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與價值的問題研究論文

時間:2022-11-12 03: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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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與價值的問題研究論文

提要:本文探討了有關科學價值的幾個問題:(1)什么是科學與什么是價值?(2)科學與價值有三方面關系值得探討:a.科學價值;b.科學與社會價值觀念的互動;c.科學中的價值。(3)對科學中的價值從科學的內涵所包括的三個方面來分述:a.科學知識體系中的價值;b.科學研究活動中的價值,c.科學社會建制中的價值。(4)科學和人的價值。

科學與價值問題,是國外科學哲學界近年來議論的一個重要課題。要探討這個問題,首先必須了解:什么是科學?什么是價值?關于科學,雖然學術界至今沒有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定義,但是人們對科學作為一種知識體系、研究活動和社會建制的內涵則是沒有多少疑問的。至于價值,可就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了。

一、什么是價值

在中國古代和古希臘的哲學中,在談論人生的意義、目的和理想以及人的行為的評價標準時,就已經涉及價值問題。在漫長的歐洲中世紀,全智全能全善的上帝被看作是最高的價值,是一切價值的源泉和歸宿。例如,圣•奧古斯丁就告訴人們,價值應該建立在上帝意志的基礎上,而不是基于其他東西。近代西方的一些基本價值觀念,則是隨著文藝復興和科學革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18世紀的一些著名哲學家,已開始探討價值本身。戴維•休謨認為,價值判斷以人性為基礎,以利己的同情心為基礎;伊曼努爾•康德強調,價值是或者應該是借助于他所謂的“絕對命令”而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杰米里•邊沁則指出,價值以其在促進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中的有用性的計算結果為基礎。19世紀,在一些思想家的努力下,價值的意義被延伸至哲學方面更為廣闊的領域。

真正的價值哲學(axio1ogy,或譯為“價值學”),即對價值概念的深入闡述和對價值理論(valuetheory)的系統探討,是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形成的。一批哲學家和研究者對價值的含義,基礎和性質,各執一詞。他們或者認為價值是愿望的滿足,是快樂,是引人感興趣的任何東西,是經過選擇的所好,是以某種方式被享受或可享受的質;或者認為價值是有助于提高生活的任何經驗,是人格統一體的對照經驗;或者認為價值是純粹理性的意志,是手段和實際達到目的之關系;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在馬克思主義的學說里,價值被看作是客體的屬性和主體的需要之間的特定關系。馬克思主義強調價值的客觀性(價值的客觀基礎和源泉在于客體的屬性)、實踐性(通過社會實踐才能發現價值和實現價值)和歷史性(價值本質上是一個社會歷史的范疇,人們的價值標準受社會歷史條件的制約,并隨著歷史的發展而變化)。

如果細究一下價值概念,我們不難發現價值除具有客觀性、實踐性和歷史性外,似乎還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性質。

潛在性:價值雖然必須有客體(事物和現象)作為它的載體,但它并非實存地或實在地存在于客體之中,而具有潛存的、非實在的性質。也就是說,價值并不像洛克意義上的“第一性的質”(廣延、形狀、動靜、不可入性等可以用數量方式來表示的質)和“第二性的質”(顏色,聲音、氣味等并非物所固有的質)一樣實際地構成事物的不可或缺的部分,它只是潛存于事物的屬性之中。主體的需要或興趣,才能使它從潛存性轉化為實存性。

關系性:價值在主體與客體的關系中得以顯現;二者不發生關系,也就無所謂價值。尤其是倫理價值,正是從個人與個人、個人與社會的張力關系中獲得其豐富性的。沒有這種關系,則倫理道德蕩然無存。生活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的魯濱遜,無所謂道德價值。

目的性:價值是人的每一個有目的的活動中的必不可少的因素。價值能夠被看作是興趣、需要、偏愛、期望、下意識傾向的理性化。價值指導我們在設定目標、選擇達到目的的手段、估計風險中做出決定。正是我們的價值體系,決定了我們計劃、行動、完成和悔恨的方式。價值還具有勸告和說服的性質。

價值這只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之手,伸到道德、宗教、藝術、科學、經濟、政治、法律和習俗等各個領域。我們在本文僅涉及科學與價值的某些相關性。

二、科學與價值之關系的幾個方面

科學與價值的關系有以下三個值得探討的方面:科學的價值;科學與社會價值觀念的互動;科學中的價值。

先談科學的價值。科學的價值即科學本身的社會價值,也就是科學作為一種客觀存在其屬性對人的需要的有用性。自近代科學誕生以來,盡管不時有人詛咒科學是惡魔的附庸和進步的敵人,但科學以其輝煌的成就畢竟贏得了多數人對它的價值的首肯。

科學以其所導致的技術,創造了巨大的物質財富,增進了社會福利,提高了人們的生活水平。科學也產生了一些不容忽視的副作用,但這只是技術的被惡用,或被誤用所致,并非科學本身之過。這種副作用只能通過建立和完善社會技術或社會工程(socialtechnologyorsocialengineering),通過科學和技術的進一步發展來消除。要求中止和暫禁科學是不現實的。即便能夠做到這一點,那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文明的迅速衰落,這無異于人類的集體自殺。因此,因噎廢食的輕率之舉顯然是錯誤的和行不通的。

科學不僅能夠滿足人們的物質需要,而且也能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促進社會的精神文明;這是科學的精神價值之所在。如果說科學所具有的物質價值是間接的話(因為它必須以技術為中介才能體現出來),那么科學的精神價值就是直接的了(因為科學在很大程度上是人類精神的成就,而非物質技術的成品)。作為知識體系的科學具有信念價值、解釋價值、預見價值、認知價值、增殖價值和審美價值。作為研究活動的科學有其研究的目的(認知)和達到這一目的的科學方法(實證方法、理性方法、臻美方法)。它們不僅保證了科學理論的客觀性、合理性和完美性,而且它們所體現的求實、尚理、愛美的品格,無疑有助于人類自身的完善和文明的進步。作為社會建制的科學的精神價值是通過科學共同體的規范結構顯示出來的,這就是R.K.默頓所謂的普遍性、公有性、無私利性、獨創性、有條理的懷疑性。科學共同體的規范結構不僅與人類社會理想的道德準則相通,而且也為與其一體化的民主秩序提供了健全的發展機會。

