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分權式改革論文

時間:2022-10-10 04: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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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分權式改革論文

內容提要:本文從分權式改革的視角提供了一個自洽的邏輯框架,全面地分析了中國的發展道路。這個邏輯框架不僅能夠分析中國前期改革的成功,也能夠解釋目前浮現的諸多社會經濟問題。政治集權下的經濟分權給地方政府提供了發展經濟的動力,尤其是完成了地方層面的市場化和競爭性領域的民營化。但是,內生于這種激勵結構的相對績效評估又造成了城鄉和地區間收入差距的持續擴大、地區之間的市場分割和公共事業的公平缺失等問題。由于中國的漸進式分權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一個中央政府主導和控制下的機制設計問題,所以,在認清中國分權式改革的得失的基礎上,正確地設計合理的改革方略,對于下一階段改革的成功是至關重要的。如此,中國就可能走出一條獨特的大國發展道路。

關鍵詞:分權式改革;收益;成本;機制設計

Abstract:ThispaperprovidesacoherentframeworktofullyaccountforChina‘sdevelopmentmodel,boththesuccessesandthefailuresoftheChina’sdecentralizationapproachtoreform.Thecombinationofpoliticalcentralizationandeconomicdecentralizationprovideslocalgovernmentswithenoughincentivestodeveloplocaleconomies,inparticulartheincentivestopromotemarketsprivatizationlocally.Inthemeantime,therelativeevaluation-basedincentiveschemesleadtointer-regionalmarketsegmentation,increasinginter-regionaldevelopmentgapsandunequalprovisionofcertainpublicgoods.Thesuccessofearly-stagereformcanbeattributedtothebenefitsofthedecentralizationapproach.Thenextstagereformshouldminimizethecostsassociatedwiththeapproach.China‘sgradualistreformcanbetakenasaproblemofmechanismdesignunderthecontrolofcentralgovernment.So,afteridentifyingthecostsandbenefitsofthedecentralizationapproach,itisessentialtohaveareasonabledesignofthenext-stagereformpackage.

KeyWords:DecentralizationApproach,Benefits,Costs,MechanismDesign

一、引言

2006年7月1日,在經歷了無數艱難險阻之后,寄托著幾代中國人的夢想的青藏鐵路正式通車,從此,山不再高,天不再遠。中國經濟就像快速駛向高原的列車,它能否持續高速增長直接關系到13億人口的福祉,同時,它的動向也對全球經濟的未來有著重大的影響。而中國的發展道路也是一條充滿挑戰的“天路”,經過了近三十年的高速增長之后,中國經濟走到了一個關鍵的階段,在這個階段,經濟增長與社會和諧面臨著一系列的難題:如城鄉和地區間收入差距的持續擴大,地區之間的市場分割,公共事業的公平缺失,等等。如果這一系列難題能夠被一一克服,經濟持續增長與社會和諧發展能夠同時實現,那么,中國就不僅創造了人類歷史的奇跡,而且還將形成具有一般意義的“大國發展道路”。

對于中國可能形成的“大國發展道路”,經濟學家的任務是建立一個一以貫之的理論邏輯來理解中國獲得的成就和面臨的挑戰。為此,本文將提出:中國前期改革的卓然成效和近期改革中出現的很多問題都與分權式改革有關系。借助于對中國分權式改革的得失分析,我們試圖建立一個完整的分權理論。在已有的研究中,關于分權式改革的好處,國際經濟學界基本上已經達成了共識,最為經典的是建立在新軟預算約束理論(MaskinandDewatripont,1995)基礎上的財政聯邦主義理論和建立在M型組織和U型組織理論之上的解釋(QianandRoland,1998;Qian,RolandandXu,1988,Qian,RolandandXu,1999;QianandWeingast,1997)。這些文獻的一個基本觀點是,經濟結構(如分權程度和整個經濟體的組織結構)造成了中國和俄羅斯經濟改革績效的巨大差異。這些理論固然可以較好地解釋分權是如何促進地方政府的競爭,從而促進經濟增長的,但是,它們卻不是一個完全的分權理論。一個完全的分權理論應該不僅能夠分析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獲得的正面激勵(分權的收益),也應該能夠分析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有損社會目標的負面激勵(分權的成本)。從中國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負面激勵導致的影響正在日益凸現,并且集中表現在三個方面:(1)城鄉和地區間收入差距的持續擴大;(2)地區之間的市場分割;(3)公共事業的公平缺失。雖然已經有一些國內外的實證文獻研究了分權化改革帶來的某些扭曲,但是還沒有一個理論系統地論述過分權化改革的成本。

在這篇論文中,我們將系統地回答以下問題:中國分權式改革的實質和作用機制究竟是什么?中國的分權式改革帶來了哪些代價和扭曲?為什么分權式的改革會導致這些代價和扭曲?如何在下一步的改革中科學地進行機制設計,避免或者盡量減輕這些代價和扭曲?這些理論分析的主旨將直接指向中國的“大國發展道路”。中國之所以采取分權式的改革方式,直接與中國是一個在疆域和人口雙重意義上的“大國”有關,而中國分權式改革的代價又直接與中國是一個地區間差異巨大的“大國”有關。因此,全面地總結分權式改革的收益與代價是極為重要的,這將有利于思考中國是否可能成功地走出一條可借鑒的“大國發展道路”。

