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戈金科學哲學思想論文
時間:2022-08-24 10: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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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諾貝爾化學獎授予了比利時化學家、物理學家伊里亞.普里戈金(I.Priqoqine)教授,在授獎儀式上,諾貝爾委員會的發言人贊揚他使“科學重新充滿活力”。今天當我們閱讀他的著作,了解他的生平與科學思想時,我們深深體會到這一評價的意義。在二十世紀的最有成就的科學家當中,普里戈金是極不尋常的,他所關注的問題,他的理論視野,他的科學成果的意義都遠遠超出了科學界。人們稱他為“熱力學的詩人”,新的科學范式的“建筑師”,是“把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重新裝到一起”,建立“人與自然的新對話”的思想家。
一、探索之旅
普里戈金生于1917年,十月革命前夕隨父母離開俄國,最后在比利時定居。他作為受過良好教育,具有人文背景的自然科學家,其研究工作最初階段中最有價值的成果是“最小熵產生原理”。該原理解釋了衡結構的穩定性。接著他就把眼光投向了當時經典熱力學無人問津的遠離平衡的方向上。從1944年開始,普里戈金著手對遠離平衡的化學反應過程進行理論研究。整整耗費了近二十年的心血,他和他的同事們終于得出了“耗散結構”的概念──在遠離平衡的條件下,有可能通過耗散環境的有效能量形成新的有序結構的觀念。在這個觀念最終能用數學形式表達出來后,科學研究的新階段就開始了。從此普里戈金工作的進程明顯加快,與此同時,各國的一些物理學家、化學家的實際成果不斷傳來,使普里戈金的關于耗散結構的理論一次次得到明確的驗證。人們越來越意識到,普里戈金理論的重要性。布魯塞爾大學普里戈金小組的規模迅速擴大,耗散結論的概念被運用到進化論、胚胎學、醫學、經濟學、生態學、城市規劃等各個方面。與此同時,普里戈金的論著也源源不斷地出版,并被譯成各種文字。1977年他達到了榮譽之巔,成為首次獲得諾貝爾獎的比利時化學家。以后,他陸續榮獲了來自19個國家的榮譽稱號,獲得比利時的洪萊諤獎和韋特思獎,他還是20個科學院的榮譽院士,德克薩斯大學將他每年工作三個月的中心重新命名為伊里亞.普里戈金統計力學研究中心,世界第一流的科學家定期在那里舉行學術研討會。
二、關于科學的總的觀點
大凡有成就的科學家,對宇宙的沉思默想往往具有批判的性質,而當他的這種批判性目光不僅注視自然,而且還注視自己的探索活動本身時,他就是在進行一種哲學的反思了。普里戈金的目光常常停留在這個層面上。
(一)探索的動機──領略事物的進化
在科學的殿堂里住著許多卓越的人物,吸引他們到那里去的動機各種各樣,不管這些動機如何不同,它們都來自科學家對人生的領悟。普里戈金曾談到,“愛因斯坦是以超然于現實之上的態度來對待科學的……對他而言,時代是不完善的,但可借助科學來逃避騷亂和戰爭。他想要發現某種永恒的安全避風港……而我自己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因為我想要領略事物的進化?!?/p>
