個小妹妹了吧?她衣服穿那么少,肯定冷,去給她買一碗羊雜碎熱和熱和吧!”
我火熱的心一下子就涼了,把頭偏向一邊,縮回了手,用目光狠狠地去剜那個吸著鼻涕的小女孩,那個豆芽菜一樣的女孩兒。可惜她沒有看到我,她在那個賣豆芽的女人旁邊,很乖巧地籠著袖子,坐在一個小凳上,盡管頭頂上有溫暖的太陽,但是,一看見她的穿著,連我都感覺有點冷……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父親又嘆息了一聲,我感覺自己的胳膊被父親碰了碰,回過頭去,見父親攤開的掌心有兩塊錢,我把目光從父親的掌心轉向他的臉的時候,我看見了父親一臉的憂傷。
“先買碗熱的羊雜碎端給妹妹,剩下的一塊錢,你自己去……”
不等父親說完,我就起身奔向我剛才還在門口徘徊了半天的羊雜碎館。
我把一碗滾燙的羊雜碎放在那個小女孩面前的時候,那個賣豆芽的女人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她拿自己彎彎的眼睛去看父親,我看見她眼睛里的光比這太陽還要溫暖,但,父親卻把頭低著,望著籃子里紅紅白白的紅薯,一臉的憂傷。
我一扭身又跑回了羊雜碎館,我喜歡坐在館子里的長條板凳上,放點切碎的香菜,放點香油煎的辣椒,慢慢地吃,吃到腦門冒汗。雖說羊雜碎是這個館子里最便宜的,但這樣坐著吃,也有下館子的感覺。
等到我滿足地抹了腦門子的汗,拍著飽暖的肚皮,抿著一雙油光光的嘴唇走出餐館的時候,才發現街上喧鬧起來。
我發現一個干瘦的男人正在揍那個吸著鼻涕的女孩兒,裝羊雜碎的粗瓷碗被摔成了幾片,哭泣著的小女孩張開的嘴巴里還有沒有咀嚼完的羊雜碎,青白的臉上眼淚鼻涕淌在了一起,她縮著肩,想往母親的身后躲。
接著,那個賣豆芽的女人的筐子飛了起來,無數的豆芽兒像蜻蜓一樣飛翔在陽光下,黃色的芽瓣兒,銀色的根莖,都有了太陽的光輝,瞬間過后,再跌入塵埃,不可收拾……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忽然就有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嬉笑著說了一句什么猥瑣的話。
那個女人也哭了起來,那個干瘦的男人仿佛得了鼓舞,一躍而起,一把揪住女人的頭發……
再忽然,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開了個豁口,我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只見父親手里正握著一把一尺來長的殺豬刀,指著剛才嬉笑的男人,那個男人膀大腰圓,據說,是集市上殺豬賣肉的屠夫。
我看見父親怒睜的雙眼下有兩道已經被風吹干了的淚痕,父親舉起刀,向著那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沖了過去,那個男人一邊無辜地爭辯,一邊抱頭鼠竄,人群開開合合地跟著這奔突的兩個男人。
那個氣焰囂張揮拳打老婆孩子的干瘦男人也愣在了一邊,再過了一會兒,他眼睛里的火黯淡了,人,也不見了。
人群也早對這個打老婆孩子的男人失去了興趣,沒有比揮舞著殺豬刀奔突追逐的兩個男人更讓人覺得刺激的,他們都慶幸今天趕集趕上了這出大戲。
我看見人群像一群麻雀一樣呼啦啦地隨著父親從我身邊掠過,我忘記了哭泣,牙齒“咯咯咯”地打戰。
那個女人也忘記了哭泣,她顧不得收拾一地的豆芽兒,攬著那個不斷抽噎的女孩兒,卻對我說:“孩子,你別怕……”
但她的眼睛里卻寫滿了驚悸和擔憂。