本文的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分析中國分權式改革的收益,從這個維度可以很好地解釋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高速經濟增長;第三部分提出一個框架來分析分權式改革的代價,從這個視角可以很好地分析中國目前出現的各種問題;第四部分則在第三部分的基礎上,提供一些分權式改革的代價的例證;第五部分從機制設計的角度提出了一系列的政策建議,討論在下一階段改革中如何充分發揮分權式改革的收益,并盡可能地降低分權式改革的代價。由于有關分權式改革的收益的理論和實證已有大量的文獻,本文將在分權的代價上著墨更多。

二、經濟分權與經濟發展的激勵結構

中國是一個在疆域和人口雙重意義上的“大國”,這意味著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監督面臨著極高的成本,因此,經濟分權是大國治理必須采取的模式。迄今為止,中國經濟轉型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中國在經濟領域的分權式改革。從這種分權式改革中得到的更一般的經驗是:對經濟轉型而言,最重要的可能不是“做對價格”(gettingpricesright),因為在市場不完備的時候,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正確的價格;更重要的可能是“做對激勵”(gettingincentivesright),因為激勵機制是經濟發展中更為深刻的主題,價格機制不過是激勵機制的一種方式而已。

對于分權式改革的收益,國際經濟學界形成了很多共識。已有的文獻認為,經濟結構(如分權程度和整個經濟體的組織結構)的差異造成了中國和俄羅斯經濟改革績效的巨大差異。分權式的改革不僅硬化了中央政府對國有企業的預算約束,而且還促進了地區之間的競爭(QianandRoland,1998)。中國的M型經濟結構(資源按照“塊塊”來配置)使得經濟可以在局部進行制度實驗,地區之間的標尺競爭為中央政府提供了反映地方政府績效的有效信息,并且使得經濟體更容易抵抗宏觀沖擊;相反,俄羅斯的U型經濟結構(資源按照“條條”來配置),則不具備這樣的經濟結構收益。

與俄羅斯等轉型經濟相比,中國的分權是在大的政治架構不變、中央和地方政府不斷地調整它們的財政關系的過程中實現的。從1970年代的放權讓利到1980年代的財政包干體制,再到1990年代的分稅制改革,如何合理劃分中央和地方的利益關系、調動地方政府的積極性,不僅始終是中國財政體制改革的要點,也是整個經濟和政治體制改革的突破口。傳統的財政分權理論認為,地方政府具有信息優勢,居民根據地方政府提供的公共品質量來選擇居住地可以形成用腳投票機制,促使地方政府來提供優質的公共品(Tiebout,1956)。由中央向地方轉移財政收入和支出權力將更有利于提高經濟效率,加快地方經濟發展,進而推動全國經濟增長(Buchanan,1965;Oates,1972)。具體到中國,以錢穎一等人為代表的一批經濟學家從軟預算約束的視角出發,認為分權化制度安排可以向地方政府提供市場化激勵,保持和促進市場化進程,即所謂的維持市場化的聯邦主義(market-preservingfederalism)(Weingast,1995;McKinnon,1997;QianandWeingast,1997)。

在實證研究中,Jin,Qian和Weingast(2005)基于1982—1992年省級面板數據的實證研究進一步驗證了分稅制改革之前中國省級政府的財政激勵促進了市場發展。對于1992年之前中國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的關系,Lin和Liu(2000)與Zhang和Zou(1998)的檢驗得到了相反的結論,而張晏和龔六堂(2005)對1986-2002年擴展樣本的研究發現分稅制改革之后我國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顯著為正,同時財政分權效應還存在跨時差異和地區差異。

經濟分權還不足以構成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全部激勵。1990年代末以來,文獻更多地開始關注發展中國家分權的特殊經歷,尤其是中國特殊的政治激勵。從經濟學的視角,我們更關心中國政治體制的兩個特征,一是以GDP為主的政績考核機制(LiandZhou,2005),二是(基于民意調查基礎上的)官員任免制度。Blanchard和Shleifer(2001)從中國和俄羅斯的比較出發,強調了中國的經濟分權與政治集權之間的紐帶。俄羅斯的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控制力較弱,地方政府不存在主動推動經濟發展的動力。而中國的經濟分權伴隨著政治集權,晉升激勵使得地方政府官員有非常強的(政治)動力促進地方經濟快速發展(周黎安,2004)。Tsui和Wang(2004)認為中國自治性不強的財政分權和垂直控制的行政管理體制提供了區域經濟增長的動力。經濟分權和政治集權對地方政府最重要的影響渠道是政府之間的標尺競爭。文獻通常所說的標尺競爭對應于對下負責的政治體制,也就是說,對于地方政府行為的信息,普通民眾和中央政府都處于信息弱勢,但選民會參考其他地方政府的行為評價自己所在地區的政府行為,地方官員知道其選民會以其他地方為標尺,從而會效仿其他地方的相關政策來發展本地經濟(BesleyandCase,1995;Baicker,2005)。這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標尺競爭,同級政府之間的相互監督和學習能夠提高政府部門的運作效率,節約行政管理成本,防止濫用權力(Martinez-VazquezandMcNab,2003)。而我國政治體制的特點不同,地方政府主要不是對下負責,而是對上負責,在政治集權和政績考核機制下,地方政府每年不僅要保證GDP的高增長(否則在政績考核中被一票否決),還要根據GDP等指標排名,地方政府官員為了政績有競爭GDP增長率的激勵,從而形成了一種基于上級政府評價的“自上而下的標尺競爭”(張晏,2005)。這種為增長而競爭的激勵成為中國政府推動經濟增長的動力源泉,它是有助于轉型初期的經濟增長和資源配置的。

