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疫情社會危機及應對路徑

時間:2022-05-07 1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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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疫情社會危機及應對路徑

摘要:疫情一直伴隨著人類社會,且會衍生社會危機,古代社會的重大疫情更是易于形成嚴峻的社會危機。古代社會的疫情往往會產生巨大的破壞力,發生的頻率高、持續時間長,多發生在人口密集、社會經濟繁榮的地區,直接造成大量的人口減少。古代疫情這一自然特性與當時社會狀況結合,非常易于引發社會危機,如物資與醫療資源配置、社會生產基礎、社會心理等層面的緊張與危機,甚至導致社會分裂甚至社會動蕩。古代國家政權在應對疫情及相關社會危機時的政策核心包括三個層面:有效防控疫情;維護社會穩定、消弭社會風險;掌握疫情防控的主導權、維護政權根基。古代國家政權應對疫情、社會危機的一般路徑,是由疫情的自然、社會屬性決定的,而導致應對能力、成效等重大差異的,是國家政權本身的活力。

關鍵詞:古代疫情;社會危機;危機治理

一、文獻綜述及問題的提出

疫情是非傳統安全中一個古老的議題,這一議題在不同時期、不同地區受到的重視不同,但從未遠離“人的安全”“人類安全”的范疇,且這一威脅每次都以突如其來的方式襲擊人類。古代與當代,都非常重視疫情問題。(一)非傳統安全視野中的疫情是一個綜合安全概念。安全,在一定意義上指免除了不可接受的損害風險的狀態。2014年中國提出的“總體國家安全”強調安全的綜合性并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1]2020年2月中國又突出強調生物安全。安全問題是國際社會繞不開的議題?,F實主義國家安全觀強調政治安全,與國土安全或是軍事實力沒有直接關系的非傳統安全問題被認為是從屬于軍事安全問題的。[2]自由主義國家安全觀認為,在資源、環境、人口等方面產生的安全問題已經與國土安全、軍事威脅等傳統意義上的國家安全問題同等重要。[3]建構主義則注重從“人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結構”[4]來分析安全議題。二十世紀下半葉出現的“非傳統安全”概念,隨著時展而不斷被豐富。中國學者強調非傳統安全的“非戰爭”“非軍事”“非國家中心”等特點,[5]突出與“人”相關的現實問題,[6]認為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在安全范疇內需要統一、綜合[7]。傳染病疫情完全有可能導致一個國家陷入極其嚴峻的風險狀態。當疫情作為非傳統安全問題進入安全問題領域,就意味著人類對安全問題的認識無論在廣度還是深度上都得到了重大拓展。截止2020年2月13日,在中國知網收錄的文獻中,以“國家安全”和“傳染病”為關鍵詞進行搜索,有關中外文獻僅有7篇,而以“國家安全”和“傳染病”作為主題進行搜索,有關中外文獻僅有54篇。但正如國外一些學者所認為的那樣,國際關系理論需要參與到衛生議題中。[8]疫情與國家安全關系的一系列議題受到學界越來越多的關注,如明末鼠疫與明帝國滅亡之間的關系,[9]查士丁尼瘟疫對國家軍事安全的打擊等。疫情涉及的安全問題領域包括社會秩序、社會認知、公眾健康等,[10]疫情引發的生物安全及其影響體現在經濟安全、人口安全、國防安全和政府安全等領域[11]。從安全化角度審視傳染病等疫情問題成為國際社會的普遍認識。國家需要從安全化理論的角度探討公共衛生機制問題。[12]安全化,就是把此前不屬于安全領域的議題引入安全領域,或者從安全視角審視此前非安全領域的一些議題,如將教育議題納入安全問題之中或從國家安全視角重新審視教育等各種重大問題,還如美國將中美經貿、文化等一切關系安全化并以此來制定對華戰略等。(二)古代文獻對疫情與安全的多視角認識。古代世界對疫情現象及一般規律有了一些認識。《周禮》提到有專門的醫官,其責任包括處理“四時皆有癘疾”;《春秋》記載公元前674年“齊大災”,《公羊傳》解釋此大災即重大疫情。古代的人們很早就認識到疫情的威脅及某些自然規律,如一些反常的季節現象與疫情的關系:“孟春行秋令,則民大疫?!薄凹敬盒邢牧?,則民多疾疫?!薄肮麑嵲绯?,民殃于疫?!盵13]古代的人們認識到,疫情是對人類社會的沉重摧殘。公元541年西亞地區的一場疫情中,民眾像“葡萄一樣被無情地搾干、碾碎,收獲的季節居然沒有人收獲谷物,城市的街道上也看不到人影,在敘利亞和巴勒斯坦的一些村鎮的居民甚至死絕”。[14]文藝復興時期的一場疫情導致田園荒蕪、無人耕耘,酒窖洞開、無人問津,奶牛像是無主似的在大街上閑逛,當地十室九空。[15]古代的人們也認識到疫情的普遍性及其防護的重要性。疫情在中國古代史料中出現的頻率很高,癘、時疫、瘟疫等都是表達重大疫情的詞語。人類歷史上多次慘遭疫情的大面積蔓延、肆虐,古代西方的“黑死病”在十四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肆虐波及整個西歐。因而,疫情在古代社會就已成為國家安全的重要內容。[16]《千金要方》中就很重視對水源和居住環境、個人衛生方面的防疫防護。古代西方認識到“來自瘟疫地區的病人或者死尸、甚至是沒有生病者,都可能引發瘟疫”[17]。只有研究疫情與生物安全、國家安全的聯系,以戰略視角梳理疫情與非傳統安全的關系,才能夠有效防范在安全領域中形成負面的“蝴蝶效應”。一直與人類歷史相伴、不時地猖獗泛起的疫情警示著人類:生物安全在國家安全中一直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每個國家都需要從“維護國家長治久安的高度,…全面提高國家生物安全治理能力”,[18]這不僅是2020年全球重大疫情所引發的思考,而且是人類醫學通過長期探索認識到“同人類爭奪地球的統治權的唯一競爭者就是病毒”,[19]也是古代疫情引發的多重危機給予人類的歷史反思。無論是現實的疫情還是歷史上的疫情,不僅會推動人類探索新的醫療技術,而且會推動國家、政府在社會領域更好地防范、應對疫情,更好地維護國家與人類的生物安全,不斷追求“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20]這一“人的安全”“人類安全”的美好理想。人類歷史上多次慘遭病疫,造成大量人員死亡,甚至影響到朝代更替。古代疫病多發,但也相應地醞釀出了許多有效應對措施,其中部分措施特別是社會危機方面的應對舉措,至今實用并能夠啟迪現代社會如何更好地維護生物安全。

