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人格物確立的法理探究

時間:2022-05-17 05: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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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議人格物確立的法理探究

【摘要】人格物概念是司法需求催生的產物,用以概括諸如結婚戒指、祖傳物品、家宅、基因等兼具人格利益與財產利益的特定物,人格物本質上是人格與財產高度契合的結果,并成為架通人格與財產的重要橋梁。

【關鍵詞】人格物;人格利益;財產利益

“人格物”這類特殊形態的物越來越多地進入我們的視線,彰顯了人格利益與財產利益在特定財產載體上的有機結合,系人之社會屬性與精神屬性在某種特定物之上的契合,使人的精神維度得到充分的關注與尊重。人格物的概念其實并非一個創造,國內外的法律和司法實踐以及諸多學者的理論分析都表明它早已存在,只不過有待于我們將其從現有的法律概念體系和理論中凸顯出來。這個概念比較好地體現了這類物上財產權與人格權或財產利益和人格利益的聯系和統一,它有機組合了人格要素和財產利益兩個因素,能較好地統攝有形財產權與諸如人格利益、著作權和專利權等無形財產權的關系{1}(P.80)。在法理上深入探究人格物存在的合理性及正當性成為人格物制度建構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也是法學理論研究的重要任務。

一、人格物確立的現實基礎:人格物司法需求與立法規制缺位的困境

(一)司法需求促使人格物概念的確立

民法中有兩個非常重要的概念,一個是人,一個為物,人與物的區分是近代民法得以確立的基本要素{2}(P.34),圍繞這兩個概念的核心都是權利。物的概念隨著社會經濟條件的變化不斷地演進。一直以來,民法理論上對于物的描述總顯得不那么豐富,對于一些物的特殊性的探究也總是不夠徹底,而在人與物之間的聯系上也只是看到而已,并未有深究其關聯的研究。隨著生物科技的發展對物的定義提出了巨大的挑戰,面對器官被無害地分離、移植,而且從技術上說,人本身都可能被克隆,這都使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或反思物與人之間的關系。民法中的人是抽象化了的人,具體的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只有在人格和身份領域才會顯現,因此對人格和身體的傷害可以引發精神損害賠償;而對于物的損害僅是以冷冷的貨幣賠償或補償來加以描述,這種斷然隔斷了人與物之間某種聯系的做法,隨著這類案件的不斷發生以及由此展現的物與人的情感之間的密切無間的情感聯系而不斷遭遇質問,并產生了無論怎樣詮釋傳統民法理論也難以解脫的困境。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法制歷史的演進,人與物之間的民法關系開始悄悄地、微妙地發生變化,在一定的條件下模糊了人與物二元化絕對模式,物的人格化與人格的物化或商品化,使得在作為主體的人與作為客體的物之間建立某種合理的聯系成為可能。在人格權與財產權尚且嚴格分離的法律制度框架下,從經驗的視角,我們無法像傳統民法理論那樣對人格與財產、人格權與財產權進行簡單、非此即彼的界分。因為,在這個經濟高速發展、社會快速進步的社會里,人格權與財產權在某些方面已呈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局面,最為典型的就是人格權的財產化和財產權的人格化,或者簡潔地說就是人格財產化與財產人格化問題。前者如影視明星運用形象、聲音、姓名等代言廣告或者產品宣傳,進而獲取經濟利益;后者如結婚戒指、祖傳物品、家宅等已不純粹屬于財產,其在具有財產屬性的同時也融入了更多的人格屬性。例如,人長期使用某物直至對其形成濃厚的感情,則該物已不僅僅是物,其實已成為權利主體某種人格權利的載體,逐漸地人格化;而人則因為生老病死等原因,形成了一個由物(基因)到人再到物(尸體、遺骨、骨灰)的過程,正所謂“人生于泥土,終將歸于泥土”。有鑒于此,盡管在未有有關法律或者司法解釋做出明文規定前,司法界已逐步對侵害那些帶有人格屬性的特定物予以公正合理地救濟的眾多案例。而且可以預見,隨著現代文明程度的不斷推進,人格與財產經歷分立到融合情形會更多、更為典型,“人格物”制度的研究就是順應這種需求和趨勢而進行的。于是,“人格物”概念的隨之而呈現,由此悄然地架起了一道溝通人與物、人格與財產、人格權與財產權的橋梁,不斷增加的人格物司法需求催生了人格物概念的形成和人格物制度的發展。