我們且不說普里戈金對愛因斯坦的議論是否準確,不過普氏的人生哲學確實絕少憂郁色彩,對他來說,他的整個學術生涯,他的科學結論都使他脫離牛頓體系的決定論色彩,抗拒與之相關的宿命論。“進化從來不是命運,永遠是機遇”,正因為如此,“人類以人的名義所作的一切努力也就更加有意義”。普里戈金信奉的是行動的哲學,他和大多數科學家一樣,厭惡關于人的無能的理論以及關于人應當自愿順從自然界的想法。一些非科學家往往指責科學家的這種樂觀主義態度為“淺薄的”,其原因是這些科學家對人類的悲劇性處境的感受不那么強烈。也許科學家確實比其他人更少陷于悲劇的體驗,他們“不滿足于體驗個人的獨特的悲劇,而聽任別人去繼續挨餓”,他們渴望去了解是否能做點什么事情,并且傾向于認為能去做一些事情,除非這一點被證明是辦不到的。這是他們的一種實實在在的樂觀主義,并且這種樂觀主義正是我們其他人所極度需要的”。普里戈金更關心的是這個問題的科學──社會學方面。他覺得,那種認為“科學應當只由那些獨立于生活,不問世事的團體去實踐”,“科學團體的孤立狀態是正常的,并要加強這種狀態的傾向”,只是一種幻想,因為科學不是一個“獨立變量”,它是嵌在社會中的一個開放系統,由非常稠密的反饋環與社會連接起來,因此,人的社會行為是由不平衡的條件下社會相互作用產生的。他希望自己的新理論能為科學與社會的溝通打開新的渠道。
(二)研究的性質──實驗對話
遠古時期的人就開始研究自然了,他們認為自然的本性,它的未來“以某種隱匿的方式寫在現在發生在我們周圍的事件之中”,人們只要去看、去想,再加上神靈的啟示,就能夠發現秘密。十七世紀建立起來的西方近代科學的標志是發現了與自然進行通信的新形式──實驗對話。普氏充分肯定了這一點,不過他指出,人與自然的對話涉及到的不是被動的觀察和科學家的獨白,而是主動提出問題,自然像在法庭上那樣接受實驗的盤查。自然很可能拒絕提問者的某些假設。因此,實驗方法是選擇一種有趣問題的藝術,是考察自然能以所選理論語言作出可能答案的藝術。當然,被如此提問的自然是簡化了的,偶爾還是肢殘體缺的。盡管自然是部分被允許講話,然而它一旦表達了自己,就不再有異議──自然從來不說謊。在普里戈金看來,隨著科學研究向縱深發展,科學家為了掌握事物而指對這些事物所提的問題變得越來越復雜和抽象化。有人說現代科學表現出一種擺脫人的感性直觀的發展趨勢,它變得越來越遠離人們的日常觀念。這是否意味著,科學正在接近它的極限,科學進步即將終結?普氏的回答是:“對某個客體的科學知識與掌握它的可能性之間的相對分離遠遠沒有使科學終結,而是為大量新的前景和新的問題發出信號?!?/p>
普里戈金關于現代科學中人與自然的實驗對話的看法提示了人的科學研究的性質,肯定了人在實驗研究中的主體地位,同時表明,事物越是遠離人類,人要把握它所付出的主觀努力就越多。
(三)知識的本性─一相對于一定的智能結構
普里戈金指出,科學的實驗對話所得到的關于宇宙事物的意義構成了我們通常所說的科學知識。正因為科學家是以自己的理論假說和實驗程序的方式向自然提問,自然的回答就是針對一定問題的,科學知識總是相對于某一智能結構,而決非如科學的經典時期所認為的那樣,是對事物“本來面目”的反映。以科學知識中的普適常數為例,牛頓物理學中沒有普適常數,因為它研究的是與主體同層次的事物,可是19世紀末發現了普適常數的存在,如光速C,普朗克常數h,任何觀測者都不能以高于真空中光的速度發出信號,我們不再能定義兩個遠離事件的絕對同時性,只能參照一定的坐標系定義,在微觀層次,對量子現象的描述意味著選擇一種實驗裝置,一種提問方式,因此,沒有一種理論語言能把一個系統的物理內容表達無遺。各種可能的語言和觀點可以是互補的。普里戈金進一步指出,即便對我們生活的宏觀尺度,單個的人(宏觀的觀測者)要認識數目巨大的元素組成的體系就受到這個限制?!捌者m常數的存在限制了我們認識和控制自然的能力?!庇纱说贸龅慕Y論是:“無論現實的意義可能是什么,它只能通過我們所參加的活動結構而被揭示給我們,因此,科學知識總是對應一種積極的智能結構,它不再能和我們提問的活動分開了”。這些見解與當代科學哲學家的見解不謀而合了,在后者看來,科學知識的客觀性問題既涉及到包括研究者在內的自然界在各個層次上所具有的尺度(體現為各種普適常數),還涉及到與研究者所處的整個物質──文化背景有關的諸如問題興趣、提問方式、理論假說等物質、文化和智能因素。所有這一切構成了科學抽象的客觀間隔。