再談科學與社會價值觀念的互動。科學和社會價值觀念都是社會這個大系統中的兩個子系統,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制約。科學主要是以其科學思想、科學方法、科學精神潛移默化人的思想,影響人的行為規范,從而逐漸變革社會價值觀念的。近代科學革命,客觀上打破了神為自然界立法的教義,確立了人為自然界立法的信念,把社會價值觀念從神性轉移到人性,從虛幻的來世轉移到世俗的現世。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進化論,為資本主義自由競爭的價值觀念提供了理論根據,農業社會中那種安貧克己、自足自給、與世無爭、不求進取的倫理觀念不再受到人們的推崇。

社會價值觀念對科學的作用或制約是顯而易見的。如果它與科學的價值觀念合拍,則可以引導社會給科學以物質上的或道義上的支持,激勵人們獻身科學事業,潛心從事研究工作;反之,則抑制或阻礙科學的發展。17世紀英國的清教主義所促成的正統價值觀念無意之中推動了近代科學的進展。相反地,中國古代某些傳統價值觀念,諸如重人事輕自然、重玄思輕實踐,重故紙輕創新以及絕巧棄利、藝成而下、讀書做官等等,則嚴重地妨害了當時科學的發展。

值得注意的是,同一價值觀念在不同的歷史環境下對科學的影響甚至是截然不同的。在近代科學誕生時期,功利主義的價值觀念大大支持了科學,使科學在社會中贏得了自己應有的地位。但是在今天,功利主義(尤其是它的極端形式)則有害于科學的正常發展,因為它反對給不能取得“立竿見影”功利之效的基礎研究以支持,驅使科學家拋開具有內在重要性韻科學課題,限制了科學潛在生長的可能方向,威脅到科學研究作為一種有價值的社會活動的穩定性和連續性。

另需指出,社會倫理價值觀的變遷,有時能以一種微妙而不容忽視的形式改變該社會的科學形態,影響到科學的取向和進程。然而這一事實并不一定能證明起作用的價值體系的合理性。如德國納粹時期的科學也許完全依賴于納粹的價值觀,但這種價值觀則是有害于社會的。

最后談科學中的價值。科學中的價值意指科學家和科學共同體不僅在科學活動中脫離不開價值判斷,而且價值和價值判斷因素也或多或少地滲透在科學知識體系之中。也就是說,科學家及其共同體并不是以無個性、無感情的方式從事科學活動的,科學是人的事業,是由朝氣蓬勃,有血有肉的人完成的,科學活動及其結果必不可免地顯示出某些與價值、與倫理有關的東西。真正的科學并非僅僅處理“是什么”,而且也涉及“應該是什么”。一句話,科學中的價值是隱含在科學本身結構中的價值,這是科學認識真實過程的組成部分。

三、科學知識體系中的價值

科學家是社會的分子,處于社會的文化氛圍之中,因而在他們的思想和行為中無不打上社會價值觀念的烙印。科學家也是科學共同體的成員,包含有價值因素在內的共同體的“范式”或“研究綱領”也不可避免地引導著科學家的探索活動。科學研究是一項高度創造性的精神活動,在這個過程中,科學家的理性思維和非理性思維得到充分的發揮,以主觀偏愛為基本特征的價值判斷會無意識地滲入到科學的精神產品即科學知識中去,而社會價值觀念則通過理性思維的渠道有意識地溶入其中。因此,在科學知識體系中包含有價值成分是順理成章的事。

先從宏觀上考察。科學實質上是一種文化,是人類文化的一部分。科學知識不僅是智力意義上的文化,而且也是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它表征了我們人性的品質與才能。盡管科學家力圖按照宇宙的尺度,而不是按照人的尺度面對自然進行科學研究,但是科學知識仍然或多或少地打上了地球中心和人類中心的印記。也就是說,科學知識的人類學特征是難以抹掉的,古希臘智者普羅塔哥拉的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并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的。因此,作為一種文化形式的科學知識像哲學、宗教、藝術諸文化形式一樣,也把價值作為自己的構成要素,只不過價值因素在科學知識中不那么集中、直接、明顯而已。

真善美是人們追求的最高的、終極的價值,人們是通過各種途徑逼近這一理想境界的,科學活動是途徑之一,作為科學活動結果的知識體系,本身就是真善美三位一體的統一體。科學知識之真是毋庸置疑的,因為科學就是以求真為目的的事業。科學知識也是至善的,是一種自我包含的善,因為科學知識與迷信和教條勢不兩立,與愚昧和偏見水火不相容。也就是說,科學的客觀知識在任何情況下都比迷信、教條、愚昧、偏見更有意義。科學知識在內容和形式上的美也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承認。這是因為科學也是一種為求美所激發的活動,科學家在科學創造中力圖按照美的規律塑造自己的理論。其實,科學知識的真善美本性本來就是科學家借助科學方法(實證方法、理性方法,臻美方法)所導致的必然結果。

由上述宏觀考察不難看出,科學知識作為一個整體,不僅自身包含著價值成分,而且也是人類最高價值的體現。從微觀上考察,也同樣可以洞察到科學知識體系中的價值的蛛絲馬跡。

1.科學基礎中的價值因素

在科學知識的邏輯結構中,為數不多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假設(或曰基本公理、基本原理)構成了科學的基礎或邏輯前提。價值因素通過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的引入而滲入科學知識之中。

科學中的基本概念多屬隱喻概念,或者說具有隱喻的性質。所謂隱喻概念,是指那些不僅依據其自身術語,而且要借助于其他概念術語才能得以構造和理解的術語。在科學中,抽象概念多用一個以上的具體概念以隱喻的方式普遍地加以定義。每一個隱喻只定義抽象概念的幾個方面,我們用許多隱喻定義來理解抽象概念,每一個隱喻定義只包含該概念的一部分。簡而言之,抽象概念是在概念系統中以一個相關的隱喻系統定義的。另一方面,隱喻概念對于我們理解科學理論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種科學理論通過對某些隱喻概念前后一致的推敲,試圖對某類現象提供一種理解。當科學理論的基本隱喻成為我們日常概念系統中基本隱喻的延伸時,我們就會覺得這種理論是“直觀的”或“自然的”。由此可見,我們的多數科學概念不僅直接從經驗中產生,而且也是由主導文化的隱喻構造的;理解隱喻概念既是人的經驗史問題,又是人的文化遺產問題。價值與概念的定義和理解顯然有關。