三、經濟分權的代價:一個理論分析

錢穎一等人的財政聯邦主義理論可以較好地解釋中國分權式改革迄今為止取得的成就,但是這個理論更多地強調了中國分權式改革的好處,卻沒有分析分權式改革的代價[①].一個完整的分權理論應該既能夠分析分權式改革的收益,也能夠分析分權式改革的代價。否則,我們就無法回答如下問題:中國分權式改革的漸進轉型的潛力還有多大?我們應該如何在發揮分權式改革的好處的同時避免它所產生的負面效果?這一節將從組織理論的角度提出一個分析分權式改革的代價的框架。

與俄羅斯相比,中國經濟轉型的一個很大的不同在于,從中央政府的角度來看,中國的分權式改革在很大程度上是將整個經濟當作一個大的政治組織來看,中央政府在這個大的組織內部通過“分權”模擬出一個類似企業組織的激勵機制。給定地方各級政府尚控制著大量經濟、政治和社會資源的事實,在現有的政治架構下對地方官員提供適當的激勵,讓他們直接分享發展地方經濟的收益,將有利于他們追求經濟的增長。問題的關鍵在于,政治和行政體制內部的激勵機制是否可以通過模擬企業內部的激勵機制而被有效地復制出來?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必須找到政府部門的激勵與私有部門的激勵之間的實質性區別,說明政府部門在利用財政分權模擬企業的激勵的時候會遇到哪些難題。

從契約理論的角度來看,政治組織中的激勵與經濟組織中的激勵相比有很大的不同。第一,政治組織委托人的偏好往往是異質的,而企業組織中股東的偏好基本上是一致的,即收益最大化。在政治組織中,每個利益集團都有它自己的偏好和利益,因而,無論對于任務本身,還是對于委托人,都很難界定一個指標對績效進行衡量。第二,與委托人偏好的異質性有關的是,政治組織一般是多任務的(multi-tasking),這也與主要追求利潤最大化的企業不同。除了效率和經濟增長之外,政治組織還需要追求社會公正、收入平等、環境保護、公共服務質量等等目標。所以,從理論上來說,由于政治組織的這種多任務性,在政治組織中很難通過基于單一維度(任務)的類似企業中計件工資式的強激勵來追求各種目標,而且基于增長目標的考核很容易損害其他的社會目標。所以,我們觀察到政治組織中工作人員的工資一般都是弱激勵的固定工資制。第三,委托人的異質性再加上外部條件的差異,又引起了第三個政治組織和企業組織的差異。與企業績效易于找到同類企業作參照不同,政治組織的績效難以找到一個可以參照的標準。中國政府不可能與美國政府進行比較,因為兩國在很多方面都很不相同。中國的地方政府之間雖然可以進行一些比較,但地方之間的巨大差異也使得地方政府間的相互參照非常有限。換言之,政治組織是一個壟斷組織,因而很難找出一個具有充分信息量的指標對其進行比較。

以上三個特征無非是說,很難有一個外部的充分統計量指標可以對官員進行客觀的評估。這就決定了政治組織與經濟組織的第四個區別,即在激勵機制的設計方面,它更多地會采用相對績效評估,而非絕對績效評估。在現實世界中,政治組織中常用的一種基于相對績效評估的激勵手段就是職務晉升。中國的分權式改革過程中的一個重要機制是,上級政府通過考察下一級政府轄區的經濟發展(尤其是GDP)的相對績效來晉升地方官員,而且這個機制在實證研究中已經被證明的確是在被中國政府使用著(LiandZhou,2005)。在缺乏充分統計量的政績考核體系下,相對的GDP增長可能是一種次優的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具有信息量的指標。但是,這種財政分權加相對績效評估的體制正在日益顯現它的弊端。第一個弊端是,相對績效的評估會造成人之間相互拆臺的惡性競爭。確實,我們也觀察到各地政府為了在GDP競賽中名列前茅而采用了各種各樣的以鄰為壑的手段。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地方保護主義,地方保護主義造成的地區分割和“諸侯經濟”會阻礙中國國內市場整合的過程[②].在資源配置方面的深遠影響是,這種市場分割會限制產品、服務(甚至還有思想)的市場范圍,市場范圍的限制又會進一步制約分工和專業化水平,從而不利于長遠的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這最終會損害到中國長期的經濟發展和國際競爭力。

過于依賴GDP作為相對績效的考評指標,就給城市傾向的經濟政策提供了另一個理由。因為城市的第二、三產業是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于是,地方政府對于農村地區的經濟發展就大大忽視了,一個直接的表現就是地方政府用于支持農業生產的財政支出比重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急劇地下降(陸銘、陳釗,2004;LuandChen,2006)。同樣是為了追求經濟增長的目標,在各地的經濟增長都依賴于招商引資的情況下,一旦發生資本擁有者和普通勞動者之間的利益沖突,地方政府就會優先考慮資本擁有者的利益,而普通勞動者的利益則很容易被忽略。