在這個間隔內,理論思維將感知到的(直接的或間接的)各種現象凝集在一起,構成盡可能首尾一致的意義體系。構成一個整體。復雜性、隨機性、不可逆性、漲落、進化、時間、組織、混沌這一批牛頓范式中未加研究的重要概念成為新的進化范式中的基本概念。它們所到之處顯示出的有效、新穎和別開生面,充分表明科學研究的方法進入了更高的理性層次。更為重要的是,這種綜合的、整體的、建構式方法必然引入一種基本觀念:我們自身就是一種被嵌入物理世界的宏觀存在物,我們與自然是渾然一體的。普里戈金一再說,他是從東方哲學中汲取了智慧,對東方人來說,自身與世界是同一事物,它們之間存在天然的和諧。并且,在“以為有物”,而“未始有封”之際,還可保持天機的完整,可“一旦有封”(分解、概念化),天機的完整便開始分化、破碎為片斷的單元──東方的整體自然觀強調的是綜合,是直觀地把握事物。它們具有獨立于具體研究者的客觀意義。
(四)方法的變革──拆零與建構的統一
普里戈金探視的目光還常常駐留科學研究的藝術。他指出,在科學的經典時代,人們普遍以為,為了了解一座建筑物,只需對它的磚塊的“行為”給出一種描述,就可能說明整個建筑過程。確實,近代科學的一些最偉大的成功是在徽觀層次上有所發現而取得的,如分子生物學由于分離生命機體中起根本作用的特殊分子(DNA)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因此,科學研究的這種“拆零”方法(托夫勒語)成為壓倒一切的研究方法。然而,科學的新發展表明,對基本行為的描述還不足以把系統作為一個整體去認識,普氏不滿足僅僅把事物拆開,他花費了一生的大部分精力,試圖“把這些細部重新裝到一起”,希望了解各部份是如何建成如日本物理學家湯川秀樹指出的:“這里更重要的與其說是鏟除矛盾,倒不如說是在整體中發現和諧”?,F代物理學似乎在許多方面響起了古代東方哲學的回聲。丹麥物理學家玻爾對他的互補性概念與中國陰陽概念之間的接近深有體會。湯川秀樹在對基本粒子的研究中多次為自己的一些想法竟然與大約兩千年前的莊子、老子的想法相似而驚訝不已。而普里戈金立志在自己的科學活動中確立整體建構方法的地位時,他也再次感受到東方哲學的魅力,他曾滿懷深情地說:“中國的思想對于那些想擴大西方科學的范圍和意義的哲學家和科學家來說,始終是個啟迪的源泉?!?/p>
三、變換著的世界圖案
作為一個科學家,普里戈金的哲學思想更多地體現在他借助自己所創立的科學理論而闡發出的關于對世界的看法上。尋求更和諧、更統一、普遍程度更高的理論體系,批判性地考察各種理論體系所對應的世界圖景,這始終是一個科學家內心哲學沖動的表現。
(一)告別牛頓的長眠
近代科學的成就與牛頓的名字是分不開的。它打破了亞里斯多德關于天上世界與我們地下世界的分離,將天上和地下的物理現象統一起來,完成了人類科學史最偉大的一次綜合。牛頓的勝利是發現了一個力(引力),既決定了天體的運動,也描述了落在地上的物體的運動。他以精確嚴格的數學方法解釋了潮汐和星體表面的偏差,預言了海王星的存在。由于這些規律在說明自然秩序方面的成功,人們將它們用于社會、政治秩序、道德和文化等場合。然而牛頓的體系給我們提示的卻是“一個僵死的、被動的自然,其行為就像一個自動機,一旦給它編好程序,它就按照程序中描述的規則不停地運行下去”,它將我們在其中生活著、愛著和死著的世界,代之以另一個量的世界,具體化了的幾何世界。其中雖然有每個事物位置,卻沒有人的位置。于是,科學的世界與人的世界、生命的世界完全分離了。近代科學打破了隔絕天地的屏障,卻代之以自然事物與生命事物的屏障。
可是這樣一個單一的、靜止的、可逆的世界與我們實際生活的世界太不協調了,看看我們的周圍:變化莫測、川流不息,有生長有死亡,不可逆現象比比皆是,而且“一切都是被決定的”,太令人感到困惑了:誰能相信,在宇宙不爆炸之時,本篇習作的寫作日期就已鐫刻在自然定律之中了呢?還在牛頓的黃金時代,就有人在祈禱:“……原上帝保佑我們我們離開單一的夢幻和牛頓的長眠”!