二、古代疫情的直接沖擊與破壞

人類歷史上發生過一些非常嚴重的疫情,如公元165年發生的安東尼大瘟疫、公元541年發生的查士丁尼大瘟疫以及1346年發生的黑死病。[21]這些疫情在古代社會顯示了對人類安全的劇烈沖擊力與破壞力。(一)擴散的地域廣且主要在人口密集、社會交往頻繁的地區。古代疫情主要發生在人口密集地區。這些地區的人口基數大、流動性強,疫情易于傳播。疫情發生的這一特點,在古代社會與當代社會都很突出。首先,城市是疫情的重災區。作為國家(政權)的經濟、文化中心,都城及其附近人口基數大,故瘟疫多發生在都城附近。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史料中,關于“都城”“都下”“都邑”發生瘟疫及其具體情況的記載較多。魏晉南北朝、唐朝、宋朝、明朝,其都城及附近都發生過嚴重的疫情。[22]中世紀的大瘟疫也突出地發生在大城市,許多大城市人口死亡超過半數以上。[23]其次,古代經濟發達、人口密集地區是疫情發生的主要地區。如兩漢時期的黃河流域,唐宋時期的江浙及淮南地區,明清時期的湖廣地區、江西、山東、陜西等地,都是疫情發生的重災區。這些地區正是人口密集、社會交流密切的地區。中世紀歐洲的疫情也主要發生人口密集、經濟社會交往繁榮的地區。(二)疫情持續時間長、多有反復且發生頻率高。由于醫療手段、社會與政府的管控能力、地區間合作等方面的限制,古代社會的疫情往往會持續很長時間。如查士丁尼大瘟疫持續半個世紀;明末一次大規模鼠疫持續11年,直至明朝滅亡。古代社會的疫情多有反復且發生頻率高。如“中世紀大瘟疫”從14世紀中葉起反復發作,持續了近300年,在15世紀約每隔10年左右就會復發。[24]希臘城邦時期的雅典大瘟疫持續了兩年,且時隔不久又爆發了一次。兩漢時期平均每11.18年就會爆發一次瘟疫[25];唐朝詩歌對疫情的描述貫穿于唐朝289年的歷史[26];明朝平均1.77年流行一次瘟疫[27]。所有這些都突出地顯示了古代疫情反復發作、長期持續的特點。(三)導致大量人員死亡?!耙撸窠砸咭病盵28],“皆疫”二字表明古代疫情的傳染性和死亡率是極高的。如468年10月,中國北方豫州地區發生的一次疫情導致14.5萬人死亡。[29]1444年冬季發生在紹興、寧波、臺州的疫情在一個冬季就導致3萬多人死亡。[30]查士丁尼大瘟疫波及地中海周邊諸多區域地區,高發時段每天死亡萬人以上。[31]君士坦丁堡城中的尸體堆積街頭,幸存者甚少,以致掩埋死者都甚艱難[32]。十四世紀中葉英國倫敦的一次鼠疫導致1/3的人口死亡。[33]