實踐中,諸如“王青云訴美洋達攝影有限公司丟失其送擴的父母生前照片賠償案”(亦稱“唐山孤兒案”){1}(P.75)僅僅是侵犯人格物的一個典型個案,但該案件所呈現的事實問題和法律判斷只是冰山之一角,司法中類似案件并不少。實踐中,人格物案件主要表現為侵權糾紛,但也存在因人格物的歸屬及管理、使用、收益及處分而產生的物權糾紛,也有基于加工承攬、委托管理等產生的合同糾紛,還有基于婚姻關系的解除等而產生的人格物的分割糾紛等等。人格物典型案例通常涉及到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如父母的遺照、結婚照、結婚戒指、定情物、家庭相冊等;也涉及到死者人格利益有關的“物”,如遺體、器官、骨灰等;還有證明特定經歷、榮譽的特定物,如榮譽證書、獎章等,也有與家族、宗族有關的特定物,如家宅、祠堂、祖先畫像、族譜、祖墳等;人體器官、基因、精子、寵物等方面的案件也不斷呈現。

該類案件所展示的客觀現象都有一個顯著的共同性,即均是基于對人格物侵權或其他糾紛,該類糾紛之標的物本身的經濟價值常常沒有被置于重要的位置或是其本身就不具備多少財產價值。相反,蘊涵和依附于該類物上的人格利益、精神價值和情感寄托卻較明顯甚或被放大了,以至于精神損害賠償成為此類案件不容回避的問題。基于司法實踐和社會法制需求的考量,基于人格利益的尊重,法官們本著公平的理念和正義的精神,在法律沒有規定侵犯財產或者侵犯物可以予以精神救濟的情況下,運用了價值補充、利益衡量的法學方法對物之權利人給予了救濟。而救濟的內容不僅僅限于物之經濟損失,還包括基于該物的損害而造成物之權利人的精神損害。于此場合,我們必須正面回答為什么人格物遭受侵害時法律要予以適當的精神利益救濟,而且這樣的思考要求應當及于立法、司法及整個民法理論研究的系統之中。我們不僅要尋求對該類特定物救濟的民法理論基礎,還應當在立法中作出明確、科學和完整的回應,同時在司法操作中也能夠行之有效。

然而,經檢索與查證,國內外很少有人對人格物展開系統、全面的研究,只有的少量文獻體現已經有過對具有人格利益的特定物零散的研究。例如芮沐先生多年前就曾提到“人格物權”;美國學者瑪格麗特·簡·拉丹在《財產權與人格》中就明確地提出了“人格財產”的概念,對美國的司法具有一定的影響;徐國棟教授也在《現代的新財產分類及其啟示》一文首次全面地闡述了“人格財產”與可替代財產的分類,并在其主持起草的《綠色民法典》中加以規定。蘇力教授在《“海瑞定理”的經濟學解讀》中從法律經濟學視角對人格物進行了研究并揭示了這類具有人格利益價值的特定物-“人格物”概念的存在。易繼明教授在《論具有人格利益的財產》中將這類特定物合稱為“具有人格利益的財產”。常鵬皞教授在《物權法之展開與反思》之第一章“人與物關系的法律規則”分析了人與物的相互轉化;余延滿教授在《違約行為引起的非財產損害賠償問題研究》中指出,在受侵害的財產權本身包含與權利人相關聯的人身利益時,由此產生的非財產損害可以請求賠償;楊立新教授也在《侵權法論》中論及了侵害財產權的精神損害賠償問題等。