后來,人們很泄氣地跟著父親回來了,那個屠夫跑得太快了,跑得不見了蹤影。父親把刀放在了他的肉案子上,想了想,又回過身來,把褲兜里的錢掏了出來,分了一半,壓在刀下。
人們議論了一遍,意猶未盡地散了。
父親把剩下的一半錢埋在紅薯下面,然后起身,牽了我的手,走了。
在經過那個賣豆芽的女人的時候,我看見父親的目光望著自己的那籃子紅薯,然后對女人點了點頭。
我看見那個女人順著父親的目光望向了那籃子紅薯,然后紅著臉,低了頭,去收拾那一地其實根本無可收拾的豆芽兒……
父親牽著我的手,走了好遠,忽然不走了。他在一個賣種子的攤子前問玉米的價格,問了好幾遍都記不住,賣種子的婆婆都懶得理他了。我看見他的目光總回過去,去尋那個女人。
我看見那個女人向四周望了望,若無其事地起身,望著父親的方向,仿佛,我還聽見了她的一聲嘆息,她過了馬路,把父親留在那兒的一籃子紅薯拎了過去。
父親這才舒了一口氣,牽著我的手,沉默無語,回家。
鳥雀在枝椏間鳴唱,天還沒有亮,正籠在一層濃濃的霧靄里,父母已經摔盤子打碗地爭吵起來。
我在父母的爭吵聲中吃了早飯,走進了霧靄里,我發現隨著我的走動,霧靄也涌動起來,回頭望的時候,家里的房子已經如在仙境,只是還能聽見仙境里傳來俗世的爭吵聲。好像從我記事起父母就沒有停止過爭吵,習慣了。
晚間回來,母親讓我去喊父親,我走在田埂上的時候,風忽然刮過來,差點把我刮倒,我打了個寒戰。
我看見父親的時候,父親正坐在田角吸煙,我看見他的面前是一地被打折的小白花兒。那些父親深怕手掌觸疼了的小白花落了一地,也有幾簇未落的掛在枝頭,但莖卻折斷了,花兒掛著,可憐地低垂著頭。
風把零落在地上的小碎花兒卷了起來,連同塵土一起卷上了天,旋轉著,撲棱棱地飛著。
我又聞見了那些花兒的味道,還有斷折的莖滲出青黃的汁液的味道,有股淡淡的澀苦。
想起前天月光下的蕎麥花,就抬頭去尋月亮,黑沉沉的天幕上,不見月亮的蹤影。
我去牽父親的手,父親的手涼涼的,我牽他,他不動,我用勁兒拽他,他也不動。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又抽出一支煙,點燃。
我也從里面抽出一支煙,就著他的煙頭點燃,吸了一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站起來,把我手里的煙搶過來,掐滅了,放進煙盒里,然后把我抱起來,往家里走去。
我問父親:“為什么母親要把這一地的蕎麥花都毀了?”
父親把我從他的懷里放了下來,沒有回答,牽著我往回走,他的手涼涼的,像滴落的秋露,黑暗中,我看不見他的眼睛,所以,也無法猜度他的心情。
站在陽臺上,望著鉛灰色的天空,一絲兒風都沒有。零星的雪花兒從天空中飄落下來,遠處有驟然而起的鞭炮聲傳來,于是,就想回家了。
鞭炮聲停息了,就聽見姑父在隔壁房間講電話的聲音,然后聽見姑父站在門口喊我:“小三。”
我回轉身,看著姑父。
“小三,剛才你大伯打電話過來,我們去他那兒過元宵吧。”
我低了頭,不敢看姑父,小聲地說:“我想回家……”
當一輛巴士緩緩地行進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的時候,我忽然覺出了浪漫,覺出了一種淡淡的因為青春而生起的傷感,說不清緣由。于是,一路上,我都別過頭,望著窗外肆虐飛舞的大雪,望著擦肩而過的白楊樹,望著漸漸變白的山嵐。
這一路費了好大的周折,因為中途上一個坡的時候汽車打滑差點拋錨,幸虧司機預備了防滑鏈,當車輪纏上了防滑鏈之后,車又啟動了。我聽見一個扎蝴蝶結的女孩兒說:“坦克!”