哲學家懷特海曾經說過,科學和哲學的體系來而復往。發揮有限認識作用的每種方法最終都會山窮水盡。這話是千真萬確的。本世紀初,牛頓體系首先受到愛因斯坦理論的挑戰──它將牛頓理論趕走的“觀測者”放回到物理學體系之中,繼而又受到量子力學的責難_微觀事物的行為是否遵從牛頓的嚴格決定論規律是大可懷疑的。普里戈金的科學生涯就在這個時期開始的。他不滿意牛頓綱領與現實世界的這種特別明顯的不協調性,強烈地追求一致性的哲學沖動驅使他對牛頓綱領的基礎概念、理論前提進行重新考慮。從那時起,一門可以稱之為復雜性科學的研究綱領就逐漸出現在新世紀人們的面前。
(二)復雜性科學的范式
新科學之特別引人注目,在于它把注意力轉向了現實世界的這樣一些方面:不穩定性、無序、多樣性、不平衡、非線性關系,以及暫時性──對時間流的高度敏感性等。它們正是我們周圍世界中經常發生的,我們早已敏感到它們的存在,只是苦于無法準確地表達它們。因此,盡管這一科學范式還有待進一步完善,各領域的研究者卻爭相了解它、研究它、使用它、其中特別是社會學者。人們評價它“可能很好地代表了下一次的科學革命”,它將完成人類有史以來的又一次綜合──人與自然的統一,實現古代東方哲學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普里戈金的開創性工作是從研究“時間”開始的(對時間的困惑可以追溯到他的青年時期)。十九世紀物理學的主要焦點從動力學轉向熱力學,即從研究單個宏觀粒子的行為轉向研究大量宏觀粒子的集體行為。隨著熱力學第二定律的發現,時間一下變成了一個眾所矚目的問題。因為按照第二定律,宇宙中的能量盡管相互轉化時有當量關系,但不可避免地要有所損耗(以熵來度量,稱為耗散)。所以牛頓的世界機器決不會一經開動就永遠動下去,并且也決不會順開、倒開──某一時刻絕不會和過去某一時刻完全相等。這就意味著,現實的過程是不可逆的,時間是有方向性的。物理學以“熵增加定律”表述了這個時間的方向性,這個“時間之矢”。
然而熱力學的時間之矢朝下,現實事物趨向無組織、無序狀態,這和我們在生命世界中看到的趨向有組織,趨向更大的有序狀態的向上的時間之矢發生了矛盾。這樣,十九世紀的物理學發現自己苦于兩種時間之矢(分別由熱力學與生物學所描述)的夾擊,外加一個對兩者皆無所知的經典物理學框架(沒有時間的可逆過程的物理學)。
普里戈金注意到,經典熱力學所研究的都是外在衡區的體系,在這個區域內,體系內部所發生的過程都是線性的。這是不是說,時間向下的衰變效果是發生在線性關系中?在遠離平衡的區域是一種什么情景呢?一旦這樣的問題被提出,理論探討的新視野就打開了。普氏的理論告訴我們,一個體系,當它被外力驅使到遠離平衡的區域時,其內部占統治地位的是一些非線性關系。這種情況下,體系與處于平衡或衡條件下的行為完全兩樣,它變得對內部或外部發生的小變化(稱為隨機的漲落和干擾)特別敏感。在外部作用的某些閾值上,整個體系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方式重新組織自己。著名的貝納德元胞(Benardcells)試驗就演示了這個自組織現象。
普里戈金的理論告訴我們,第一,十九世紀發現的能量守恒和轉化定律并非是問題的全部,它代表了自然的一些溫和與可控的方面,在它下面還有一個更加“活躍”的層次,這就是化學變化、生長與死亡,它們超出了當量關系和守恒的范圍。能量的轉化不過是一種差別的消失,同時伴隨著另一種差別的產生,只要有差別(如溫度差或勢能差等)才能產生也是差別的結果。將體系驅使到遠離平衡態就是利用了環境的差別,以造成體系內部產生出差別(形成新的結構形態)。因此,只要自然界中有差別,有流動,就會“在守恒與轉化之外響起創造與毀滅的回聲”。第二,在經典熱力學中不可逆過程往往被當作討厭的東西,是干擾,是造成時間之矢朝下(無序化)的根源,而在遠離平衡的地方卻成為從無序、從熱混沌到有序的源泉。普里戈金把這種新結構叫做耗散結構,以強調耗散過程(不可逆過程)在這類結構的形成中所起的建設性作用。自然界的勃勃生機第一次出現在自然科學家的筆下和實驗室中。由于引進了“時間”,引進了過程的不可逆性,才能將“演化”將“歷史”帶進了自然科學,才能說明自然界不僅是在空間中存在著,而且是在時間中生成并消逝著。普里戈金稱自己的物理學為演化的物理學,稱自己的研究綱領為進化的范式,他實現了兩個時間方向的統一。