至于國外,也一直就有類似的法律實踐和理論研究成果:例如,基于這種“人格財產”的考量,美國聯邦和各州的破產法都不允許債主觸動破產者的某些“必要的”個人財產,例如,住房、汽車、衣物、首飾、樂器、職業或商業用品等;而所謂必要的個人財產往往包括了一些可能被視為多余的奢侈品。例如在InreWesthem642F.2d1139(9thCir.1981)案中,一顆價值3000美元的鉆石被認為是必需品;在InrePerry,6B.R.263(Bankr.W.D.Va.1980)案中,一件價值2500美元的貂皮大衣被定位必需的衣物。在某些州,得以豁免的還包括了破產者的祖傳財產{3}(P.600-601)。受到拉丹教授人格財產理論的影響,在Dawsonv.Higgins案中,紐約州最高法院援引了拉丹的觀點維持根據紐約租金管制法下達的驅逐令。在Silvermanv.Barry案中,法院援用人格財產的理論解決涉及到哥倫比亞區的對住戶所有的公寓式住房的侵占{4}(P.600)。在澳大利亞,根據土地征用法案規定,土地征用補償應綜合各種因素確定,其中除了要考量征用日的土地市場價格、由于與土地分離所引起的任何損失、由于生活被擾亂引起的任何損失、因征用而與被征用土地相毗鄰或相分離土地的增值或貶值部分等因素外,還必須考量征用日該土地對土地所有人的特殊意義、慰藉金。其中不乏考慮到土地所有人的特殊人格價值與利益。而在英國刑事司法中,菲利普斯勛爵認為,物品的經濟價值不應該成為法院在判案時惟一的判斷標準,還必須顧及該物品對其權利人的精神價值{5}。

對國內外有關人格物理論研究或類似成果加以概括總結,主要論證人格物現象的存在及確立這一概念的合理性。當然,正確的態度也許并不是外國法學理論中是否有這樣一個概念,法律作為一個民族的生活方式甚至精神的一種體現,客觀存在的社會現實生活素材才是我們研究真正的出發點。結論是:人格物的概念并非一個創造,它是一個現實的客觀存在,是人格物司法需求不斷增長的必然要求,也是人格物理論研究的重要歸屬。理論上許多學者都已經有意無意、自覺或不自覺地意識到了人格物,上面提及國內外的法律和司法實踐以及諸多學者的理論分析都表明它是早已存在,只不過有待于我們將其從現有的法律現象和理論體系中抽象和凸顯出來。我們可將人格物界定為:與人格利益緊密相連,體現人的深厚情感與意志,其毀損、滅失所造成的痛苦無法通過替代物補救的特定物。人格物概念的確立彰顯了民法中對特定物上的財產利益和人格利益的雙重保護,其特有的法律屬性展示了其與普通物的明顯差異。必須重視的是,人格物的界定及認定應當置于動態發展的過程中加以考查,方具實際價值和普適意義。

(二)對人格物回應的立法缺失狀態尚待改進

作為調整物權關系、人身權關系等等的法律規則的制定而言,具有客觀性。因為實在法之外存在客觀法,即人類理性的自然規律,立法者應當使實在法符合客觀法,違反客觀法的實在法就不是真正的法{6}(P.101)。這樣客觀存在的“社會秩序”被埃利希稱為“活法”、“自由法”。立法者的職責就是“他們必須把經濟上和社會上的要求與立法活動聯系起來,制定出反映人民意志和愿望的法律。”{7}(P.94)馬克思指出:“立法者應該把自己看成一個自然科學家。他不是在制造法律,而僅僅是在表述法律,他把精神關系的內在規律表現在有意識的現行法律之中。如果一個立法者用自己的臆想來代替事情的本質,那末我們就應該責備他極端任性。同樣,當私人想違反事物的本質任意妄為時,立法者也有權利把這種情況看做是極端任性。”因而,法律不能創造人或事實,只能接受自然的人或事實,對人的本性予以認清與尊重,從而理性地作出安排,人格物現象及據此形成的人格物制度亦如此。