防滑鏈隨著車輪的滾動,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還真有點像坦克。我看過去,那個女孩兒正用雙手捂住臉龐,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不斷掃掉窗戶落雪的雨刮。當她發現有人看她的時候,目光流轉,顧盼之間,猶如流星劃過,我趕緊捂著怦怦亂跳的心,垂下頭,繼續望著窗外。
終于到了鎮上,車還在滑行的時候,就看見窗外一個男人隨車奔跑著,邊跑邊喊著:“兒子,兒子,你回來了啊!”
起初我也和這車上的人一起覺得這個人很可笑,頭發、眉毛、胡子都掛著雪,最可笑的是他左右腋下各夾著一棵大白菜,跑著的樣子也很好笑。當聽清了那聲音之后,我就笑不出來了,低垂了頭,也不應答,那是父親,沒想到他在等我,因為我并不曾告訴過他,元宵節我會回來。
我準備下了車就趕緊拉父親走,免得別人笑話,父親嗓門大,每次一見面總是說這說那,深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個兒子在讀一中——當時,整個鎮上能考進縣第一高中的不超過五個人,這是父親的驕傲。
但奇怪的是,我下了車卻發現父親默然地立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一言不發。
我走到了父親的身旁,他也沒有感覺到,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對面立著一個女人,我不認識那個女人,但是她身旁的那個女孩我見過,就是剛才在車上說“坦克”的那個扎蝴蝶結的女孩兒。
我看見那個女孩笑著的時候彎彎的眼睛,就趕緊低下了頭,我看見她穿了一雙非常漂亮的紅靴子,正用腳尖一點一點地踢地上的積雪呢。
我扭過頭去看父親,父親的嘴巴動了幾下,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只是忽然,他腋下夾著的兩棵大白菜落在了雪地上。
這時站在他對面的母女倆都笑了,我這才敢再次望向對面的母女,女孩兒旁邊的那個女人,穿著米色的立領大衣,圍著紅圍巾,白里透紅的臉上也有著一雙和女孩一樣顧盼生輝的彎彎的眼睛,那雙眼睛還保持著剛才的笑意。垂在她胸前的是一雙辮子,辮梢兒扎著和女孩兒一樣的紅綢子。只是女孩兒在腦后用蝴蝶結扎了個蓬松的馬尾,她的媽媽卻梳了兩條油光光的辮子。
車上的人已經散盡了,泊好車的司機也回家過元宵節去了,靜了,聽得見交織飛舞的落雪聲,偶爾也有零星的鞭炮聲傳來。
飛舞著的積雪把四周的腳印掩蓋了起來,對面的母女倆不斷地抖落著積在頭發、圍巾上的積雪,她們輕快地跳起來,眼睛里盈滿了微笑。
父親整個兒都成了雪人,頭發白了,眉毛也白了,他仍然立在那兒,我看見他的臉上有無數的情感飄過,風云際會。
后來,對面的女人不笑了,輕聲地說了一句:“我很好……”
然后,牽著女孩走在了漫天飛舞的大雪里。
我轉過身去抓父親的手,父親還是癡站著。
我跳了跳,抖落掉身上的落雪,然后摘下自己的圍巾輕輕地抽打著父親,把他身上的積雪都掃落了。
忽然,父親彎下腰去,撿起那兩棵大白菜,仍然放在自己的腋下夾著,然后向著快要消失的母女急急地追了過去。