第三,普氏的新理論還提示了自然界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它涉及到哲學史上一個長期爭論不休的“決定論”問題。首先,新理論指出,在熱力學體系中漲落對體系的宏觀行為具有重要意義。追尋漲落的本質,它根源于體系內粒子的隨機運動(熱運動)。物理學家玻恩指出,從宏觀尺度看,一切觀測都要受到布朗運動(分子的熱運動)的限制。這就是說,在宏觀層次上,自然界以其漲落的特征給我們的精確觀測加上了限制,按普氏的看法,這不是一種實踐上的、操作上的限制,而是一種原則上的、理論上的限制。我們在這里似乎遇上了與量子力學類似的境況,在牛頓力學中,這類因素被認為是可以忽咯的偏差,隨著測量手段的精確化,沒有理由認為不能排除。而在經典熱力學中,這類因素卻是造成處在衡態的體系,“必然”向平衡態(最大無序態)“跑”的原因。從哲學的觀點看,這表現為內容上的偶然性具有了形式上的必然性──組成體系的每一個個體充分“自由的”活動方式,導致體系整體狀態的最大無序態。其次在遠離平衡區,情況有了驚人的變化。處在該條件下的體系由于受到外部參量的控制,體系內部的“相干性”加強了,因而個體不能以“足夠隨機的方式”動作,但在臨界點附近,系統有可能“失穩”,這時該點附近的個別漲落有可能在非線性的相互作用下被放大成“巨漲落”(長程關聯出現了),從而導致體系的一種與這個特殊的“個別漲落”有關的新的宏觀的有序態。這樣一來,體系的演化就不可能完全是“決定論的”,對它們的運動規律的描述既要使用決定論的語言,也要使用概率論的語言:首先,體系在外部參量的控制下逐漸達到遠離平衡的臨界狀態,這是一個嚴格決定論過程,由必然性所支配。一旦體系達到臨界狀態(又稱分叉點),按自組織理論,從本質上說不可能事先決定該體系的下一步狀態,而要由這個時刻,處于特定位置的漲落的性質和分叉的穩定性來決定。這樣,上述那個由必然性支配的過程受到偶然性的破壞,在分叉點上實現了向新的必然性的轉化。這一切構成了體系演化的獨特性、個體性,正因為如此、人們不可能以科學觀測為依據,對體系的未來行為作準確的預測,至多只能預言可能發生的情況。與體系進一步遠離平衡態,常常會出現一種看上去非常混亂的運動狀態,如發生過程的不連續性、非周期性、峰值的不規則移動等。表現在刻劃該體系的宏觀參量出現了不規則的變化,體系變得對初始條件的細微改變異?!懊舾小?。我們可以在化學反應、氣候變化、電子電路、心臟突發性病變、股票市場、生態系統等各類系統中發現這類現象。由于它們呈現出高度的不規則性,人們稱它們為混沌現象。普里戈金告訴我們,混沌態并不像我們日常理解那樣,是一種簡單的無序態,而是一種在微觀上(個體水平上)分子分布高度的不均勻,在宏觀上(整體水平上)呈現出特別豐富的特征空間和特征時間的尺度。這么多尺度交織在一起,相互嵌套。從整體上看就顯得特別沒有“尺度”,沒有“規則”。令人驚奇的是,這種看似雜亂的現象可以從完全規則的現象中產生,美國物理學家費根鮑姆就指出,非周期行為可以是與周期無限加倍時產生。由于這是從完全規則的系統演變出不規則,人們又稱它們為內在隨機系統或決定論混沌。說它們是“內容中的必然性具有了形式上的偶然性”,可能是不無道理的。
普里戈金的新的科學范式使我們看到在自然界的那些不穩定的區域中,由于非線性的相互作用而產生的各種現象,它們是自然界生生不息的一面,其中充滿了涌現、轉化,意外和機會。這使我們重新體驗到,“我們不是作為異鄉人闖進了一個同我們格格不入的機械世界”,“我們又回到一個有創造力的世界當中”,我們與自然融為一體了
普里戈金指出,世界圖景的這種改變應當歸功于我們對隨機現象的認識,它使我們避免了一種荒謬的看法:認為豐富多彩的自然現象是按照節目單,像大本鐘那樣滴滴嗒嗒按部就班地排演出來的。整個宇宙不是機械的,生命既不是偶然的失常,也不是神秘的形而上學力量的顯現。新科學帶我們越出了那個幾何的、量的世界,進入了“質的”、“演化的”世界。自然界的“活力”終于重新體現在科學中了。
四、兩種文化的溝通