鑒于具有人格紀念意義的照片、祖傳物品、祖墳等涉及人格物類型案件不斷增加,基于中國的司法實踐及客觀的司法需求,2001年3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該《解釋》第4條創造性地提出了“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僅為人格物的一種形態)的概念。根據該司法解釋確立的新規則,當“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因侵權行為造成損壞或者永久性滅失的情況下,物品所有人可以在“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的經濟損失賠償之外,要求侵權行為人承擔物品所有人因物的毀損、滅失所造成的無法恢復的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賦予了所有人請求精神損害賠償的權利。《解釋》也許只是無意間改變了這類物同人格權的聯系,而似乎把它同物權更緊密地勾連起來了。表面上看,《解釋》只是提出了一個復雜、冗長、拗口的概念,但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對現有的物權理論作出了一個重要的修正或補充,因此觸動了作為民法基礎概念之一的,在民事法律體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物”。這表明,盡管法律必須追求概念的高度穩定,但現實生活以及由它引發的司法實踐卻要求法律概念的發展。這一創造性的司法解釋的出臺,打破了民法中對物的損害不予以非物質性賠償的傳統救濟規則,不僅回應了司法實踐對該類特殊物合理規制的制度需求,也有效地指導司法實踐,并對民法理論的不斷發展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

《解釋》關注到了“在侵權的客體或侵害的對象是財產權益而不是人格或身份權益的情況下,精神損害具有間接損害的性質,即此種損害后果不是由于侵權行為直接侵害所致,而是以被直接侵害的客體為媒介造成的”{8}(P.46-47)。所以,因侵害特定財產權益進而侵害財產所有人精神利益的情況下,法院給予物品所有人以超出一般物權規則的額外救濟-精神損害賠償。《解釋》顯然打破了對物權的侵權行為無法獲得非財產損害賠償的傳統原則,從而成為我國司法實踐中的一條重要的裁判規則。從理論視角來看,這些解釋和實踐中顯現的一個突出問題是,所有這些處置往往以特事特辦的方式解決,沒有一個融貫一致的理論,很難自圓其說。因此,現實的問題是,既然為物(有時也稱“財產”),作為物權客體,必然會產生以此為中心的各種物權關系以及因此而導致的間接的人格利益關系,《解釋》的規定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部分司法需求,但仍無法適應具有人格利益的物全面保護的需要,未能全面涵括人格物的全部類型。囿于立法當時人格物理論研究的不足及立法技術的局限,尚須上升到一種層次較高、具有普適意義的物權法、侵權責任法或人格權法規則來加以全面的調整。

由于物權法的制度設計系以物的歸屬和利用為核心展開的,體現的是財產利益關系。故物權法立法之際并未特別關注到人格物,或者認為該類物不屬于物權法調整的范疇,進而未對人格物這類有別于其他財產的特定物進行適當的制度安排。從立法背景上看,人格物并不受物權法之調整,因為人格物雖具財產利益,但仍以人格利益為主,似乎無法歸入物權法的體系中,至少從四個代表性的立法草案建議稿和物權法幾次審議報告均看不出物權法除了調整財產利益關系之外還調整人格利益關系,當然也不可能由物權法來調整人格利益關系。不容回避的是,人格物兼具了人格利益與財產利益雙重利益因素,故而一定會存在基于人格物而發生的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等物權法律關系,必然需要物權法的規則加以調整的問題。由于物權法對人格物關注的缺失,導致該類具有人格利益的特定物無法可依,并造成了物權法規則缺漏。然而,侵權責任法草案建議稿{9}{10}及侵權責任法草案中曾有侵害“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僅系人格物之一種)的侵權責任的相關規定,但最終于侵權責任法通過時被刪除。這也表明立法者對人格物強烈的司法需求并未作出應有的、及時的回應,造成人格物救濟規則的缺失,頗為遺憾,尚須以合理的方式如通過司法解釋或未來修訂物權法或侵權責任法的方式將人格物納入調整范圍。