隱約中,我又聽見那個女孩“咯咯咯”的笑聲,但這笑聲戛然而止,仿佛挨了母親的呵斥。我立在雪中,遠遠地看著大雪中隱約可見的三個人,我不知道父親跟那個女人說了些什么。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是父親踩著積雪朝我走過來。
我看見飛雪中父親委頓的身影,心里生出好多傷感。
父親伸過他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我,他的手掌涼涼的,滿掌的繭子。好像從我讀初中后父親就沒有牽過我的手了,我也自以為自己長大了,也不愿父親牽我了,但是那天很奇怪,當父親在飛雪中伸了手,牽起我來的時候,我是那樣順從,仿佛,我又成了8歲的孩童。
父親一言不發,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
這個集市就這么大,沒有了擁擠的人群,顯得空落落的。
走了好幾遍之后,父親忽然仰起臉來,望著狂舞的落花一樣的飛雪,他的目光仿佛是要穿越那些飛雪,望進蒼穹里。
“唉——”
父親把仰望蒼穹的目光收了回來,落在我的臉上,他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就在那一剎那,從我們的身邊走過一個籠著袖子穿草綠色軍大衣的人,父親一把抓住了他,我一看,竟然是那個屠夫,我的心怦怦怦地跳了起來。
完了,恐怕父親又要打架了。
沒想到,父親竟和那個屠夫搭著彼此的肩膀向羊雜碎餐館走去,我跟在他們的后面。
再次吃羊雜碎的時候,已經沒有兒時的香甜了,很奇怪,那樣的感覺,永遠找不到了。但是,在這個漫天飛雪的晌午,能喝一大碗羊雜碎,也不錯。
喝完羊雜碎后,就不覺得那么餓了。
羊肉火鍋“嘟嘟嘟”地冒著泡泡,偶爾有燃燒著的木炭向上騰起一些煙塵,這種火鍋是中間開個高高的煙囪,里面放炭火,圍著煙囪的一周放羊肉、蘿卜、白菜什么的。
父親和屠夫也不說話,只是端起杯子來,彼此瞪一眼,一仰脖子,然后再“啊”一聲,把空了的杯子砸在桌子上,咂咂嘴巴,把筷子在桌子上磕整齊了再去沸騰的火鍋里夾菜。
吃完菜后,再彼此為對方斟滿酒,然后再彼此一瞪眼,喊一聲“喝”,脖子一揚,“啊!”滿足地一吐氣,又是一杯。
漸漸地,積在父親頭發間的雪化了,從父親的頭頂蒸蒸地騰起白煙來,再一看,那屠夫的頭頂也是如此,真是嘆為觀止。
又過了一會兒,掌柜也受了感染,從爐子上再拎起一壺溫了的酒來,自己也搬張椅子,加了進去,說了聲:“你還差我一個粗瓷大碗呢,什么時候賠啊?”
哦?是我端過去送給那個豆芽菜一樣的女孩兒吃羊雜碎的那個大碗吧?
掌柜“咚”的一聲坐在了板凳上,嘟囔著:“現在盡是細瓷碗,粗瓷大碗買不到了……”
父親也不應答,“呵呵”地笑了兩聲為掌柜斟滿了酒。
他們三個人這樣喝了一會兒之后,都脫了上衣,卷起袖子來。
忽然,父親唱了起來,我從來沒有聽父親唱過曲子,頂多聽他在犁田的時候唱“過——來——哎——”。
而且,我也不懂得,父親到底唱的是什么,只是后來才知道,他唱的是豫劇。
他仰起脖子唱著的時候,掌柜就拿筷子敲盤子,還別說,每次都敲得恰到好處,輕重疾緩,絲絲入扣。
唱完后,三個人一起喊好,父親也帶頭喊好,喊完好后,再喝。
到最后,父親放下酒杯的時候,嘆了一口氣。
掌柜望了望屠夫,屠夫望了望父親,什么都不說,什么也不問。
父親卻說話了:“都快十年了,我又看見她了……”
“蕎麥花是個好女人啊,搬到城里也有十年了吧?”