正如彭加勒早就注意到的,科學中的一些基本原理既不是先驗綜合判斷,也不是經驗事實,它們實際上是約定(convention)。約定是科學家精神自由活動的產物,其選擇要出于方便、簡單、經濟的考慮,盡管也要受實驗事實的引導。因此,科學知識在比人們通常想像的還要大的程度上是人為的,是由科學家的思想結構或圖式(這是一定的文化傳統和價值背景的產物)部分決定的。在科學創造活動中,科學家并不是世界所發生的現象的被動的記錄員,他不僅利用自己的感官和大腦,而且也利用自己的想像、情感和意志。因此,與對物理世界的描述相比,科學基礎中的約定更多地表達了人的心理和人的關系。而且,科學知識中的約定元素并不是孤立的約定,而是緊密聯系的語言概念系統。這些概念系統是可以相互翻譯的,但必須以共同的人性和邏輯為基礎。不同的約定的概念系統的互譯不僅是知識的交流和思想的溝通,而且也是人性和情感的通融。這樣一來,價值通過約定的形成,選擇和互譯便“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溶入到科學知識之中。

例如,在哥白尼的日心假說中,作為宇宙間架的天球靜止不動,太陽居于宇宙中心,眾行星環繞它作完美的圓運動。哥白尼在論述他的體系時說:在這極美麗的廟堂中,太陽唯有位于宇宙中心才能把它的光明普照到整個體系。太陽是宇宙之燈,宇宙之心,可見的神,宇宙的統治者。太陽坐在皇帝的寶座上,管理著眾星之家。在這樣有秩序的安排下,宇宙就呈現出奇妙的對稱與和諧的關系。在哥白尼的假說中,不是明白地展示了中世紀社會等級制度的貴賤觀念以及他本人的唯美思想嗎?牛頓在力學中引入固實、有質、堅硬、不可貫穿而可活動的質點概念,固然是基于日常經驗和數學計算的考慮,但是他也認為這樣的質點最適合于上帝創造它們時所要達到的目的。神學價值觀念就這樣滲入到牛頓的科學概念中。在達爾文的進化論中,生存斗爭、自然選擇等概念,顯然是隱喻概念,它們隱喻著當時資本主義社會奉行的倫理觀念。作為愛因斯坦相對論的邏輯前提之一的相對性原理,其精神實質在于:一切坐標系都是平權的,不存在一個優越的參考系。玻爾的互補性概念多少帶有中西先哲思想的一些影子,其思想要旨在于:當某種情況具有明顯不相容的兩個方面,要想對它做出全面的描述,就必須平等地承認它們,并結合不同的條件而適當地使用它們;但是,這兩個不相容的方面卻不會碰面而結合成一體,從而在實際上不會處于正面沖突之中。相對性原理和互補性概念是否溶入并進而張揚了現代社會的某些價值觀念和精神氣質呢?

2.科學陳述中的價值因素

正如格姆(P.Grim)已經證明的,科學陳述中蘊含著價值判斷。他指出,像“吸煙有害于健康”、“處置核廢料的現行方式是不安全的”這樣的陳述,涉及健康、安全、有害和風險概念,這類陳述僅在參照于一般性的價值背景時才有意義。像“水在攝氏零度結冰”、“氫原子由一個質子和一個電子構成”這類陳述,由于它們是確立于“有力的證據”或“足夠高的概率”上為科學共同體所公認,因而也都反映出一般性價值背景。

由此可見,科學陳述或多或少都具有價值取向,任何一種背景價值都要參與這種取向。因為一個陳述是否具有科學上的可接受性,將取決于我們對接受它與否抱有何種期望,取決于我們賦予這些期望的相對價值。而且,幾乎任何一種價值都與此類可供選擇的期望的相對價值有關,同時都具有被選擇的可能性。因此,科學陳述反映出對背景價值的承諾,或者說科學陳述“負荷”著背景價值。科學陳述所具有的背景價值因素稱為科學的非本質價值。

另外,使我們感興趣的是,從科學的陳述句雖然不能邏輯地推出倫理意義上的命令句,但是從某些科學陳述卻可以推出反價值。所謂反價值,就是帶有勸誘或告誡人們不要去相信或去做的意思。例如,“吸煙有害于健康”的科學陳述就隱含著“請勿吸煙”的勸誘。熱力學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的陳述也隱含著告誡人們不要去相信所謂的“永動機”,不要挖空心思、白費氣力去制造第一類和第二類永動機。

3.科學說明中的價值因素

當代科學哲學的一種觀點認為,科學知識的目的之一就是用來進行科學說明。對科學說明的標準看法,是將經驗事實納入到一個普遍概括中或將經驗規律納入到更高的理論系統中。科學陳述僅告訴我們事實或定律是什么,而科學說明則更進一步,它包括了隱藏在被描述事實背后的某種機制(目的的、因果的、協同的機制等)。

我曾在《科學說明的歷史變遷》一文中闡述歷史上的科學說明有古代的擬人說、近代的機械說和現代的嵌入說。所謂擬人說,是通過人格化的神和神格化的人來進行“科學”說明的。借助物和力的機械說則是從自然本身尋求現象和規律的內在機制的,它把神和人從科學中排除出去,使說明成為真正的科學說明;但與此同時,它卻把認識主體與被認識和說明的客體截然分開,破壞了人與自然的天然同盟關系。嵌入說的科學說明才使人與自然真正融為一體:人是自然的人,自然是人的自然;人將自己對象化于科學之中,把自己的精神賦予世界,并在創造新世界中體現自己的本質。(誠如馬克思所說)這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的真正覺醒,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本主義。不難看出,科學說明中的價值因素并不是無足輕重的,科學說明的歷史變遷事實上折射出人的價值觀念韻變遷。

