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國經濟史研討的幾個疑問

時間:2022-04-27 03: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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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中國經濟史研討的幾個疑問

拜讀完許平中先生在“經濟學家”上發表的《缺乏基礎理論使經濟史研究誤入企圖(歧途)》一文之后,感慨良多;該文中實不乏可圈可點之處,故忍不住要有感而發了。限于網文題材與可讀性等,難以就中國經濟史研究展開細細地學究般探討,只能略微闡述如下:

一.在下致力于學習和研究中國經濟史學近十余年,余深知此學從以往之顯學淪為當今之絕學的甘苦;當年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們指點江山的激揚文字與雄姿英發,如今安在哉?環顧中華大地,學界內外,潛心于研修此學者,實在屈指可數,鳳毛麟角;而許先生我行我素,天馬行空;時有奇文佳作問世,大有“有我在,就有陣地在”之孤膽英雄般的豪邁氣概;著實叫人欽佩不已。請許先生接受在下在遠方的深深一拜。

二.“熊彼特常說,一位經濟學家,如果不同時是一位數學家,一位統計學,特別重要的是一位史學家,那就不配作為經濟學家”。還說:“如果我重新開始研究經濟學,而在這三門學科(指:歷史、統計和理論–筆者注。)中只許任選一種,那么我就選擇經濟史。我有三條理由:首先,經濟學的內容,實質上是歷史長河中的一個獨特的過程。如果一個人不掌握歷史史實,不具備適當的歷史感或所謂歷史經驗,他就不可能指望理解任何時代(包括當前)的經濟現象”。這一定是熊氏在治經濟學過程中的經驗之談。諾斯在其《經濟史的結構與變遷》的“中譯本序”中提到:“必須再一次強調歷史的重要性。中國現存的詳盡的制度知識(knowledgeofinstitutions)及其是如何演化的,這亟待作分析”。反觀我國當前學界雖然對于經濟熱點喧囂塵上,口水仗漫山遍野,而對于經濟史研究之現狀,幾乎一片蕭瑟秋風;倒是有點“皇帝不急,急太監”的味道了。于此,更見得許先生的鶴立雞群,空谷足音了。若依照熊氏對于經濟學家之標準,“煮酒論英雄”,中國現今能有幾人?諾獎情結云云,權當望梅止渴,畫餅充饑足矣!

三.治中國經濟史有三難:史料收集易,梳理提煉難;定性分析易,定量分析難;標新立異易,推陳出新難。“新經濟史學”之所以“新”,與其引入數量經濟學之計量分析大有關系。而審視我國古代歷史文獻,無論是“二十四史”還是“十通”,官方統計數字之泡沫多多,且遺毒至今,定量分析實在不易;故有估計與統計之爭。未知許先生有同感否?

四.許文提出:“利益刺激下的理性選擇是社會運行的基本動力”?!敖洕死硇赃x擇原理可以解釋一切活動”。史學研究忌諱一概而論,如此則會失之籠統。過去胡適之說:“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關鍵在于“拿出證據來”。綜觀人類社會發展史,理性選擇并非總是“社會運行的基本動力”。完全理性的選擇假設,在經濟學上是不成立的;而只有相對理性或有限理性。秦兼并六國,對秦而言,是理性的;而趙軍被白起坑埋了四十多萬大軍,于趙,就是非理性的。一部人類史,戰爭暴力此起彼伏,層出不窮;雖也是在“利益刺激下”,但似不可被視為“理性選擇”;否則,對許多歷史事件的分析解釋就易流于泛泛而談。如將帝國主義、殖民主義視為“理性選擇”,那么,歷史研究就永遠書“哥德巴赫猜想”。諾斯說過:“統治者的經濟預期取決其統治壽命”,故中國古代有王道、帝道與霸道之爭,而商鞅就是以其“霸道”說服了秦孝公而勝出;霸道與王道、帝道,孰為更理性,有待商榷。諾思的“國家悖論”,其實就是“理性悖論”。還有,“社會結構、政治制度等,都是經濟人在特定資源環境下理性選擇的結果”;也失之偏頗。中國古代社會的經濟中心從黃河流域遷移到長江流域,并非完全是“特定資源環境下的理性選擇的結果”;其中,有許多政治、軍事等的因素,與“經濟人理性選擇”的關系不大。

五.在古代的農業社會里,土地是最主要的生產資料;其產權在理論上或法理上,也是明晰的,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國有化,“占田”、“限田”等就被認為是天經地義的;因而有貪官而無貪君,“患寡而不患均”的現象;因為土地資源屬于國家。自商鞅變法設立的“戶籍制”,歷代王朝大都“按戶征收賦稅”,乃至到康熙年間“滋生丁口,永不加賦”,無不說明國家憑籍其對土地的所有權而征集賦稅。土地資源的所有權并非來自于市場交易,而是暴力行動。在中國歷史上,暴力革命對經濟資源的配置,尤其是主要的生產資料的配置作用,實不容低估。所謂的“超經濟掠奪”,還是存在的;所以,趙岡“認為中國自戰國以來已形成自由的、包括土地在內的私有產權制度,并在這基礎上實行市場經濟”的“市場經濟論”略嫌武斷。一個社會是否屬于市場經濟,關鍵在于資源配置的程度,和政治與經濟的關系及其博弈程度。“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政治是經濟的集中”,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是硬道理。僅有市場交易行為或“市場關系”與是否以市場以主要資源配置手段的市場經濟,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切不可把有市場交易,就視為是市場經濟;否則就也難以解釋中國歷史上的“占田”、“限田”、“屯田”或“均田”等了。商鞅的“盜徙封”只作用于民間,若要“刑上大夫”;那勢必五馬分尸。還有“黃河流域的旱作地區,歷史上都是以自耕農為主”,“很早就形成了農戶為生產和生活單位的社會結構”;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是以自給自足為生產目標,用于市場交換的剩余產品微乎其微,而市場經濟是以大量的可供交易的商品為前提的,所以,稱中國過古代社會“實行市場經濟”,至少論據不足。美國佬至今還未承認中國是市場經濟國家,除了政治因素外,經濟運行機制也不能不反省。現在尚且不是,古代從何談起?