“我想吃豆芽了,掌柜的,來盤涼拌豆芽兒!”屠夫嚷道。
“這么冷的天,這鎮上除了蕎麥花之外,恐怕就我能養出豆芽來了……”掌柜自豪地說著,起身去涼拌豆芽。
我聽見父親嘟囔一句:“她說她過得很好……這就夠了,唉!”一揚脖子,又是一杯。
……
出來的時候,雪小了一些,我看見屠夫拍著父親的背,送了好遠,確定父親沒問題后,才立在雪中,籠起袖子,望著我們,嘴巴里哈出一股子又一股子的白氣,他敞著衣服,仿佛熱得很。
我想,這應該不是他們第一次喝酒了,沒想到父親和他是不打不相識,竟然打成了酒桌上的知己。
父親牽著我的手,其實是我牽著父親的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頭上依然蒸蒸地騰著白氣,臉紅紅的,一直紅到脖子根。
翻過那道山梁就到家了,沒想到父親竟然一腳沒踩穩,翻倒在地,我拉他他也不起來,就坐在雪地上,“啊啊”地哭著,像個委屈的孩子。
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淚之后,忽然彎下腰,吐了起來。
吐完了,他抓了一把雪塞進嘴巴里嚼著,還沒有吃完,又塞了一把,差點把自己噎死。
吃完雪后,他唱了起來,嘹亮的嗓音,在松林中沖撞,婉轉的曲子和紛飛的雪一起飄啊飄。
我聽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快到家的時候,父親突然不唱了,指著遠處的一個小黑點說:“你媽在等我們……”
我望過去,靜靜的落雪中果然有一個雪人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父親嘆了一口氣說:“要說呢,你媽可真好——可是,她為什么就不許我開一塊自己的田呢?為什么就不讓我種點蕎……麥,種點蕎麥……呢?”
這些年來,父親在不同的地方開荒,總以為隱蔽到母親無法找見,然后在那塊他以為是自己的地里,撒上蕎麥的種子,但每次,都在蕎麥花開的時候,被母親揮著一根長竹竿,把那一片蕎麥花悉數敲落……
然后,父母間就是相互的謾罵與毆打,自我記事以來,沒有哪一年會有例外。
走到跟前的時候,母親從懷里掏出一個扁平的小錫壺來,塞到父親的手里,說:“非要去賣白菜,白菜呢?賣了?小三回了?趕緊咪一口,還是熱的……”
偌大的校園,在國慶節的時候顯得如此寂寞,只有一樹一樹的桂子花開,熱鬧得緊。如果在平時,穿梭在幾萬棵桂花樹下的應該是夾了課本背了書包匆匆趕往圖書館、自習室的莘莘學子。
大學畢業十年的聚會只到了三分之一,大家走在那么熟悉的校園里,談的卻多是從前,蒙了風塵的臉頰因為那些回憶有了些許青春的光彩。
第二天,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來寫一個工作方案的時候,心里卻總想著昨天的聚會,于是,干脆放棄工作,把昨天我們在KTV唱過的——其實是我們大學時候經常唱起的那些歌,在電腦里搜了出來,打開音響,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陽臺上,曬太陽,聽著那些歌兒,想著那一去不復返的時光。
就在這個時候,父親回來了,他拎著一柄鍬,神采飛揚。
他牽著我離了陽臺,來到另外一個陽臺,指著我們小區外面的一片蘆葦叢生的荒地說:“看到了嗎?就那塊地,我要開一塊地種蕎麥……”
我驚訝地望著父親,微張著嘴。
父親的頭發像是收割之后的麥茬,灰白晦澀,臉上溝壑叢生,像極了家鄉的田野。
我明白父親為什么要種蕎麥,只是擔心他的身體。
終于在郊區買了一套房子,沒想到父親來了卻極度地不習慣,總嚷著要走。我想,他想為自己開一塊田地,就讓他去吧,有了點事情做,起碼在我這兒,他可以多住幾天。
然后,我們倆就坐在陽臺上曬太陽,電腦里的音樂繼續響著。
也許是人老了,話就多了,記得父親是個寡言的人,但現在,他卻對每首歌評頭論足,然后,搖著頭吹著滾燙的茶,低下頭去喝。
“咕咚!”一大口茶吞了進去之后,說:“要說,還是豫劇好聽——還什么‘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那一點詩意的傷感被父親這么一評論,蕩然無存,我站起身來準備關掉電腦,忽然父親說:“等等,先別關,把這個聽完……”
我很詫異地望了一眼父親,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聽懂。
但是,父親卻不再說話了,沉默著聽完了這首歌,嘆了一口氣,然后扛著他跟小區做綠化的工人借的那柄鍬出去了。
我把火車票遞給父親的時候,父親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囁嚅了半天,才說:“能不能把你上次給我聽的歌給我錄一張,我回去了聽……”
“你不是說不好聽嗎?不如豫劇……”
“有一首說得好……”
什么叫有一首說得好?真搞不明白到底有哪一首說得好,而不是唱得好。
我想了一會兒,有了,我打開電腦把那天的歌曲刻在一張碟子上,然后,又為父親買了一個可以放CD的錄音機,還買了許多豫劇的CD碟,父親高興壞了,上車的時候一直抱著那個錄音機,像是抱著什么寶貝。
我下了樓,才發現有一彎冷月在天際。
沒想到幾天的時間,父親竟然挖了那么大一塊地,田角堆著幾堆蘆葦或白黃或紅紫的根莖,這塊地應該很難挖吧?