四、科學研究活動中的價值

人類的任何一種有目的的活動都包括著價值,科學研究活動也不例外。一般而言,人類活動大體上有三個取向:其實踐取向旨在實際改造客體以達到實用目的;其認識取向旨在使思維內容與客體內容保持一致;其價值取向體現在人們盡可能地以理想的或完美的方式充分表現出人類所珍視的各種特征。下面,我們分幾點論述科學研究活動中的價值或價值取向,主要擬以科學家個人為焦點而展開。

1.探索的動機

科學研究活動中的價值首先體現在科學探索的動機方面。也就是說,社會中的一小部分人是出于什么動機愛好科學和從事科學的?是什么動因促使他選擇科學家職業而不選擇其他?在愛因斯坦看來,住在科學廟堂里的人真是各式各樣,他們去那里的動機也五花八門。有人覺得科學能給他們以超乎常人的智力上的快感,科學是他們的特殊娛樂,他們從中尋求生動活潑的經驗和雄心壯志的滿足;有人之所以把他們的腦力產品奉獻在祭壇上,為的是純粹功利的目的;有人是為了逃避生活中令人厭惡的粗俗和使人絕望的沉默,是要擺脫人們自己反復無常的欲望的桎梏而遁入客觀知覺和思維的世界;有的則是想以最適當的方式來畫出一幅簡化的和易領悟的世界圖象,以自己的世界體系來代替經驗的世界,并來征服它。愛因斯坦認為,科學廟堂如果只有前兩類人,那就決不會有科學。因為這兩類人只要有機會,他們什么事情都會去干。第三種動機是消極的,最后一種才是積極的。由此不難看出,價值觀念深深嵌入到科學探索的動機之中。

2.活動的目的

科學是以追求真理(或真知)為價值導向的。法國分子生物學家雅克•莫諾說得好:科學家的唯一目的和至高無上的品德,既不是他的世俗權力和舒適,也不是蘇格拉底式的“了解自己”,而是客觀知識本身。這是一條嚴格的,有約束力的規矩,這條規矩尊重作為知識負荷者的人,同時規定了高于人本身的價值。彭加勒在《科學的價值》一書中則一針見血地指出,對于真理的探索應當是我們活動的目標,這才是活動的唯一價值。他大力倡導“為科學而科學”的科學價值觀念。

當代的一些科學家和科學哲學家也持有類似的觀點。莫爾教授把為知識而知識視為科學態度的最高本質。P.格姆在前引的論文中把追求真理看作科學的第一個基本價值。他指出:科學的目標就在于分辨陳述的真偽,此外在科學中不存在任何其他能與之相媲美的第二種劃分標準,不論是宗教箴言還是政治信仰。羅斯扎克甚至認為:“自由地探究真知畢竟是最高的價值,是精神的緊迫需要,其程度就像身體對食物的緊迫需要一樣。”科學的這一基本價值是科學持續進步的動力和科學生命的真正源泉之所在。

3.方法的認定

科學方法的一個總的原則是必須訴諸證明,這主要包括經驗的歸納證明和理性的演繹證明。任何科學命題都必須提交到經驗和理性的最高法庭加以審查,才能決定其存在是否“合法”,政治權威和意識形態對此無能為力。真正的科學命題或遲或早總會得到大量的證據和論據的支持。當我們發現了具有更恰當的證明、更充分的證據、更有力的論證所支持的命題時,我們便毫不猶豫地取代舊有的命題。對于大多數表現為宗教教義或文化傳說的陳述體系來說,顯然不具有這樣的特征。因此,格姆把訴諸證明也視為科學區別于非科學的基本價值之一。他認為這一價值非但不是科學的致命弱點,反倒是科學的真正優越性之所在。

科學方法形成了不同的方法論體系。所謂方法論,是關于方法的理論,特別是指在經驗領域中對證據、論證和假設相互作用可能(或確實)起調節作用的規則和評價的理論;有時則指規則體系本身。這樣的規則體系名目繁多,諸如經驗主義的、理性主義的、實證主義的,證偽主義的,約定主義的、操作主義的、還原主義的方法論等。盡管所有的方法論都一致認為不能無視不利的證據,但是它們在主導思想和精神實質方面畢竟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從而影響到方向的選定、事實的收集、理論的建構及結果的評價等具體科學活動。方法論的認定無疑與科學家本人的偏愛和社會時尚有關,價值因素不可避免地介入其中。

盡管方法論形形色色,但是各種方法論所主張的具體方法卻大同小異。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科學家對方法本身的運用也深受其喜好的影響。比如,在科學史上,歐洲大陸的物理學家偏愛抽象、概括和邏輯,總是力圖用方程表示他們的理論,使之服從簡單的、對稱的定律,而且要使精神對數學美的愛戀得到滿足。而英國物理學家則喜歡全力以赴地構造模型,用我們粗糙的、無其他儀器幫助的感官向我們提供的實體來構造模型。在構造這種力學模型時,他們既不受任何宇宙論原理的困擾,也不受任何邏輯必然性的限制。他們只有一個目標:創造一個形象的、直觀的抽象定律的圖像。沒有這個圖像或模型的幫助,他們就無法把握和理解這個抽象的定律。