二、人格物確立的價值基礎:透過物的形式實踐人格利益保護機制的形成

(一)人格物的確立彰顯了民法對人之精神維度的尊重

人具有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人的精神屬性如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社會的承認以及特殊的精神感受。人的不同屬性,迫使我們思考一個根本性的法學問題,法律旨在調整“自然的人”、“社會的人”還是“精神的人”?法律領域中的人是以上甚至包括道德的人的復合體。著眼于人的不同屬性,法律或法律實踐中處理案件的方式、需要考慮的問題以及最后得到的結果,都是大相徑庭的。某個社會、某個時代關于人的屬性或稱維度的不同理解,也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法的走向。

對此,法國思想家福柯已有深入細致的分析。在他本人看重的《規訓與懲罰》一書中,開篇就對照了法國歷史上兩種不同風格的法律。前者重在懲罰一個人的肉體,80年后的法律則重在規訓人的靈魂,因此后者體現了溫情脈脈的人道主義規訓。兩種法律之間的巨大反差,其實就源于法律實踐者(包括立法、司法者)對人的維度的不同理解。福柯的研究視角和研究結論,無疑具有啟示意義。歷史走到今天,人的社會屬性得到了更為廣泛的認同,社會維度中的人得到了更多的承認,愈來愈強調人權保障、人性司法、人格尊嚴等方面的法律改革,體現了當代中國社會當然也是世界性的趨勢,即對于人的精神維度的關注與尊重。這也就為確立人格物及其建立對其系統的保護制度提供了理論依據或基礎,也是必要性的論證根據。對于人精神維度的關注與尊重的要求使這種特定物具備了獨立出來的現實和理論必要性。這對于缺乏私權保護傳統的中國社會來說就尤其具有意義。它對于帶動中國社會法治理念的牢固確立以及法治現代化的進程都可能具有一定意義。而民法的生活化特征也要求其回應現實生活中已經提出或即將提出的問題,人格物的理論確立就是對這類問題的梳理和回應。

人格物保護體現在人格權法律制度之外,特別透過人格物機制強化對人格及人格權的保護,體現了濃濃的人文主義理念,與當下民法典所倡導的人文主義精神不謀而合。人格物保護中的人文主義精神,就是要強調以人為本的基本理念,其實就是尊重人。只有人類有精神感受,有情感體驗,人類作為萬物之靈,其作為人的尊嚴首先就體現在對其作為人的基本的尊重,他有被尊重或尊敬的心理需要,財產權保護的理論基礎其實也是歸根結底緣于對人的尊嚴的尊重需求;人類的認知能力、細致的體驗、對自我的看重、對精神的關注與珍視。而這種人文主義精神體現在法律規則上就是要求對精神的損害要能夠有所救濟,而且隨著人類社會物質條件的日益提升,人們對精神性的感受會更為看重,對侵害精神利益的行為會要求更為嚴厲的懲戒。因此,對精神損害賠償的需要和要求自然要受到法律的高度重視并必須有所回應,人格物概念的提出及相應保護制度的建立是對此最好的回答。

在推行法治的過程中,一方面我們在較短的時間內取得了可謂卓越的成績,另一方面在建設法治國家的過程中,我們又難免在追求制度建設的過程中忽略了法治應有的意蘊,忽略了法治建設中人的因素。近年來,法學界對法治研究更多的仍是法治的概念、原則、歷史以及制度方面的思考,但從人性的角度來審視法治也是十分必須且必要的。而人性的視角是法治的一種研究方法,人性內涵也是法治的內容,“一切科學對于人性總是或多或少地有些聯系,任何學科不論似乎與人性離得多遠,它們總是會通過這樣或那樣的途徑回到人性。”{11}(P.5-95)在現有法治中注入人性的因素,便是人格物研究的另一個作用。隨著社會的發展,人的需求從物質層面向精神層面的轉移,也促使人們更加注重對精神世界的維護,在這種新的主流意識的支配下,法律主要表現為強調人權保障、人性司法、人格尊嚴方面的法律改革,而這一點也明確體現了當代中國社會對于人的“精神維度”的關注與尊重。人格物的確立勢必在財產制度體系中起到完善對人的精神利益的保護的功能,而這一研究也順應了當下的需求和價值取向。