相對績效評估發揮作用的一個重要前提是,人面臨的沖擊或者風險是共同的,這樣僅僅通過人之間業績的相對排名就可以比較準確地反映出他們的績效。但是在中國這樣的大國,各個地區之間在自然、地理、歷史、社會等很多方面可以說千差萬別,由于這種異質性的存在,相對績效是一個噪音很多的指標,基于相對績效評估的激勵方案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這可以看作是相對績效激勵的第二個弊端。

第三個弊端實際上是第二個弊端的一種形式,鑒于問題的重要性,我們將其拿出來獨立論述。由于各地區之間先天的(自然、地理、歷史、社會等)差異性,或者由于改革后享受的政策的差異性,會出現由收益遞增效應導致的經濟增長差異,即使沒有其他外力,窮的地區也可能相對地越來越窮,而富的地方則相對地越來越富(陸銘、陳釗、嚴冀,2004),這樣就加大了相對績效評估標準中的噪音,中央政府很難區分地方的經濟增長績效是由收益遞增機制造成的,還是地方政府努力的結果。

相對績效評估的第四個弊端來自于如下事實:在基于相對績效評估的錦標賽下,贏家的數量是有限的,而大部分則是輸家。更為重要的是,由于比較富裕的地區更多地享受著先天的優勢和收益遞增機制的好處,這就使得經濟較落后地區的地方官員不能在相對績效評估的機制下獲得激勵,通俗地來說就是,努力了也未必有用,[③]所以相對績效評估對落后地區的官員基本上是沒有作用的。但是官員也是理性人,在晉升的可能性比較小的前提下,他們會尋求替代的辦法進行補償,如貪污腐敗,或者“破罐子破摔”。這樣一來,從整個經濟的角度來看,就會加劇落后的地區越來越落后、發達的地區越來越發達的兩極分化現象。

對地方政府官員進行激勵還有一些其他與相對績效評估無關的難題。一方面,與企業的經理相比,地方政府官員的績效更加取決于一個團隊的努力,而不是自己的努力,一個政府目標(如擴大就業)的實現取決于多個政府部門作為一個“團隊”的共同努力,因此,在地方政府的“團隊生產”中,不同的地方官員之間就可能存在嚴重的搭便車現象。另一方面,在企業經理的激勵計劃中,可以比較容易地找到激勵經理追求企業長期目標的手段,比如說給予經理股份或者股票期權,但是,對于地方政府的官員卻很難進行類似的長期激勵,從而使得地方政府的長期目標被忽視,而這又集中體現為地方政府對于環境、收入差距、教育和醫療服務質量這些問題的忽視。

四、經濟分權的代價:一些具體的分析和例證

上一節中,我們提供了一個簡明的框架來分析中國分權式改革的代價,下面將結合現有的實證文獻,為經濟分權的代價提供一些例證。

1.經濟分權與城鄉、地區間收入差距持續擴大

中國經濟改革開放以來所付出的一個代價就是收入差距的持續擴大,特別是,構成收入差距的主要部分的城鄉和地區間收入差距正在擴大(陸銘、陳釗,2004;LuandChen,2006;萬廣華、陸銘、陳釗,2005),如果追根溯源的話,城鄉和地區間的收入差距都在一定程度上與經濟分權體制有關。城鄉收入差距與經濟(財政)分權的聯系是非常易于理解的。由于經濟增長的主要來源是城市部門,因此,地方政府存在著優先發展城市、更多考慮城市利益和實施城市傾向的經濟政策的激勵。不少文獻都指出,中國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伴隨著經濟快速增長而出現的城鄉間收入差距加劇現象,與中國政府實施的城市傾向的經濟政策有關(Yang,1999;Chen,2002;陸銘、陳釗,2004;LuandChen,2006)。李實(2003)指出的影響城鄉收入差距的幾點因素都可以作為城市傾向的經濟政策的具體表現:政府對農副產品價格的控制;農村居民承受的不合理的稅費負擔;城鄉勞動力市場的分割和城市勞動力市場的封閉;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的歧視性。除了以上四點,Yang(1999)、Tian(2001)以及Yang和Zhou(1999)還強調了金融體制中系統性的城市傾向,包括通貨膨脹補貼和對城市部門的投資貸款;政府在政治晉升和分權體制雙重約束下也存在減少支援農業公共支出比重的傾向。我們的一系列研究(陸銘、陳釗、2004;LuandChen,2006;陸銘、陳釗、萬廣華,2005)用中國省級面板數據正式地考察了城市傾向的經濟政策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發現中國改革以來的一系列經濟政策(如經濟開放)都使得城市部門獲益更多,具有擴大城鄉收入差距的作用。其中,政府財政支出中用于支持農業生產的支出的比重-——這個指標的下降可以代表地方政府政策的城市傾向-——增加可以顯著地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但從趨勢上來看,這一比重卻在急劇地下降。Knight和Song(1993)認為城市傾向政策下存在對農村勞動力向城市的流動的限制,這導致了中國的貧困問題主要體現為農村貧困。在城市傾向的政策下,城市居民在住房、醫療、養老及教育等方面擁有更好的福利,加劇了實際的城鄉收入差距,即使取消了戶籍制度對勞動力流動的限制,這些傾向性政策也會使流動到城市后的農村居民面臨更高的生活成本,所以勞動力的流動依然難以緩解城鄉收入差距(Yang,1999;Yao,2000)。此外,城市傾向的經濟政策還有一系列對城鄉收入差距的間接影響。[④]