此外,還需指出,在一些涉及動物尤其是人的學科中,試驗和實驗方法、方式的選取和實施,都牽涉到錯綜復雜的倫理學問題,包含著科學家的價值判斷和道德因素在內。

4.事實的選擇

科學家在著手研究時,面對的自然界的事實是不計其數的,而且事實又是瞬息萬變的,于是他們不得不面臨事實的選擇問題。當然,這種選擇可以取決于好奇心的純粹任性,也可受實用的指導,即受我們實際需要、尤其是道德需要的指導。但是在彭加勒看來,我們應該選擇有趣的事實,也就是可以多次運用、具有一再復現機會的事實。有趣的事實似乎是簡單的事實,而簡單的事實將更容易被機遇恢復。于是,科學家在兩種極端情況下找到了簡單的事實,其一是無窮大,其二是無窮小;天文學家在宇觀對象中找到了它們,物理學家在基元對象中找到了它們。彭加勒認為,以規則的事實開始是合適的。但是,當規則牢固建立之后,當它變得毫無疑問之后,與它完全一致的事實此后就沒有意義了。于是,例外變得重要起來。我們此時不去尋求相似,我們尤其要全力找出差別,這不僅因為它們最為引人注目,而且因為它們最富有引導作用。彭加勒進而指出,自然是和諧的、美的。正是對這種特殊美,即對宇宙和諧意義的追求,才使科學家選擇那些最適合于為這種和諧起一分作用的事實,正如藝術家在他的模特兒的特征中選擇那些使圖畫完美并賦予它以個性和生機的事實。因此,科學家寧可尋求簡單的事實、壯觀的事實,因為簡單和壯觀都是美的。顯而易見,在事實選擇中滲透著科學家本能的和未公開承認的偏好,這實際上就是在作價值判斷。這種價值判斷會不會使科學家偏離對真理的追求呢?不會的!因為這種判斷屬于格姆所說的科學的非基本價值,即使這類價值為其他價值取代,科學依舊是科學。而科學的基本價值(追求真理和訴諸證明)則是科學固有的、根本的價值屬性,失去基本價值的“科學”也就不再是真正的科學了。

5.體系的建構

科學理論體系的建構與方法的認定有較密切的關系。在某些情況下,方法論的選定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決定理論體系的建構的形式。但是,二者之間并不具有單一的、毫無歧義的聯系,即理論體系的建構有相對獨立于方法的認定的特征。而且,理論體系的建構藍圖確定之后,可以用數種方法論達到預定的目標。在確定這一藍圖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摻進了科學家的價值判斷。愛因斯坦把物理學中的理論分為兩大類。其中大多數是構造性的,它們企圖從簡單的形式體系出發,并以此為材料,對比較復雜的現象構造出一幅圖像。氣體分子運動論就是這樣力圖把機械的、熱的和擴散的過程都歸結為分子運動,即用分子假設來構造這些過程。另一類是原理理論,它們使用的是分析方法,而不是綜合方法。形成它們的基礎和出發點的元素,是在經驗事實的弓[導下,通過“思維的自由創造”和“理智的自由發明”而得到的。它們是自然過程的普遍特征即原理,這些原理給出了各個過程或者它們的理論表述所必須滿足的數學形式的判據。熱力學和相對論就是這樣的原理性理論。構造性理論的優點是完備,有適應性和明確;原理性理論的優點則是邏輯上完整和基礎鞏固。愛因斯坦在創立狹義相對論時之所以選定原理性理論作為其建構的藍圖,固然主要出于科學的考慮,但不容否認也和他看重原理性理論邏輯完整性的價值有關。愛因斯坦從建構狹義相對論體系中進一步認識到原理性理論的優越性,從而更加偏愛這一理論建構的藍圖。他后來創立廣義相對論和探索統一場論都是在這一價值判斷引導下進行的。他進而認為建構原理性理論是物理學家的最高使命。

6.理論的評價

眾所周知,對理論的顯而易見的要求是“符合事實”。自古希臘以來,“拯救現象”一直是科學的中心論題。時至今日,它仍然是科學家們信守的準則。愛因斯坦對科學理論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外部的確認”,即理論不應當同經驗事實相矛盾,它涉及的是用現成的經驗事實來確認理論基礎。

外部確認不用說是重要的和必要的,但它并不充分。因為人們常常可以用人為的補充假設使理論與事實相適應,從而堅持一種普遍的理論基礎。在某些情況下,面對同樣的經驗材料,可以建立起幾種形式不同的理論(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與洛倫茲的電子論、彭加勒的電子動力學),這就有必要在它們之中做出評價與選擇。尤為復雜的是,理論一般不能由證據直接推出,因而在證據與理論之間存在著裂縫,此時必須用價值來縮小證據與未確定的理論之間的裂縫。更何況我們的語言是有理論偏向的,觀察是滲透理論的,這就不免使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和估價描述世界的理論本身充斥著價值評價。

愛因斯坦用“內在的完美”作為理論評價的價值標準,它指的是理論基礎的“自然性”和“邏輯簡單性”。對此的確切表述存在著很大的困難,因為這是在不可通約的性質間作出權衡的問題。庫恩提出了理論評價是否充分的標準規則,即精確性(從理論導出的結論應表明同現有觀察實驗的結果相符)、一致性(不僅內部自我一致,而且與現有適合自然界一定方面的公認理論相一致)、廣泛性(一種理論的結論應遠遠超出它所要解釋的特殊觀察、定律或分支理論)、簡單性(理論應當簡單,給現象以秩序)和有效性(理論應揭示新的現象或已知現象之間的前所未知的關系)。但恰如庫恩所注意到的,這類準則并不精確,個別用于具體事例時并不一樣。當它們一起展開時,則一再表明彼此有矛盾。更為棘手的是,即使兩個科學家用同一張選擇準則表來評價同樣的兩個競爭的理論,他們也可能得出不同的結論。這反映了理論的價值評價的主觀性和不確定性的特征,它是價值判斷的固有性質。

五、科學社會建制中的價值

科學也是一種社會建制,這種社會建制在很大程度上即是科學共同體。所謂共同體,通常是指共同擁有一個確定的物質空間或地理區域的群體;具有共同的特質、歸屬感以及維持著形成社會實體的社會聯系和社會互動的群體。科學共同體或科學的社會建制則意謂著科學事業已成為社會構成中一種相對獨立的社會部門(如科學院、學會、協會、研究會、研究室、課題組等)和職業部類(科學家以及其他科學研究人員和管理人員等)。在科學的社會部門和職業部類中,通過長期的實踐活動,通過與外部社會的聯系和互動,通過內部成員之間的交流和交往,逐漸形成了約束和引導科學家行為的價值規范或所謂的科學的精神氣質。

用美國科學社會學家默頓的話來說,“科學的精神氣質是有感情情調的一套約束科學家的價值和規范的綜合。這些規范用命令、禁止、偏愛、贊同的形式來表示。它們借助于習俗的價值而獲得其合法地位。這些通過格言和例證來傳達、通過法令而增強的規則在不同程度上被科學家內在化了,于是形成了他的科學良心,或者人們如果愿意用現代術語的話,也可以說形成了他的超我。”在默頓看來,有五種作為慣例的規則——公有性(communism,科學是公共的知識,所有的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普遍性(universalism,科學知識不存在特殊權益的根源)、非功利性(disinterestedness,為科學而科學)、獨創性(originality,科學是對未知的發現)、有組織的懷疑性(organizedskepticism,科學家們對已有的科學理論總是有根據持懷疑批判態度)——構成了科學的精神氣質。