(二)透過物之形式對人格利益保護機制的形成

人格要素是據以確認個人身份的標志。從個人自治原則出發,每個人都有發展和完善其個人人格的權利,同時也有權決定其人格要素的哪些方面以何種方式展示在世人面前。但是近現代以來,人的倫理價值不斷擴張,出現了許多新的人格要素,比如肖像、形體、隱私、知情、信用、聲音、環境等等,這些要素在某些時候,可以脫離人之自身,成為一種“外在于人”的東西,甚至具有財產屬性,可以交易。傳統民法中人格價值與財產價值的鮮明對立開始模糊了,人之倫理價值的可支配性越來越明顯。因此在這種背景下,現代民法不得不創立“人格權”的概念,并逐漸為一些國家的立法所接受{12}(P.356)。近現代倫理人格在近現代法律上的保護模式存在有“人格的保護”與“權利保護”之別。但是人格權的保護模式對于整個人格物的保護來說還是狹隘了,其并不能將人格物納入調整范圍,對人格的完整保護來講,人格物的橫空出世尚且是一個新課題。

在“人格的保護”模式看來,人之存在即可獲得法律的保護,所保護的對象是“內在于人”的事物,所以實在法通過保護“人”的方式來維護人之本體的“內在完整性”{13}(P.209)。因此,其并不存在“人格權”的概念,德國民法典立法者明確指出,“不可能承認一項‘對自身的原始權利”。故從法典的角度看,無論是法國民法典還是德國民法典,還是以德國民法典為藍本的瑞士民法典,均以人之保護或人格之保護為立法導向,著重于對生命、身體、健康和自由等人格價值(德國民法典將這些人格價值在同一條款中與“所有權或其他權利”并列規定)加以保護。但“這樣并不是說,有一種生命、身體、健康和自由的不可侵犯的權利”{13}(P.170)。因此,近代民法是以自然法之倫理人格理論為基礎通過對人的保護來實現對人格的維護。而就“權利保護”模式而言,現代民法中,不斷地將人的倫理價值由“內在于人”逐步“外化于人”,在人與人的倫理價值之間建立了以“權利”為媒介的溝通橋梁。尤其是隨著社會發展所引致的人的倫理價值內容急劇擴張,諸如肖像、名譽、隱私、知情、生活安寧等方面的價值利益,已與傳統倫理人格上的人據以成為人的倫理價值無太多的關聯,但這些事項又必須是法律所關注和考量的。因此,在法律中除了對倫理人格繼續保護之外,創設了“人格權”的概念,并逐步衍生了隱私權、名譽權、肖像權等諸多隸屬于人格權的實在法權利,透過這些權利實現對人格的完整保護。而正因為如此,德國民法典為周延地保護倫理人格之外的一般性的新型人格權利,創設了“一般人格權條款”,實現了倫理價值的外在化。

從近現代民法中關于人格保護的“人格的保護”與“權利保護”兩種保護模式看,很顯然,人格物所體現的人格屬于傳統倫理人格之外所擴張出來的人格利益和權益,無法納入“人格的保護”模式中進行保護;同樣地,因現代人格權制度中不論是大陸法還是英美法中均未特別關注到人格物所蘊含的人格利益是一種特別的人格權,無法有對應的人格權保護條款用以對人格物的救濟,故亦不適用“權利保護”的模式。雖然,“有損害即有賠償”這句古老的法諺自古羅馬時代肇始,但長期以來人們更多關注的是具體有形財產的損害與賠償,而對于知識產權,這種與財產緊密相關的無形財產的侵權賠償責任直到近代才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精神上的非財產性的損害亦應得到賠償則是伴隨著人格價值的日益提升成為共識,人們逐步意識到摔壞了別人的牛奶杯的賠償與摔壞了別人的祖傳器皿的賠償是不一樣的,后者除了器皿本身的價值之外,還內含著一種更為重要的價值內容。因此,在人格物的背景下,現有的人格及人格權保護體系不足以保護人格物所彰顯的人格利益,必須尋求新的救濟機制。