地區間收入差距的擴大也與財政分權體制有一定的聯系。在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之間進行著發展經濟的競爭。中國的各地區之間在歷史、地理和政策等方面的條件差異非常大,在地區間競爭中,東部地區因為有著各方面比較優越的條件而獲得了相對更好的經濟發展績效,而且這種優勢具有自增強的效應,相對發達的地區一旦領先就很難被落后地區追趕。張晏和龔六堂(2005)對中國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關系的實證研究發現,東部地區和發達地區更能獲得財政分權的積極效應,而中西部地區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不顯著或為負,這種財政分權效應的地區差異也加劇了地區差距。從縣級財政數據來看,Zhang(2006)認為地區初始經濟結構特征影響經濟增長,經濟發達的地區有較低的工業稅和較高的土地收益,從而形成良性循環的高增長,而不發達地區對非農部門征收較高的稅收,阻礙了經濟增長。由于中國總體上來說是一個資本相對不足,所以各個地區之間展開了吸引外資的競爭。在這場地區間吸引外資和發展外向型經濟的競爭中,東部地區特別是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環渤海灣三大地帶獲得了更多的外資和國際貿易份額,在經濟發展方面獲得了更好的績效(Démurgeretal.,2002;ZhangandZhang,2003;KanburandZhang,2005;萬廣華、陸銘、陳釗,2005)。實證研究表明,各地區經濟開放進程的差異所導致的地區間收入差距還與工業集聚有關,東部沿海地區由于擁有歷史、地理和政策等各方面優勢,獲得了更快的工業發展速度,在全國總的工業產出中所占有的份額也越來越高(金煜、陳釗、陸銘,2006)。

地區間收入差距的擴大還與不同地區所獲得的中央財政轉移有關。轉移支付通常有兩種目標,一是出于公平考慮的均等化目標,二是基于發展考慮的激勵目標。按照均等化原則,中央政府的財政轉移支付本應對經濟落后地區給予更多的補貼,而實際的情況是,地區轉移支付不僅沒有達到地區收入均等化的目標,反而加大了地區間的收入差距(Raiser,1998;馬拴友和于紅霞,2003)。[⑤]最近的研究表明,分稅制改革以來的稅制安排和轉移支付體系加大了城鄉差距和地區差距。Tsui(2005)利用1994-2000年的數據分析了縣級財政不平等的變化趨勢,發現非農業稅收的差異是財政不平等的主要原因,其中所得稅的影響因素大約為21%,而稅收返還和分稅制改革后實施的過渡期轉移支付不僅沒有縮小財政差距,反而占財政不平等的20%。Yao(2005)發現2002年縣級轉移支付數據對城鄉差距存在顯著的反均等化效應和擠出效應。

2.地區間的市場分割、重復建設與效率損失

在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擁有發展地方經濟的激勵。地方經濟的發展既直接關系到當地的財政收入和就業,又影響到對于地方官員的績效評價,還進一步影響當地獲得更多經濟資源的能力。既然完全自由的市場機制在實際上并沒有帶來地區間的平衡發展,那么,地方保護主義和分割市場就成了地方政府的理性選擇。從地方政府的行為邏輯來看,導致地方保護主義和分割市場的原因至少有以下兩個方面:第一,在計劃經濟時期形成的地區間資源誤配置已經成為事實,在市場經濟體制下,違反地方比較優勢的產業和企業是缺乏競爭力和自生能力的(林毅夫,2002),而這些產業和企業在改革開放以后仍然擁有大量的就業崗位,創造著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因此,通過分割市場來保護本地企業就成了地方政府的理性選擇(林毅夫、劉培林,2004)。第二,很多產業(特別是具有一定技術含量的成長性產業)都存在著由“干中學”機制所導致的收益遞增性,因此,在這樣的產業,一些沒有比較優勢的地區如果能夠較早地發展這些產業,在理論上就可能獲得兩種效果:一方面,如果當地的學習速度足夠快,就可能實現在這些產業上的追趕,經過一定時期的發展,可能逆轉地區間的比較優勢;另一方面,即使追趕不能實現,當地也能夠提升本地的經濟獨立能力,從而提高未來分享地區間分工收益時的談判地位,獲得更多地區間分工的利益。在這樣的機制下,各地都會爭先恐后地發展一些所謂的戰略性產業,從而造成一輪一輪的重復建設(陸銘、陳釗、嚴冀,2004)。當重復建設的格局形成之后,各地的相關企業是否能夠在市場上生存下去最終還是要接受市場本身的檢驗,當某些企業競爭能力不足時,地方政府則又有了通過市場分割和地方保護主義政策來獲得短期利益的動機。