以前的童年漫長無邊,每個日子都比現在長。而現在,來不及回憶,一天就過去了。你甚至來不及歡喜,也來不及憂傷,花就落了,花又開了,春天竟然又要完了。就在我差不多完全忘記了父親挖開的那塊地的時候,一個星月之夜,父親來到了武漢。
顧不得吃飯,父親非要去看他的那塊地,他蹲在那兒,伸了手指去觸撫那些經了寒冬成了凍土,再經了暖春逐漸酥軟的泥土,仿佛他想念了那塊土地太久……
匆匆種完蕎麥之后,父親的肩頭搭著空空的種子袋,不肯多住一天,他說:“你媽離不得我,家里還有好多事情哦……”
那應該是父親第一次給我打電話,因為,以前每次打電話他都只“喂”一聲然后讓母親跟我講。那天,我的手機上顯示了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接通后,我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父親也買了手機。
父親說:“我來不成武漢了,你媽媽住院了……”
我一聽這話腦袋一麻,都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不要緊,只是感冒,年紀大了……”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小三,蕎麥花,開了嗎?”
我這才想起來,我這兒還有父親惦記著的一塊田,還有他惦記著的蕎麥花……
“開了,好美啊!我是昨晚下班去看的……月光水一樣的,蕎麥花雪一樣的,真是月明蕎麥花如雪……”我順口把二十年前我所看見的蕎麥花描述給父親聽。
父親沒有說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好。謝謝你……”
這是父親第一次跟我說“謝謝”,但聽他這么說,我心里卻難過極了。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我被鞭炮聲吵得無法寫作,就到陽臺上去看,發現我們小區旁邊的那塊荒地上停了好多車,還有推土機。
我趕緊跑下樓,一口氣跑到父親的那塊蕎麥花地旁,陽光下有蜜蜂和蝴蝶在那些燦漫的小白花上飛舞著,我伸了雙手,想要阻擋向著蕎麥花開過來的推土機,我看著那些飄揚在陽光下的白頭蘆葦紛紛倒下,我聽見機器的轟鳴聲離我越來越近……
我終于被勸到了一邊,因為這塊地早買下了,要開發成住宅小區的……
我悻悻然離了這轟鳴的工地,坐在陽光下的草地上,開始撥打父親的手機,接通后,我聽見手機里正唱著一首歌,我熟悉的那首歌,原來父親覺得“說得好”的歌是這首啊……
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
不知道是誰幫父親設置的彩鈴,我聽著聽著,眼淚流了出來。
一分鐘過了,沒有人接聽,手機里傳來盲音。
我好想再聽聽這首歌啊,就又按了一次重撥鍵,這次,電話接通了,父親說:“哎呀,剛才扶你媽上廁所,小三放心,你媽好啦,明天出院……”
從父親的口吻里我聽出了輕松和快活,我也舒了一口氣,說:“今天,我又去看蕎麥花了……”
我聽見了父親的腳步聲,他大概是從母親的病房里走了出來。
“陽光暖暖地照著,有好多蜜蜂在那些小白花上飛舞著,還有蝴蝶,有一只明黃色的蝴蝶特別美……”
“再美也美不過蕎麥花……”
“是啊。它們都是因為蕎麥花美才來的,怎么能美過蕎麥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