雖然拉丹教授的人格財產理論為我們開啟了從人格通向財產,以透過財產保護人格的新路徑。但畢竟在美國財產法中,拉丹的人格財產理論尚未成為主流,且主要關注的是為財產提供特別保護的思路,而未過多關注財產損害導致人格損害的救濟{14}(P.347)。換言之,對透過財產保護人格的問題,拉丹是沒有太多考慮的。而司法實踐中,又確確實實存在諸如結婚戒指、父母遺照、祖傳物品、祖先畫像等大量的人格物,從而,我們沒有理由不去關注這類兼具人格利益和財產利益的物遭受損失時如何予以物質的賠償和非物質的損害賠償。也就是說,必須透過“物”這一形式的表象去關切人格物所隱含的人格利益、精神利益和倫理價值。否則,對人格物的損害僅僅賦予物權法上的經濟損失的補償是不足以填平損失的,也實踐不了“有損害就有賠償”的簡樸原理。

我們要特別關注的是,人格物不是一般的物,它是具有人格利益的、包含了人的感情的物,是人格延伸的物質體現。雖說“物具有靈性”的觀點在現代法律框架下也不再具有實際意義,但它給我們的啟示卻是要善待人之外的物,比如埋葬死者的目的就不得隨意侵犯{15}(P.314-320)。由于民法重視物自身的經濟價值,忽視了人對物所具有的感情、認可等精神利益,因為物的損壞而產生的所有權人精神利益損害無從得到補救,這表現出民法沒有完全將人置于中心地位考慮,從而多多少少地有悖于民法是以人為中心的市民社會之法這種性質{15}(P.314-321)。而正是這樣的物之權利制度設計缺陷,導致那些類似“市場價值很小但對所有權人或其他人個人幸福卻有重大意義”{16}(P.4)的物之權利人在侵權之際無法得以完整的救濟,于是必須透過物的形式在法律上為人格物找到一條保護其特殊人格利益的新路徑。

為順應人格權保護的司法需求,也是基于現實主義的考慮,在借鑒國外立法例的基礎上最高人民法院頒布了《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若干問題的解釋》,這是我國首次以成文法形式對精神損害賠償作出明確規定。該解釋對什么是精神損害、哪些民事權益受到侵害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誰有權向人民法院提起精神損害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的數額如何確定等重大的理論與實踐問題一一作出了回應,這對于中國精神損害侵權法甚至對整個的民事侵權法的發展都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其最大的一個創新點就在于該解釋第四條中規定“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并賦予了物之所有人透過人格物之形尋求精神救濟、維護人格利益、倫理價值等的目的。但法律本身固有的保守性、滯后性以及不周延性也為這個解釋留下了不少弊漏,如對所保護的范圍未拓展至全部人格物,對該類物的界定很模糊,保護的對象僅限于所有人而未顧及其他權利人等等弊端。此后的《物權法》、《侵權責任法》也未妥善地對人格物制度作出適當的規制,構成重大的立法缺漏。盡管如此,我們還是不得不承認,司法解釋還是為我們開辟了這么一條蹊徑:透過人格物之“物”對人格利益進行保護的新機制。這是很具創造性、也是很有見地的實踐,這種實踐尚需立法及司法的跟進,也需要民法理論研究提供強力支撐。

“人格物”并非一個靜態的概念,而是處于不斷生成和變動過程中,并受諸多因素的影響。

埃利希所講的作為社會秩序或者聯合的內在秩序的規則,不僅是法律,而且還有道德、宗教、習慣等規則。他認為,法律與其他規則的區別主要在于法律規定的是輿論認為最重要的事項,法律規則的表達比較明確等。