科學的精神氣質不僅內化而形成科學家的科學良心,而且也通過科學家或多或少外化在知識產品和研究活動中,從而使這兩個方面也帶有科學精神氣質的價值因素。與此同時,科學精神氣質作為科學共同體的價值規范和行為準則,對人類和社會的精神文明建設是大有裨益的,從而構成“科學的價值”。科學共同體的精神氣質與社會價值觀念的相互影響,它在社會文化背景中的產生、發展、強固、變化等等,則構成了“科學與社會價值觀念互動”的探討對象。至于作為社會建制的科學中的價值,也是以科學的規范結構或精神氣質為中心展開的:在科學共同體內它通過約束和協調科學家群體的行為顯現出來,對外則引導科學共同體處理好自身與社會的關系。科學社會建制中的價值以科學家群體所構成的科學共同體而展開,在共同體內的人際關系中,在共同體與社會的關系中,都滲透著價值判斷和倫理道德觀念的因素。下面,我們擬以科學共同體活動的若干方面分而述之。

1.維護科學的自主性

科學共同體是社會大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它不可避免地要受到社會其他子系統的影響。另一方面,科學共同體在社會中又有相對的獨立性;作為客觀知識,又有自身固有的發展邏輯。科學的自主性指的是:科學對其社會環境的依賴與科學獨立的核心能夠自我決定和自我發展這樣兩種因素之間的斗爭或張力。

科學不可能作為游離于社會之外的“世外桃源”而存在。社會對科學的影響既可能構成對科學的支持,從而促進科學進步;也可能構成對科學的控制,從而導致對科學的現實的或潛在的威脅。科學自主性并不要求科學共同體建立一個絕對獨立的、自足自給的“小社會”,它只是要求科學共同體設法調整科學與其他社會子系統的關系,使科學不致被它們完全控制,維持科學的相對獨立性,把社會的影響盡可能引向有利于科學發展的渠道。

2.保證學術研究的自由

科學是一項具有高度獨創性的事業,它向社會提供的是前所未有的精神產品——科學知識。在這里,唯有創造出新知識才有意義,復制、模仿等在物質生產中慣用的方法在科學知識的生產中是沒有意義的。

為了促進學術繁榮和科學發展,科學共同體必須保證科學家學術研究的自由,尊重他們的創新精神。這一點一般都載入了文明國家的憲法之中。學術自由包括毫無顧忌地探索真理的自由,對已有的成果進行懷疑和審查的自由,對感興趣的課題進行學術研究的自由,公開講授或發表學術見解的自由,學術批評和反批評的自由以及要求排除學術界內外的各種權威的干涉和統治的自由等等。學術自由是科學研究的生命,是學術繁榮的守護神,科學共同體都把保證學術自由作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職責和神圣的使命。

3.對研究后果的意識

科學的精神氣質盡管是科學共同體恪守的價值規范,但它畢竟是一種理想化的模式。事實上,現實生活中的科學遠非那么純粹、那么圣潔,它已被打上了政治化、商業化,軍事化、秘密化等印記。然而,這一切不僅不能成為科學共同體放棄科學的精神氣質的理由,反而更應增強對科學研究后果的意識。

日本學術會議第79次全體會議在1980年4月24日通過的《科學家憲章》中,把這一點作為科學家應該遵守的五點之一記載下來:“明確自己研究的意義和目的,為人類的福利和世界和平作出貢獻。”這要求科學共同體監督自己的成員,正確審視自己的研究,時時注意價值判斷,使科學研究導致的結果能在對人類生命的尊重、提高生活水平,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克服人性危機和尊重人性、確立人的尊嚴、確保世界和平和民主秩序等方面做出貢獻。與此同時,要警惕對科學成果的誤用和濫用,努力排除由此造成的危險。

4.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的均衡

真正的科學研究大體可以分為兩大部類: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基礎研究是以增進科學知識為目的所進行的研究,不以特定的直接應用為目的,其價值導向是所謂的“好奇取向”(curiosity—oriented);而應用研究則是以特定的實際應用為直接目的,其價值導向是所謂的“任務取向”(mission—oriented)。這兩種研究對于社會的發展和科學本身的進步都是必不可少的,使二者保持一個恰當的比例協調進行,是科學共同體必須正視的問題。

在現實世界中,由于政治的和經濟的壓力,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的關系經常呈現扭曲狀態。發達國家由于市場機制和價值規律的作用,一般都傾向于向能帶來直接經濟效益和商業利潤的應用研究投資。發展中國家苦于資金短缺,往往也冷落了“遠水不解近渴”的基礎研究。而且,政治家為了贏得選票或顯示政績,也往往對有“立竿見影”之效的應用研究倍加青睞。因此,在現實社會中,應用研究勢必要排斥基礎研究,從而妨礙科學的健康發展,也不利于社會未來的持續繁榮。鑒于既要考慮到人類的長遠利益,又要照顧社會眼下的需求和復雜的現實狀況,科學共同體便不得不面臨相當棘手的價值抉擇。

5.科學資源的分配與調整

科學共同體需要從社會獲取必要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資源,并加以合理的分配和有效的調整,以作為科學知識生產的投入,保證科學知識高效率的產出。這不僅是當下的知識生產的前提條件,而且對于研究機構長遠的發展和穩定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首先,獲取什么樣的資源?從哪里獲得這些資源?這里就有一個選擇標準和來源渠道的問題。例如,就人才而言,不同的研究機構和工作對人才的學歷、專長、德行、素質等的要求是各不相同的,對不同層次的人才要求的比例也有區別。就資金而言,一些發達國家的研究組織往往十分注意從多方面募集資金,而不過分依賴一兩個施主,以免受其操縱而失去自己的自主性。其次是科學資源在從整個共同體到課題組的各個層級的分配與調控。這既要處理好共同體內部的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重點課題與一般題目、眼前利益與長遠計劃的關系,也不能不考慮來自社會的錯綜復雜的影響因素。最后還要協調好共同體內部各個部門、成員之間的關系,理順彼此溝通的渠道。也要協調好共同體與社會其他子系統的關系,維持一種必要的張力。這里所講的一切,實際是科學共同體組織的結構問題,而一種組織的結構必定有它的組織的價值模式。價值模式決定組織對其所在的情境采取的基本取向,從而引導個人的參與活動。