盡管當地區間差距擴大的時候,地方政府有通過分割市場的方式保護本地利益的動機,但改革開放以后,促使地區間市場走向整合的力量也是存在的。因此,中國國內市場的整合程度及變化趨勢就成了一個需要通過實證研究來進行判斷的問題。早期的研究發現,中國國內的市場并沒有在改革過程中走向整合,相反,卻存在著嚴重的市場分割的跡象(Young,2000;Poncet,2002,2003)。這些研究引起了很多的爭議。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從總體上來說,中國國內市場是在走向整合的(Naughton,1999;Xu,2002;白重恩等,2004;桂琦寒等,2006)。盡管如此,但幾乎沒有人否認,中國的財政分權體制為地方政府采取市場分割和地方保護主義政策提供了激勵,并造成分工的低效率和社會產出損失(陸銘、陳釗、嚴冀,2004)。同時,國內市場的分割也使得中國經濟增長難以發揮中國經濟本應具有的規模經濟優勢。近來的一項研究還認為,由于國內市場分割嚴重,使得國內企業紛紛轉向國際市場,借助于出口來擴大市場規模(朱希偉、金祥榮,2005),這就是中國國內經濟的規模經濟優勢未得到應有的發揮的一個體現。

3.公共服務市場化改革中的群分效應與動態效率損失

對于一個大國而言,實施財政分權體制之所以重要,一個非常突出的原因就是利用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提高地方公共品提供的效率。由于中央政府難以掌握地方政府提供公共品的效率的有關信息,也不了解當地居民的偏好等信息,有效的地方公共品提供方式就是讓地方政府去提供當地的公共品。在這樣的分權機制下,看上去地方政府是公共品的壟斷者,難以保證公共品提供的效率,但是,在居民可以自由地搬遷的機制下,實際上居民就可以通過“用腳投票”的機制來形成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從而保證地方公共品的提供效率(Tiebout,1956)。

以教育為例,如果地方政府不把當地的學校辦好,大家都會搬離這個地方,于是當地的房地產價格就會下降,當地的人力資源和經濟增長也相應地受影響。因為居民對于居住地的自由選擇,以及房地產市場的存在,地方政府的教育投入和質量通過房地產市場被“資本化”了。在美國,一個地區的居民通過投票的方式決定財產稅的稅率,作為公共教育財政支出的基礎,而學生家長則通過居住地的調整選擇最適合自己需求的教育服務。由于教育財政的稅基是基于地方房產價值的財產稅,因此,教育的投入和質量就通過影響房產價值而與當地的經濟增長和政府的收入聯系起來了,以財產稅為基礎的教育財政也就成了一種激勵地方政府努力辦教育的最優合同的執行機制(Hoxby,1995)。而在中國,雖然政府沒有將財產稅作為教育財政的收入,但居民通過變換居住地來選擇教育并影響房價的機制同樣存在,至少在同一個城市的不同區之間,甚至在不同省區之間變換居住地都是比較自由的,對于高收入者來說更是如此。而房地產價格仍然影響著土地批租收入和房產交易稅,也影響著當地居民的收入和受教育水平,這些都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地方經濟的發展和地方政府的收入。來自美國的經驗研究發現,教育財政集權的確對提高教育的生產效率不利(Hoxby,1995;Peltzman,1993,1996)。

但是,在中國由地方財政提供教育和醫療這樣的公共服務的體制下,卻導致了社會公眾對于這些行業的極大的不滿,這又是為什么呢?下面我們來進一步分析在簡單的公共服務財政分權過程中可能存在的公平和效率損失。

首先,地方政府的目標相對于社會目標來說更加短期化,特別是在地方政府的官員根據經濟增長績效來獲得晉升的體制下,地方政府更加會注重能夠很快在經濟增長上獲得效果的工作,而對其他長期目標則相對忽視,而且也很難找到相應的機制來激勵地方政府追求長期目標。教育和醫療的發展就是對于經濟增長短期效果不顯著,但長期來看非常重要的目標,因此,地方政府對教育和醫療采取了“甩包袱”的做法,進行了大規模的市場化改革。盡管公共品提供的財政分權體制本身并沒有錯,但由于沒有正確有效的激勵機制,就使得像教育和醫療這樣的公共服務提供反而出現了政府投入相對不足的現象。

其次,與計劃經濟時期政府包辦一切相比,政府對于經濟活動的退出本身并沒有錯,但是,政府退出什么領域卻是應該仔細考慮的。哈特等(Hart,etal.,1997)的理論研究說明,政府和市場的邊界取決于產品的性質。私人部門有充分的激勵降低生產成本,因此,當產品的質量比較容易監督的時候,通過市場來組織生產就比較有效。但是,當產品的質量非常難以監督的時候,如果通過市場來組織生產,私人部門的生產者就可能會犧牲質量而降低成本,這時,由政府來提供這些產品就更加有效。不難理解,教育和醫療這樣的服務之所以比較適合由政府來提供,是因為這類服務的質量非常難以監督。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就不難明白了,在財政分權體制下主要由地方政府來提供當地的公共服務是較為有效的機制,但這并不意味著地方政府可以通過徹底的市場化和私有化來推卸政府責任。而中國的地方官員升遷制度過于強調增長目標則是財政分權體制帶來公共服務提供的低效率的原因,因此,地方公共品提供的有效機制是在財政分權的大框架下形成正確的激勵機制,并通過中央政府的適當干預來糾正其中可能存在的誤區,而不是從根本上改變地方公共品提供的財政分權體制。