馬克思這段論述在今天的法學論著中常常被援引,以證明法的客觀存在性而非人為的結果。但實質上該段論述的背景則是客觀唯心主義法律觀的一種體現,因為馬克思較多地受到西方法律傳統的理性法觀念的影響,他所指的法的客觀性則是指人類理性的自然規律。人們將這種觀點當做唯物主義的法律觀念來引用,用以證明立法應當符合客觀實際。這是一個重大的誤解,某種程度上,馬克思的該論斷對立法者在立法中的主觀能動性則未予以更多的重視。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183頁。本文涉及的人格物的確立及發展,本質上是人類理性精神的產物,也是客觀實踐對立法和司法的必然需求,現有的立法已部分承認了人格物的存在,并用簡單的規則予以規范,有待我們發揮主觀能動性,全面地規范人格物,建立完整的人格物制度,以充分地保護人格物上之人格利益及財產利益。

由于缺乏民法理論的支持,也沒有更高位階法律的支撐,《解釋》的規定事實上只是針對部分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財產的簡單規則,不能有效調整其他具有共同屬性的財產。首先,該條規則未對“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給予明確界定,其范圍又僅限于“特定紀念物品”,未能揭示或囊括具有類似特點和共性的其他物;其中,關于“人格象征意義”,這又是一個不確定的概念,其規范意義在于消極地限制不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情形而獲得非財產損害的賠償,而不是積極地規范或者說界定人格象征意義的概念范圍。也就是說,這一規定僅具有消極限制作用,無法準確地厘清何謂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而應受到《解釋》的積極保護。其次,該條規則是在整個精神損害賠償規則之下的具體規范,將其置于人身權法的領域內加以規定,僅注意到了其具有人格意義的一面,卻未關注到其作為一類與普通特定物不同的一種新型物的人格屬性,所以自然也不會將其上升為一種物權類型加以規定。除此之外,其他有關民事方面的法律、法規及司法解釋均沒有對這類特殊財產加以規定。然而,我們必須同時正視一個事實,那就是,目前立法和學界對這類財產缺乏系統的關注和研究的現狀,本身并沒有也不可能阻止這類案件的發生以及其對現行法律制度所提出的新的規制要求。再次,該條規則僅僅是針對“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因侵權造成毀損、滅失,進而形成物之所有人精神損害時的特殊救濟規則,而非針對該類物的普適性規則,如針對該類物的所有、使用、管理、處分等規則尚付闕如;第四,該條規則所限制的權利人極為有限,僅僅限于物之所有人。事實上,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不僅對所有人具有人格象征意義,對所有人之外的其他權利人依然可能具有人格象征意義,而且有時還會比所有人更看重該物所蘊含的精神價值和人格利益。

分別參見孟勤國教授、梁慧星教授、王利明教授之物權法草案建議稿及立法說明以及2002年全國人大法工委民法典草案之物權編部分。

JuliusPinckaers,FromPrivacyTowardANewIntellectualPropertyRightinPersona,KluwerInternationall996,P.242,轉引自黃海峰:《人格商業化利用的正當性》,載王利明主編:《判解研究》第7輯,人民法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96-102頁。

參見霍爾斯特·埃曼:《德國民法中的一般人格權制度—論從非道德行為到侵權行為的轉變》,邵建東等譯,載梁慧星主編:《民商法論叢》(第23卷),金橋文化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43頁。

參見毛德龍:《論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的界定》,中國法院網,2007年4月20日訪問。

奧地利民法典第1331條規定,只有“本人財產被損壞”的人才擁有就其(非財產的)情感利益損失之損害賠償請求權。克雷斯蒂安·馮·巴爾教授就質疑到,不僅所有權人也可能由其他人會對同時被損物有值得保護的情感利益。該觀點值得肯定。參見克雷斯蒂安·馮·巴爾:《歐洲比較侵權行為法》(下),焦美華譯,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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