6.科學發現的傳播

按照科學的精神氣質,科學家有權利、而且也有責任把他的發現通告科學共同體,公開發表他的發現結果,以便在科學知識的“市場”上自由競爭(也許在危及國家安全的非同尋常的情況下是例外)。近代科學在這方面極不同于文藝復興時代的科學,那時的研究者只與他的信徒及追隨者分享他的發現,僅以密記的形式把它公布于眾。

于是,倫理和價值問題便在科學信息的交流和傳播中突現出來了。盡管科學家一般都發表他們的科學發現,但在發現和公開發表之間一般要耗費6個月乃至3年的時間。因此,正式或非正式地預先通報發現(私下交談、會議演講、打印簡報等)就成為慣常的作法。這樣一來,既為行為不軌的人提供了掠美或剽竊他人成果的機會,也為某些人以共謀的方式優惠交換研究情報從而保持自己的領先地位創造了條件。

在科學發現的傳播問題上,新聞界有時也起勁推波助瀾的作用,甚至挑起關于科學發現和科學研究問題的爭端。這不僅對科學共同體內部有所影響,而且往往對社會上受過教育的公眾的觀點起導向作用,乃至發展到形成科學壓力集團的危險,從而對政府、基金會、科學組織者和領導人的合理決策起到妨害作用。科學共同體的職責就是要把科學傳播和交流納入正常的軌道,于是便不得不面臨許多倫理選擇和價值判斷問題。

7.控制科學的“誤傳”

在科學信息交流和傳播的過程中,科學共同體的另一職責是要慎重地對科學傳播進行控制、審查和查禁,以免對公眾和社會造成損害和危險。尤其是像在醫學、藥學和營養學等與人類健康和福利直接相關的領域,更要小心從事才對。科學家有義務使他們的專業文獻和出版物在內容和質量上達到高水平,編輯和評論人員有責任剔除那些事實有誤和思想淺薄的低劣之作和平庸之作。科學出版物的守門人既要嚴格把關,又要對具有不熟悉的、新奇的、一時難以斷定其價值的思想保持高度的敏感性,以兔把真正的上乘之作拒之門外,從而埋沒人才和延誤科學的進展。在這個問題上,由于科學共同體本身對有背于傳統的新奇和變革的東西往往也采取抵制態度,從而使控制科學“誤傳”的作法大大復雜化了。

更為棘手的倫理和價值判斷在于,如何在合理性的科學與偽科學之間劃界。誰也不否認這樣一個抽象的原則:存在著偽科學,它應該受到人們的控制和抵制。但是,問題在于:什么是偽科學?什么不是?科學在何處終結?偽科學又是在何處開始?曾被認為是科學的拉馬克的獲得性遺傳學說最后遭到了否定,轟動一時的、并受到獎賞的N射線的發現原來是一場騙局。另一方面,在蘇聯一度被視為偽科學的遺傳學、共振論和數理邏輯等,卻是富有生命力的真正的科學。至今,人們對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還有爭議,至于靈學和特異功能的歸屬問題,更是吵得不可開交。這既牽涉到對奇異事物本身的價值選擇,也牽涉到對科學何以為科學的價值判斷。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科學共同體有責任和義務預防錯誤和誤解的擴散,以深思熟慮的告誡去行動。另一方面,要充分相信,真理在自由交流思想的“市場”上有戰勝謬誤的能力。

8.科學成果的承認和科學榮譽的分配

科學有自己一套獨特的價值規范和組織結構,其中包括它的不同于其他行業的獎勵系統。科學獎勵系統是根據科學家們對增進科學知識的貢獻大小來給予承認和分配榮譽的,或者說是按照他們扮演其科學家角色的好壞來實施獎勵的。科學家在做出了獨創性的科學發現即創造出確鑿無誤的新知識后,他除了企望博得同行的承認外則一無所得。即使在今天,當科學已經變成了一種固定的職業時,對科學的追求一般還被看作是對真理的無私探求,而并非主要是作為一種謀生手段。在科學共同體內,承認是科學王國的唯一硬通貨,榮譽是科學勞作的最大報償。科學的獎勵系統不僅能激發科學家做出開創性的成果,而且也能在科學的社會控制方面發揮作用,約束科學家按共同體的價值規范和行為準則辦事。當科學建制卓有成效時,知識的增長與個人名望的提高是同步的,共同體的目標與個人得到的獎勵是匹配的,此時科學生機勃勃、興旺發達。反之,當科學建制部門失去控制時,欺騙、詭辯、夸夸其談和自我吹噓、濫用專家權威、炮制偽科學等就應運而生,盡管這類不軌行為比其他行業要少些。

在科學共同體內,圍繞承認和榮譽的紛爭莫過于“優先權之爭”了,這在科學發展史上似乎是一個永恒的“插曲”。按照默頓的研究,優先權之爭并不是人類天性或科學家個人自我中心主義的表現,而是科學建制的規范的產物。科學建制把獨創性定義為一種最高的價值,從而使得對優先權的承認成為至高無上的東西。因此,正是這些規范對科學家施加了無形的壓力,使得他們把對獨創性和優先權的關心放在十分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在當今的所謂“大科學”時代,優先權之爭就變得更為激烈、更為復雜了。優先權之爭極大地刺激了知識生產者的積極性,并使知識產品處于科學同行和社會的監督之下。但是,它也有明顯的副作用:它容易使當事人喪失理智,陷入無休止的論爭乃至刻毒的人身攻擊,轉移科學的大方向。在這方面,科學共同體要公正地實施行之有效的獎勵系統,論功行賞、賞罰分明,最大限度地限制優先權之爭的副作用。對科學家來說,則要在獨創性的價值觀念和謙遜的價值觀念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既要嚴于律己,寬于待人,又要實事求是、堅持原則。為優先權爭得面紅耳赤、不亦樂乎固不足取,但是把本屬自己的優先權無原則地拱手讓人亦不足為訓,因為這對他人和共同體均有百害而無一利。