三、古代社會對疫情管控的主要措施

(一)預防發生與防護控制相結合及應急報告制度。古代有“治未病”的控防結合理念,我國戰國時期和西方古羅馬時期都將疏通城市水道視為預防疫情的重要舉措。我國殷商時期曾用刑罰懲處向街道亂倒垃圾之人[34];宋代認識到“疫之所興,或溝渠不泄,畜其穢惡,熏蒸而成者”,[35]并在城市中設有專人來收取、清理日常生活垃圾和糞便;清代晚期出現了海港檢驗檢疫制度。當然,總的來說,古代社會的疫情預防能力非常薄弱,疫情發生之初的警示、防護等舉措便成為防范疫情擴散的第一道屏障,并逐步演變成為重要的制度。在我國秦漢時期就已出現疫情報告及相關責任追究制度,要求在疫情早期就實施隔離。[36]明洪武年間過關于災情奏報的規定:災傷去處、有司不奏…有司極刑不饒[37]。此后,這一制度被不斷完善、強化,要求對疫情受災“頃畝分數”等“明確具奏,毋得先行泛報”、及時奏報。[38]疫病發生之初的及時報告制度,有利于國家政府及時有效地展開防控行動,增強應對措施的及時性、有效性,因而成為一項基本制度。(二)疫情期間的醫療防護舉措。我國古代有制度規定,疫情期間政府的醫療機構應當向民眾開放。宋代官方醫療機構中的一些部門(如翰林醫官院、惠民和劑局等)就有在疫情期間為民間提供醫藥資源的職能[39]。明朝建立之初,政府設有地方醫療機構———惠民藥局,府、州縣設有專業醫療人員,在疫情等災情中面向普通民眾特別是“貧病者”“給之醫藥”[40]。中央政府向疫情嚴重地區遣醫送藥,也是一項普遍性政策。隋唐時期就有類似制度,如唐太宗時期,政府在疫情發生后會非常及時地向災區遣派醫護人員。[41]到了宋代,這一制度更加規范化、固定化。[42]1642年(明末),中國出現了第一部系統研究瘟疫的著作《瘟疫論》。作者吳有性(字又可)是一位富有社會責任心的醫生,他經常深入疫情流行地區,一方面救治民眾、一方面研究疫情傳染病?!稖匾哒摗吩诓±矸治錾嫌兄卮笸黄疲鼘⒁咔橹械牟∏榕c其他熱性病進行區別,重視機體抗病功能,并認識到空氣接觸、口鼻傳染等傳染途徑,首次將疫情傳染的病因與外科感染疫病視為同一范疇。正是由于《瘟疫論》在病理認識上的突破,催生了不少治療傳染病的新方法。此外,東漢時期的《傷寒雜病論》、明代的《痘診心得》中也有關于疫情防治的專門論述。(三)有組織的隔離及制度。由于疫情傳染的特性,隔離處置成為一個關鍵性環節、基本手段,古代社會世界各地都重視這一舉措。在中國,這一舉措經歷了從觀念到制度的過程。先秦時期就認識到身患疾病就不能與人交往,以防止傳染他人。[43]秦代法令中有對傳染病患者(包括罪犯)實施隔離的規定。[44]西漢時期,如“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45]隔離安置措施逐步制度化、完備化。到了清代,相關規定被進一步具體化,要求隔離者遠離京城20里路以外[46]。古代疫情期間,多安排專人收集、掩埋尸體,以隔絕疫情傳播,這既是防范疫情的需要,也是讓死者“毋使暴露”[47]。宋代的“漏澤園”是政府出資專門為疾病或者貧窮者設立的公共墓地,當疫情發生時,漏澤園便成為疫情尸體的掩埋地,此舉能夠有效防范尸體傳播疫情。中世紀大瘟疫時,英國對葬禮時間及疫情家庭隔離等都有較為明確的規定[48],對疫情嚴重地區(如東部郊區)也實行區域性強制隔離[49],規定疫區的人不能遠離疫區[50]?!妒照劇分械氖磺嗄昴信褪且蚍鹆_倫薩流行瘟疫而進行了自我隔離。