六.許文說:“地主階級包含了社會的經濟精英和文化精英”,并把地主階級劃分為“社會精英”與“政治精英”,對社會文化史的研究可能較有意義,可對經濟史的研究意義不大,似失之籠統之感。從經濟史的角度來看,對社會階層的劃分,主要著眼于其對社會經濟之影響。以前學界把地主分為皇親國戚地主、各級官僚地主和中小庶民地主,把土地分為皇莊、官田、民田等;還是說得過去的。對于“地主經濟論”,限于篇幅,筆者在此存而不論?!白源呵镎緡詠恚@樣的自耕農就占了大多數”;“社會絕大多數成員都是自耕農”;這是不爭之史實,也可以“估計”得出來。但是,僅將地主與自耕農之數量相比,尚還不足以得出何種經濟占主導地位或支配作用。歐洲中世紀,貴族與農奴的數量無法相比,但此時的歐洲一定是封建社會,這點不容置疑。對一個社會在經濟上予以定性分析,關鍵在于其主要生產資料的占有狀況與基礎經濟資源的配置形式;而不在乎其社會各階層的成員之間數量的多少。這或許也能解釋為何我們現在還是自認為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原因,這主要與國家或國企所占有的基礎性生產資料有關。于此,對主要的基本生產資料和基礎的經濟資源配置進行總量分析猶為重要。在經濟史研究領域內,統計遠比估計顯得重要,尤其在微觀層面;而統計恰恰是我們的軟肋。筆者以為,租佃制與自耕農制,何者為主要的經濟運行機制或方式,關鍵在于其在國民生產總值中所占的比例。

七.中國古代的地租形式經歷了勞役地租、實物地租、貨幣地租的演化過程。領主制、地主制、自耕農(即小農)的小土地所有制三大經濟之比例關系,自耕農與佃農之數量關系,以及基于此的歷史分期,對于中國經濟史之研究,一直是焦點所在。孫中山先生提出的“耕者有其田”,絕非空穴來風。現在應該是到了定量分析分析與定性分析并舉的時候了。許先生的“先從宏觀上建立社會經濟模型,再對模型(體系)進行微觀分析”,就很有見地。筆者曾認同,貨幣地租為封建社會的最高級賦稅形態,并認為,西歐的領主制經濟是封建社會的初級階段,是“黑暗的中世紀”,而地主制經濟才是高級階段,所以寫《封建論》,中國人最有資格。以初級階段的封建論來談論高級階段的封建社會,總有小巫見大巫之感。馬克思和諾斯的史學觀,均有如此之嫌。

八.關于農民起義的動因分析,許先生談了很多,頗有啟發性的。“歷史上大規模的社會沖突(農民起義)是由于人口增長和氣候波動這兩大外生變量引起,沖突的結果是王朝的興亡更替”。筆者以為人多地少只是動因之一,但不時唯一。人多地少,人口壓力,于今尤甚;卻不見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皻夂虿▌印钡鹊淖匀粸暮σ仓R動因之一,中國古代的“荒政”,也是不錯的政績;現代中國的所謂“三年自然災害”,餓死人,人吃人,雖非史無前例,空前絕后,卻也蔚為大觀,但也未見有農民起義??梢姟翱琳陀诨ⅰ保瑒兿髀?,農民的承受力等的綜合作用不容忽視?!肮俦泼穹础钡确墙洕蛩囟鴮е罗r民起義,是客觀存在的。

九.此外,重農抑商與市場經濟之關系;科舉制“將天下英雄盡收囊中,這與人力資源及統治成本之關系等等,有助于對中國古代經濟史進行縱向與橫向的立體分析,也都是對中國經濟史研究的有趣課題??婆e制曾被外人譽為“中國人對世界文明的最大貢獻”是中國人對于人類的最偉大的制度創新。啟蒙運動的領袖們就對科舉制大為激賞,并稱“中國皇帝為最開明的君主”。此類“詳盡的制度知識”也“亟待作分析”。

十.“根據公共產品理論,統治者是為其居民提供保護和公正等公共產品,而以稅收作為報酬的組織”;泛泛而談可以,但使之于中國經濟史研究,就啼笑皆非了。修筑阿房宮、大運河、十三陵等,難道就是“為其居民提供保護和公正等公共產品”嗎?這就是研究中國經濟史的妙處所在。

無論是“階級斗爭唯物史觀”,還是“經濟人選擇史觀”,都是開啟經濟史研究的鑰匙;但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有點削足適履,五十步笑一百步。況且,將“選擇史觀”替代“唯物史觀”,為時尚早;而且“一言堂”的社會成本太高,吾國學人應該引以為戒。“經濟學是一箱分析工具”,竊以為,任何經濟學的分析工具,都可以解讀歷史,只要講得通,說得過去就好。多元化地,多方位地審視中國歷史,似比一錘定音,一家之言要好?!敖洕鷼v史學”之方法論,似應作如此解。未知許先生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