在教育發展中,如果缺乏適當的機制設計和適度的中央政府干預,那么,簡單的教育財政分權體制可能會存在一些直接的效率損失。首先,在勞動力存在可以跨地區流動的情況下,特別是在城市內部可以自由搬遷的情況下,人們會在好學校附近聚居,并且導致周圍的房價上漲。另一方面,那些不居住在好學校附近的家庭也往往愿意花費額外的成本讓子女上好學校接受教育,這就是擇校行為。兩種行為的結果都是使得收入較高和社會資源豐富的家庭有更強的實力獲得優質教育資源,最終形成不同家庭的子女按照收入和擁有的社會資源來進行教育群分(sorting)的現象,并且在居住方面表現出不同收入水平、職業和社會地位的社區之間的相互隔離,而按居住地段入學的政策大大加快了聚居和群分的現象。在缺乏適當的機制設計和中央政府的適度干預的情況下,產生了基礎教育投入的地區和城鄉間不平衡,于是優質教育資源(如優秀的老師)也在收入的吸引下向經濟發達地區和城市聚集。在勞動力不能完全自由流動的情況下,這也加劇了教育的群分和教育機會的不平等現象(丁維莉、陸銘,2005)。

教育的群分和教育機會的不平等除了有礙公平以外,在人力資本生產上也是沒有邊際效率的,同樣的資源在邊際上如果能夠更多地投向低收入家庭中的高能力孩子,顯然將提高社會總的人力資本積累,有利于經濟可持續增長的實現。同時,教育機會的不平等也將進一步加劇社會的階層分化,并有可能使某些特殊的人群始終處于社會的底層,成為社會難以醫治的痼疾。在美國,一些大城市內部貧民窟的社會問題與教育群分現象聯系緊密,一些低收入的家庭(特別是黑人家庭)難以讓他們的子女獲得優質教育資源,已經形成了低收入-低教育-低收入的惡性循環。[⑥]類似的問題也應引起中國社會各界的關注和思考。需要特別強調的是,改變原來的政府包辦教育的模式,實行教育的產業化本身并不是錯誤的,教育財政的分權、學校之間的競爭和優質教育資源在一定程度上的市場定價是提高教育資源利用效率的必要條件,同時,政府應該推動獎學金和教育券制度來減少教育群分中出現的動態效率損失。特別需要加以強調的是,在教育市場上,只要居民能夠自由地搬遷居住地,那么,簡單地通過禁止擇校只不過是使得高收入者更多地借助于買房來獲得優質教育資源,并推動房價的上升,更為合理的政策應該是適度地為低收入家庭提供有利于提供其獲取優質教育資源的機制。[⑦]

五、機制設計與下一步改革的政策建議

如果說中國的前期改革正是充分利用了分權式改革的好處的話,那么下一步改革的重點則是如何減少目前的分權體制的弊端。與俄羅斯等其他轉型經濟相比,中國的分權式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中央政府主導和控制下的機制設計問題。在認清中國分權式改革的動力機制和局限條件的基礎上,正確地設計合理的改革方案,對于中國分權式改革的成功是非常重要的。而且,由于不同的改革階段的目標和面臨的約束條件不同,因此,不同的改革階段需要不同的改革方略。中國的經濟轉型已經進入了新的階段,根據我們前面的分析,下一步的改革方略應該包括以下內容。

1.地方層面的放松管制。通過放松規制和改進公共部門本身的治理來減少公共部門控制的社會經濟資源。給定我們前文刻畫過的中國分權式改革下獨特的政治和經濟結構,公共部門這兩個層面的改革都首先應該在地方的層面上進行,應該減少地方政府所掌握的社會經濟資源,削弱地方政府官員的政治企業家(politicalentrepreneur)地位,從而降低它們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減少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倚重,從而就無需借重相對績效評估的激勵機制,在此基礎上就可以減少相對績效評估帶來的各種代價。隨著地方政府掌握的社會經濟資源減少,可以在地方性市場化的基礎上促進全國性市場的整合,實現國內統一大市場,這會極大地促進專業化、內生的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

2.限制地方政府的流動性創造功能。僅僅在地方層面放松規制還不夠,因為從金融的角度來講,地方政府還可以內生地創造出很多流動性和金融資源出來出來。這是因為,雖然財政分權化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硬化了地方政府的預算約束,但是由于轉型期間制度上的不完備,地方政府仍然有很多方面來創造流動性。地方政府創造流動性的手段主要有:(1)干預設在地方的銀行的信貸行為,(2)通過各種形式的亂收費行為而創造了大量的預算外收入,(3)在市場化過程中,通過土地批租等方法創造出大量的“資本化”的收入。按照軟預算約束理論的邏輯,流動性創造的對資源配置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等價于集權下的情形(DewatripontandMaskin,1995);所以,盡管財政分權可以硬化各級地方政府的預算約束,但是內生的流動性創造功能又弱化了這個效果。所以,中國分權式改革下一步改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取決于對地方政府的流動性創造功能的約束和限制。