四、古代疫情衍生的社會危機

疫情的發生及其擴散,會對社會、國家(政權)形成全面挑戰,會在醫療水平、社會秩序、國家治理等層面充分暴露各種問題與緊張關系。事實上,每一次重大疫情都是對社會關系的嚴峻挑戰。(一)沖擊醫療資源、物資等管控能力。古代社會的醫療資源,與現代社會相比是非常緊張的。資源越是有限,其社會組織能力越是易于產生、暴露流弊。在我國古代,每當疫情發生時,皇權與權貴往往將有限的醫療資源優先用于統治階層,其出發點是保證皇權的核心力量、保持政府的運作。雖然這對于穩定政權秩序來說是必要的,但因用于民眾的醫療資源太少,政權的社會基礎會被嚴重削弱。顯然,面對疫情,古代社會有限的醫療資源在組織化有序分配中是很難平衡的。食物(有時還包括衣物)資源,在疫情中與醫療資源是同等緊迫、重要的資源。疫情一旦持續時間較長,古代社會中的食物供給就可能崩潰,這在古代疫情中是常見的。政權防控疫情的一個要務或說所面臨的最嚴峻挑戰,就是管控好食物資源。古代疫情中,政權的有效運轉也會遇到重大挑戰,如“朝臣家有時疾,染易三人以上者,身雖無病,百日不得入宮”,以至于“王者宮省空矣”[51]。而更嚴重的是,政權的腐敗以及政權最薄弱的環節,往往會在疫情中加倍地暴露。(二)疫情與其他災害并發全面引發社會危機。中國歷史上大規模的瘟疫發生往往與自然災害相關聯?!按鬄闹?,必有大疫。”[52]如公元291年7月,秦、雍二州旱災之后產生了疫情[53];公元330年,“夏五月,旱,饑且疫”[54]。在自然災害與疫情形成的災害鏈中,農業恢復往往很遲緩,人口大批減少,疫情后民眾在體質、心理方面也比較脆弱。“民必疾疫,又隨以喪?!盵55]疫情往往會導致“民物大潰,上減和氣,嘉禾不植”[56],使大量人口死亡、農業衰退、社會危機風險急劇上升。不論是古代社會還是醫療設備較為完善的當今社會,大型的瘟疫或者傳染病都會給一國經濟造成重大負面影響,隔離、經濟運轉的停滯等都會造成直接的經濟損失。如拜占庭六世紀的大瘟疫就曾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基礎設施被破壞,直接經濟損失達3500萬金索利迪。災害相連,會對社會秩序形成巨大沖擊。(三)社會心理與社會認同危機。唐朝詩歌中有“癘疫忽潛遘,十家無一瘳”的疫病災情描寫。疫情直接關乎生死,直接沖擊心理安全,民眾很容易陷入極度恐慌之中,如“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復殆,癘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于外”[57]。再加之疫情隔離、爭奪有限資源等方面的壓力等,人們會感到絕望甚至崩潰、會感到“沒有人能夠逃避疾病的侵染”[58]。因此,人們在疫情中會瘋狂地“四處尋找上帝的懲罰”[59],如猶太人在中世紀的疫情中常常被謠言中傷,成為被迫害及虐殺的對象。宋代江南經常發生嚴重疫情,民眾在疫情中往往向鬼神“求助”,甚至不信醫療而信鬼神,進而影響疫情的有效應對,使得政府不得不專門出臺禁止巫蠱之術的政策。[60]疫情中的人們安全感非常脆弱,很容易被宗教安撫吸引,甚至正常社會秩序也因此而會受到影響。(四)社會動蕩與政治危機。疫情持續過程中可能會引發嚴峻的社會動蕩甚至政治危機,如思想與認同危機、流民對社會秩序的沖擊等。疫情等災害在古代社會給普通民眾帶來的災難,有時遠甚于階級、階層的對立與剝削。而疫情等自然災害與階級對立(剝削)會相輔而行、互為作用,將疫情災害擴大化。[61]疫情及其防控進程中可能會出現重大的思想沖擊波。如黑死病疫情造成的巨大災難曾動搖了民眾對宗教救贖的信仰,助長了人文主義思想、文藝復興的興起,助長了思想解放———人們尋求對苦難的新的解讀。在我國疫情中也往往會出現宗教觀念、意識的強化,這對世俗政權構成了挑戰。疫情中往往會產生大量的流民,而這一特殊社會群體的產生及長期存在會成為社會安全甚至是政權安全的重大難題。[62]如疫情的蔓延、持續曾是英國16—17世紀流民產生的重要原因。[63]流民是一種失范現象及行為[64],因為脫離社會整合、脫離原有的社會角色,成為游離于社會管控(如法定的戶籍管理)之外的群體,使得流民群體中彌漫著排斥情緒的隔離型、消極心態[65]。大批流民的長期存在為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社會動亂準備了條件。[66]雖然流民社會危機直接演化為較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并不是一種必然現象,但流民的存在會成為社會危機的“助燃劑”。疫情會影響國家的軍事實力特別是軍隊戰斗力,如戰爭的國內經濟基礎、[67]兵員與供給、士氣等。[68]如英法百年戰爭就因疫情而被迫暫停。戰亂持續、朝代更替的東漢末年、明末清初,也正是中國歷史上疫情最為嚴重的兩個時期。由此可見,古代疫情與國家政權安全之間有著直接關聯。