9.對科學界的分層因勢利導

科學共同體內的成員遠非是平等的,而是存在著社會分層(stratification)。科學金字塔的頂端是為數甚少的科學權威,底部則是為數眾多的默默無聞的普通成員。一般而言,科學權威和較高階層的成員并不是靠財產和權力獲得其高位的,而是靠自己的科學成果和科學貢獻所贏得的同行承認和社會聲望步步晉升的。而且,處于高位的成員并不比其下的成員擁有更多的組織上的權力(除非他成為行政官員,否則諾貝爾獎獲得者也無權指揮其他教授),他們只能通過科學共同體的非正式關系施加較大的個人影響。這是科學中的分層與社會中的分層顯著不同的兩個方面。

科學界的分層顯然有其積極意義。它促使那些步入科學殿堂的年輕人和后進者刻苦鉆研、頑強奮斗,以出色的科學成就在競爭中博得同行的承認,從而成為科學界的精英。處于頂端的科學權威由于具有淵博的學識、豐富的經驗、敏銳的眼力,無疑會通過他們的影響,對科學共同體的建設和科學的發展起推動作用。而且,他們的超人的智慧和高尚的人格也被視為楷模,成為后繼者效仿的理想化身和價值標準。這無疑有助于在科學共同體內形成一個你追我趕、人才輩出的生動局面。與此同時,科學界的分層也有其消極作用。尤其是,科學中的“馬太效應”使“富者愈富,窮者更窮”,給科學權威頭上掛滿了榮譽頭銜乃至套上了神圣的光環,使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科學權威若無自知之明,便會助長其極度的虛榮心,乃至發展到濫用專家權威(亂掛名、亂簽名、亂署名等),壓制新生力量的地步。科學權威的這些不良作用固然能夠依靠共同體內部公開的、充分的討論以及精英人物之間的自由競爭加以消除,但是共同體有責任事先因勢利導,發揮分層的積極因素,限制其消極因素,創造一個生動活潑的知識生產的環境和氣氛。

六、科學和人的價值

“科學是人的智力發展中的最后一步,并且可以被看成是人類文化最高最獨特的成就。”“在我們現代世界中,再沒有第二種力量可以與科學思想的力量相匹敵。它被看成是我們全部人類活動的頂點和極致,被看成是人類歷史的最后篇章和人的哲學的最重要的主題。”正因為如此,世界史里假如沒有科學史,就象獨眼巨人普萊費莫斯少了一只眼睛一樣。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也許可以斗膽斷言:科學價值(sciencevalues)即是人的價值(humanvalues)。

關于科學和人的價值問題,布羅諾烏斯基作過專門的研究。按照他的觀點,科學活動預先就假定,真理本身就是目的,就是最高的價值。追求真理既是科學的最終目標,也是科學的持續動力。但是,真理不是教條,而是過程。因此,追求真理的人必須是獨立的,必須在觀察中和思維中保持獨立性,而尊重真理韻社會則應該保護這樣的獨立性。

科學把對獨創性的熱愛作為獨立性的標志,而獨創性則是做出科學發現的工具。盡管獨創性只是一種工具,但它對社會的進化是必不可少的。科學賦予獨創性如此之高的價值,以致遠遠超過了藝術賦予傳統的價值。

獨立性和獨創性對于科學的意義,要求我們把價值放在異議上。真正的高度異議的要素在人類文化中都是紀念碑式的,異議作為一種價值在我們文明的智力結構中已被接受了。它是從科學實踐中得到的價值。在科學史中,只有當已被公認和接受的概念受到異議的公開挑戰(例如哥白尼、達爾文、愛因斯坦發起的挑戰)時,進步才會到來。異議是智力進化的工具,是科學家天生的活動。沒有異議就沒有科學,沒有異議的人根本不會成為科學家。

異議本身并不是目的,它是更深刻的價值即自由的標志,就像獨創性是精神獨立的標志一樣。如果說獨立性和獨創性是科學存在的個人需要的話,異議和自由則是科學存在的公共需要。

學術自由必然會導致觀點的差異和看法的分歧。但是,一個穩定的進步的社會又必須把觀點和看法各異的人粘合在一起,一個持續發展的科學又必須把歷史傳統與未來變革聯系在一起,因此寬容則成為科學上須臾不可或缺的價值。在這種意義上,寬容并不像人們通常認為的那樣是消極的價值,而是一種積極的價值。寬容的精神實質在于,承認給他人的觀點以權利還是不夠的,我們還必須認為他人的觀點本身是有趣的,是值得我們注意和尊重的,即使我們認為它是錯誤的。在科學中,我們常常認為他人的觀點是錯誤的,但是我們從來不因此認為他人是邪惡的。因為我們了解:科學在某種程度上是一項冒險事業;科學家在探索中必須大膽猜測和假設,而其中只有極少數人才能擊中目標;一代科學家所犯的錯誤,比下一代人對它們的校正要多得多。在科學中,犯錯誤并不是丟面子的事情,這是由科學的本性和人的本性(用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話說:“犯錯誤和拋棄錯誤是上帝設計的一部分”)所決定的。

科學家之間的寬容不是以無差異為基礎,而必須以尊重為基礎。尊重作為一種個人價值在任何社會都意味著公眾對公正和應得榮譽的承認。科學使一個人的工作與前人和同時代的人的工作相互關聯和銜接,如果人與人之間沒有公正和尊重,科學就無法存在下去。假若這些價值不存在了,科學共同體便不得不創造它們,從而使科學實踐有可能進行。

總而言之,科學共同體相對來說是比較簡單的,因為它具有直接的共同目標——探索真理。它必須促使單個科學家是獨立的,促使科學家群體是寬容的。從這些基本前提——它們)形成了最初的價值——逐步得出了一系列的價值:異議、思想和言論自由、公正、榮譽、人的尊嚴和自重。這就是科學所塑造的人的價值,而且有這種價值觀念的人又大大推動了科學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從而使人的價值得以實現。科學和人正是在這種張力和互動中豐富起來、完善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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