如果對這些流動性創造約束不加限制,就有可能導致以下后果:(1)地方政府的預算沒有得到硬化,從而可以繼續保護國有企業和低效率的國有部門(盡管此類現象已經不嚴重),這就使得地方政府沒有充分的激勵來放松規制;(2)在要素市場不完備的時候,土地批租行為會導致資產市場發生很大的扭曲;(3)由于先天條件、政策優惠和規模經濟的原因,不同的地區在流動性創造功能方面存在很大的差異,從而導致地區發展差距的擴大和地方公共品提供的不平衡加劇。[⑧]

還是從改革的時機(timing)上來看,由于地方政府目前基本上完成了地方層面的市場化、民營化和基礎設施建設,所以如果現在限制地方政府的流動性創造功能,對經濟造成的扭曲就會比較小(早期的流動性創造功能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是有好處的)。限制流動性創造功能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1)限制地方政府對銀行的干預行為;(2)對政府的土地批租行為進行規范化的管理,包括對其進行立法;(3)加強各級政府的預算過程管理和監控,對預算外各種收入進行嚴格打擊;在時機成熟的時候,才給予地方政府發行地方政府債券和其他財政工具的權利。

3.改進地方政府的治理和績效評估機制。通過地方層面的放松規制和限制地方政府流動性創造功能減少了地方政府控制的經濟社會資源和金融資源后,就應該不失時機地推進地方政府的治理和績效評估機制。這是因為,雖然地方政府在“軟件性”公共品(如教育和醫療)的提供方面卻還有很大的改進余地。由于中央政府的信息劣勢,分權的公共品提供模式需要保持,但需要加以改進才能解決地方層面“軟件性”公共品提供的質量和數量問題。用赫希曼(Hirschman,1970)的話來說,如果說前期的改革主要運用了“退出”(exit)和“用腳投票”機制,使得地方政府為了追求GDP和吸引內外資而展開了Tiebout意義上的競爭的話,下一步的改革應該適當引入“呼吁”(voice)的機制來改進地方政府和基層政府的治理。如果不能適時地推進這兩個方面的改革,地方政府的行為很有可能從前期的“援助之手”變成“攫取之手”,隨著時間的推移,地方政府會更容易與地方性的有勢力的利益集團合謀或者被他們收買。改進政府治理的一個題中應有之義是,改進對地方政府以GDP為基礎的相對績效評估體系,更多地引入其他目標的權重,如社會發展、環境保護等等,這樣就可以降低前期相對績效評估帶來的負面效果。

以上幾個方面的改革將會改變前期改革中地方政府的激勵結構和行為,從而會從根本上解決內生于前期改革中的諸種問題(收入差距、重復建設與市場分割、公共品供給的公平缺失等)。始于1978年的中國經濟改革是人類歷史上一項偉大而艱巨的社會工程,中國的分權式改革在第一階段已經遠遠地走在了其他轉型經濟的前頭。分權和集權的選擇其實是“激勵與協調”之間的權衡,中國前期的改革的成功之處在于做對了地方政府的激勵,但是在協調方面的問題則越來越凸現出來,所以,現在正是中國調整發展方略的轉折點。正如前期的改革是積極的制度變革和機制設計的結果那樣,在第二階段的改革中,政府同樣也應該考慮到新階段的目標和變化了的約束條件,不失時機地將改革推向前進,走出一條獨特而成功的中國式的分權式改革之路,這種發展道路不僅能夠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且可能對其他轉型經濟和發展經濟具有普適的意義,從而為全人類的發展提供寶貴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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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嚴冀、陸銘(2003)較早地意識到分權體制的代價這一問題,特別是其在地方保護主義和市場分割方面的表現。

[②]對此,不妨參見嚴冀、陸銘(2003)的評論。

[③]Cai和Treisman(2005)指出,由于存在地區間的差異性,地區間為爭取資本而展開的競爭對不具有先天優勢的地區而言激勵效應較弱。

[④]Carter(1997)的研究認為,城市傾向政策對于農業生產也產生了負面影響,同時,也造成了農產品和農業生產要素市場的扭曲。另外,楊濤認為中國實行的城市傾向政策會由于部門傾斜的收入轉移以及在健康、住房和教育方面的支出,不僅扭曲了這些部門中的工人的激勵,而且也將影響到他們子女的人力資本投資并進一步擴大城鄉收入差距,這些都將對于中國未來的經濟增長不利(Yang,1999)。

[⑤]從省級數據的相對指標來看,盡管分稅制改革后的轉移支付政策沒有明顯地扭轉轉移支付資金分配格局,但東部地區獲得的轉移支付相對于自有收入的份額有所下降,2001年比1995年減少了近12個百分點(張晏和龔六堂,2005)。

[⑥]Fernández和Rogerson(2001)的研究發現,群分現象的加劇將顯著地提高收入不平等狀況。

[⑦]對這些問題的詳細討論可參見丁維莉、陸銘(2005)。

[⑧]由于篇幅關系和主題所限,本文沒有涉及這一點的宏觀經濟含義。中國當前宏觀調控的困難與地方政府內生的流動性創造功能有很大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