五、古代應對社會危機的舉措

每當疫情來臨時,古代政權(國家)會面臨醫療與物質資源不足、社會與政治資源衰減、社會治理能力脆弱等挑戰。為了應對這些挑戰,古代國家政權以民生為基礎、以政府為主導、以社會穩定、政權穩固為目標,通過化解、遏制社會危機來維護政權安全,其核心是推行“仁政”以維持社會秩序的穩定。(一)開倉賑濟災民,維持民眾的基本生存需求。除醫療救助外,為災民提供基本的食物保障也是疫情中一項最基本的政權(國家)行為。我國隋唐時期就已形成疫情中開倉賑濟的固定制度;金朝疫情期間的“粥廠”在時間與空間場所上都被固定化,這奠定了后世的“粥廠”賑濟制度;[69]宋代在疫情期間的賑濟,既有政府開倉行為,也有得到政府支持的地方“義倉”;明朝的“粥廠”賑濟制度在管理方面更為嚴格,且擴大了救濟范圍,救濟對象既包括疫情災民也包括貧困疾苦者。[70]古代社會疫情中的食物救濟是穩定社會秩序的重要舉措。“軍數征行,或遇疫氣,吏士死亡不歸,家室怨曠,百姓流離,而仁者豈樂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無基業不能自存者,縣官勿絕廩,長吏存恤撫循,以稱吾意。”[71]統治者從“仁政”思維出發,通過“勿絕廩”保持食物的基本救濟、通過“存恤撫循”以達到“稱吾意”的社會秩序。公元275年,西晉都城洛陽發生重大疫情,城中民眾死者過半,政府便在救濟措施中增加了向疫區地方“賜絲”的內容。疫情中保障人民基本生活的溫飽供應,是穩定社會環境的要求,[72]可以快速安撫疫區民眾的恐慌情緒。(二)減稅免賦、促進經濟恢復,維護民生基礎。賦稅沉重是古代農民拋棄土地的突出原因,[73]而一旦農民離開土地,古代中國的農本經濟結構就會瓦解。因此,減免賦稅是古代中國疫情后促進經濟恢復、穩定社會的一個基本舉措。疫情會導致社會勞動力嚴重衰敗,正常狀態下的賦稅政策及標準遠遠超出民眾的承受范圍。中國古代普遍采取這一舉措。如漢宣帝曾在一次重大疫情后詔令“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74]。公元前48年,“關東大水,郡國十一饑,疫尤甚”,漢元帝詔令“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75],將減免賦稅擴大到增加農民的一些耕作權。明太祖曾提出一個基本原則:“凡四方水旱輒免稅。”[76]清代在疫情中減免賦稅的力度有所加大,如1667年甘肅發生大范圍的疫情時,康熙皇帝將“田賦丁銀并免”[77]。減免租稅的方法,古代西方社會在疫情處置中也會采用。倫敦大瘟疫時國王就曾下令減免賦稅。[78]減免賦稅關乎民生,也關乎政權的經濟基礎,因此成為古代社會在疫情后恢復社會秩序、社會發展的一種基本舉措。(三)安置民眾,恢復社會安全感與社會秩序。疫情中的救濟是臨時性的,疫情之后要迅速恢復被疫情擾亂的社會秩序,推動營造和諧寬松而又有凝聚力、充滿社會活力與創造力的社會關系與氛圍。疫情后的社會秩序恢復需要解決一些核心議題,這些議題多與“人”有關。首先是安置疫情中流離失所、喪失家庭的老弱病殘、婦女兒童。如中世紀英國,就曾由政府出面為疫情中流離失所的大量兒童尋找監護人。赤壁之戰曾伴隨著一場重大疫情,疫情后曹操特別重視老年人、婦女、兒童的安置工作,注重為他們提供生活保障。[79]其次是增加勞動力。