普里戈金的理論興趣并沒有僅僅停留在自然畫面的統一上,他意識到自己的新理論還包含著一種文化上的綜合。普里戈金說,近代科學的成就還帶來了一個文化上的后果,這就是“兩種文化”,即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兩極分化”。人們往往認為,自然科學研究的是世界的普遍、重復的東西,而人文科學研究的是特殊與唯一的東西:普遍和重復的東西是被決定論規律統治著的,只要通過觀測實驗就可以被發現,而人的世界──社會歷史領域,一切都是個別的、不重復的,因而不存在任何規律。兩種文化真有這種對立和鴻溝嗎?普里戈金說:“當我們從平衡態走到離遠離平衡態,我們便離開了重復和普遍而達到了特殊和唯一”。這就是說,自然科學現在也開始研究特殊與唯一了:只要自然界不是完全由決定論規律所統治,特殊與唯一的東西就有“滋生”的土壤。另一方面,對各種混沌現象,強不穩定系統的研究有了突破性地進展,我們必然得出這樣的結論:“不可預測并不一定意味著無序”,表面上看來是混亂的、偶發的行為并非是完全沒有規律可循,那只躲在混沌系統背后的“看不見的手”對我們已初見端倪了?,F在復雜性科學已經有了一整套概念體系和操作方法使人們有可能從可能性的意義(概率)上去把握它們、預測它們,甚至按一定的目的去改造它們、規劃它們。這就給研究人文科學的對象提供了一種可供選擇的理論框架和處理手段。例如,當我們用漲落、反饋放大、失穩、耗散結構、分叉等新科學的術語去重新思考諸如革命、經濟崩潰、技術高潮、范式更迭等術語時便會發現,它們有了新的含義,帶有了新的理論視野。例如,普里戈金曾經這樣分析到,社會是極為復雜的系統,包含著潛在的巨大數目的分叉?!斑@樣的系統對漲落高度敏感。這既引起希望,也引出一種威脅。說希望,是因為哪怕是小的漲落,也可能增長并改變整個結構。結果,個別活動不是注定不重要的。另一方面,這也是一種威脅,因為在我們的宇宙中,穩定的,永恒的規則的安全性似乎一去不復返了。我們正生活在一個危險的和不確定的世界中……”。普里戈金的這個分析包含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哲理:真正的創造力是存在于組成整體的個體之中。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沒有個性對共性的突破就沒有發展和進化。這對于我們這樣一個側重于共性對個性的規范和制約的傳統文化體系來說,不能不是一個震動。
對于普里戈金的新理論,許多有洞見的社會學者表示了積極熱情的歡迎。他們指出發展掌握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手段顯然是我們時代最迫切的需要之一,因為在未來的年代里,這種手段在控制和管理社會的工作中起支配作用,目前人文科學面臨著許多“有世界意義的困難問題”,如世界人口爆炸、環境污染、資源短缺傳統價值淪喪、社會不穩定等,它們有可能導致在全世界出現截然不同的社會形態──是更好還是更糟,就取決于我們改變它們的意志和我們掌握這種改變的能力。社會學家們將普里戈金的復雜性科學作為一種可供選擇的研究社會學的新理論體系。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綜合在這種選擇中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總之,普里戈金的人生哲學和理論興趣使他成為一個關心“未來”、獻身“未來”的科學家、思想家。他在自己的科學自傳中也談到,如果依照人們看待過去、現在、未來的重要性來區分著作家和思想家,“我想我自己將屬于“未來”這一類,因為我這一生主要著眼點在未來”。普里戈金相信,向前進化不是去會見我們命定的劫數,歷史是決定論與非決定論、秩序與混亂相互交替的,只要我們對組成這個社會的成員、制約著它的各種因素、外部環境作用于它的那些力量有足夠的了解的話,我們就能在某種程度上預言社會未來的可能行為,甚至對社會的進化進程進行某種“干預”。普里戈金說:“時間是一種建設,因此負有一定的倫理責任”,他告訴我們,在歷史的舞臺上,“我們既是演員,又是觀眾,不僅在人文科學中是這樣,在物理學中也是如此”,“我們的過去被納入了現在,但我們的未來絕沒有被局限在現在”,“我們所有的人都可以參與到這當中”。普里戈金的一生,包括他創立的新科學都體現著這些深刻的哲理。他所做的是為自己的哲學信念找一個科學的框架,他是一個成功者。
主要參考文獻
[1]伊.普里戈金、伊.斯唐熱:《從混沌到有序》,中譯本,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版。
[2]尼科里斯、普里戈金:《探索復雜性》,中譯本,四川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