重大疫情后增加勞動力是古代社會的一個突出議題。其基本舉措包括:一是增加人口。古代社會十分重視人口增長,而疫情后會更加積極鼓勵生育。二是大赦。被赦免、減輕刑罰的人能夠迅速轉化為勞動力。三是放松對人員流動的管控,包括放松對地主豪強收容“奴婢”“仆從”、擴張勢力的管控,其核心是增加人口自主謀生的機會,保存勞動力。四是國家(政權)在疫情中也會停止一些大型工程,將勞動力集中在農田。再次是安置流民。對疫情中產生的流民進行妥善安置,既是增加社會勞動力的需要,也是化解社會、政治風險的需要。無論是就地安置、回鄉安置、遷移第三地安置,都能夠增加社會勞動力,也能夠強化對人口的管控。[80]英國曾在對流民的管控中采取了極刑,在“英王亨利八世就曾下令絞死了七萬二千人,”[81]其目的是將勞動力固定在某一地區、某一領域。(四)通過強化管控力度凸顯政權的主導力及形象。面對疫情中的社會危機,古代國家政權一方面積極、有效控制社會資源、社會力量,一方面對相關資源進行“合理化”分配,以凸顯政權的主導性、主導能力、主導形象。其核心目的是消弭不利于政權的社會因素,強化政權的治理能力,增強政權的社會基礎。1.政府的醫療應對及在醫療發展中的主導作用在疫情的醫療救治中,皇權會特別重視統治階層,但也會較為積極地救治貧民,包括邊疆地區民眾、囚徒等。這一做法體現了民本思想,也能夠增強政府的社會基礎、全民政府的社會形象。政權(國家)對醫療資源有力管控的積極意義在于能夠迅疾動員有效資源以應對疫情。古代中國的政權牢牢控制著醫學研究與醫療資源,在疫情中統一協調全國的醫療資源包括統籌安排醫療機構實施救治;疫情過后,或者王朝興替時,政府往往會強化醫學經驗的總結。如北宋時政府支持刊印《四時攝生論》《集驗方》等醫學書籍并面向民眾,這對疫情預防和處置的積極影響不言而喻。培養醫學人才、儲備大量的疫情防控專業力量,是古代政權的一項基本政策。古代中國的醫學人才大多為政權所控制?!班l立巫醫,具百藥以備疾災?!盵82]南朝宋政權開始創辦官辦醫科學校、北魏也設立了國家性質的醫學機構[83]。中世紀黑死病疫情中,政府推動的城市公共衛生“第一次衛生革命”在人類文明史中作出了重要貢獻。此外,藥品及其發展在中國古代也受政權(國家)的管制。2.引導、管控社會力量參與疫情救助,并避免社會力量膨脹失控在疫情等災害防控中發揮巨大作用的義倉,源自于公元585年隋朝時期,自創設之日起,義倉就必須接受官府領導,“委社司,執帳檢?!盵84]。之后歷代義倉制度都遵循接受官府領導的基本原則。清代各州、縣義倉有統一的規定。[85]這一原則,意在強化政府主導,避免形成游離于政府之外的重大社會力量。疫情期間,宗教組織與力量會比較積極地投入疫情防控,包括醫療救護、隔離及掩埋、增強民眾戰勝疫情的信心、心理安撫等。[86]宗教組織與力量在疫情救治的同時也會有效吸引民眾的信任,一些具有野心的宗教力量可能會趁機興起、謀取重大政治目標,中國歷史上一些起義、暴亂就采取了這種方式。中世紀疫情中基督教教士將行醫與傳教結合起來,其勢力強大后,羅馬皇帝不得不對其采取懷柔政策。[87]古代中國政權在引導、管控宗教力量參與疫情救治、防控的政策一般包括:一是禁絕將醫療活動神秘化、巫術化。如宋代就嚴厲禁止巫醫活動[88]。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巫醫會與政權爭奪民眾,且巫醫活動本身也會引發很多社會問題。二是有序引導宗教力量參與疫情救助,并將其活動置于政府的領導之下,一般以政府、皇權的名義賦予寺院相關活動以合法性并加以節制。三是在疫情中、疫情后主導“祈天”活動,強化皇權的“天意”及合法化?!白蛘呖ぜ摇瓰橹e行祈禳之典,民間感激……真仁侯也?!盵89]古代皇權通過疫情的齋戒祈禱,將民間輿論走向掌握在手中,還通過“罪己詔”上達天聽、下達民心[90]。3.以法令權威強化治理疫情發生后,古代中國政權往往以詔令的形式將各項政策法律化,詔令成為古代中國疫情防控的重要法律手段。詔令能夠體現政權的最高權威性,最大程度地保障疫情防控中各項舉措的推進、特別是緊急狀態下應急舉措的落實,雖在實際中有臨時性、針對性、具體性的特點,但應急處置能力比較強。詔令還會將一些政策制度化,如在疫災的及時上報、層層上報制度中,規定各級官員需要承擔明確的責任,并設有較為明確的問責條例和相關督察機制。中國古代以法律形式規范抗擊、防控疫病的歷史也很久。如《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中有關于傳染性疾病預防、疫情報告等規定;據《韓非子•內儲說上》記載,殷商時期曾對向街道傾倒垃圾者施以刑罰,以免造成疫情傳播。在古代中國綜合性的法律中,零散地有一些關于疫情防控的內容。16世紀英國鼠疫時,政府頒布法令,規定“沒有特許不得放任何…出境,如有違者,立即逮捕,所有財物一律充公”,[91]以實施嚴格的疫情隔離措施。這一法令與規范勞動力不得隨意流動、保障勞動力資源的《勞工法令》相結合,[92]旨在維護社會穩定。后來英國的《政令大全》逐步完善,成為防疫減災的重要法律基礎。[93]六、結語:一般共性中何以產生差異古代世界疫情衍生的社會危機及路徑,古代世界國家政權的應對重點(環節),都具有一般共性。但是,古代世界的疫情在不同時段、不同地域導致了差異巨大的后果。如東漢末年、明朝末年的疫情,都導致了社會秩序的崩潰、國家政權的覆滅;但其隨后出現的局面大有不同,東漢末年出現了長期戰亂,而明朝之后很快出現了統一的王朝。唐朝在太宗、武則天時期都出現過疫情,明朝初年也有重大疫情,但其對社會的沖擊遠沒有東漢末年、明朝末年那么嚴重。明朝末年的疫情及社會危機導致了朝代更替。英國16—17世紀的疫情及社會危機推動了時代變化,而14世紀歐洲的疫情則成為文藝復興的一個推動因素。古代疫情管控的一般路徑中,差異(包括行為、結果)何以形成?其關鍵因素是國家政權的活力。面對疫情及社會危機的挑戰,由國家政權活力差異所決定的應對能力差異,會導致疫情的走勢及其結局的巨大差異。歷史,不會只發生在過去、不會只發生在他人(者),[94]疫情是人類歷史的一部分,并深刻反映了時代特征、反映了不同地區不同政權應對疫情及社會危機的能力特征。疫情過后人類終將實現新的進步,[95]但疫情沖擊、挑戰著人類的文明,不僅有疫情中的道德考驗[96]以及人情冷漠、社會失范的考驗,[97]更有國家、國際社會、人類整體的應對疫情、推進文明進步能力的考驗。如果人類文明的進步僅僅能夠誘發疫情,[98]而非更好地防范、防控、處置疫情,人類就只能在災難中打轉轉。中國古代在疫情等危機處置中特別強調“控制主體的賢能”[99],因為這是國家政權活力的一個核心要素。

作者:張金平 單位:西北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