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地集體所有制管理論文

時間:2022-07-17 06: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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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地集體所有制管理論文

內容提要:中國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到底向何處去?理論界的討論從來就沒有停息過,政策界的關注也已進入立法層次。本文利用從村莊調查的第一手資料,分析了農村土地制度在改革以后的現狀,以及演化的實際路徑。在文中提出了“成員權”的概念,分析了改革后結構變化和資源稟賦的差異對土地產權變化的影響。

一、所研究區域的基本特征

為了研究包產到戶以后中國農地制度的變化動態及其影響因素,我們選取了有一定代表性的8個樣本縣作為研究對象。它們是:浙江省的鄞縣(10個村)、樂清市(10個村)與紹興縣(10個村);河南省的衛輝市(10個村);江西省的安福縣(6個村)和南城縣(10個村);以及吉林省的公主嶺市(13個村)和德惠縣(13個村)。樣本區域的選擇主要考慮了這些縣(市)在經濟結構、農民收入、生活水平、作物類型、地理位置、以及土地資源稟賦等方面的差異性。

浙江省的30個村子位于我國東部,是傳統的糧食高產而土地資源卻極其稀缺的地區,它們同時又是改革以后結構變革最為顯著的地區。在推行包產到戶之初,這3個縣(市)的糧食畝產就高達600公斤/畝。當時在鄞縣和紹興就已積累起一定數量的集體資產,1981年,這兩縣的村人均固定資產已分別達近30萬元和17萬元,人均收入也大大高于全國平均水平,分別為532元和396元。改革十幾年來,浙江的這些村子盡管仍然維持著糧食的高產,到1993年時,畝均糧食產量分別為733公斤、683公斤和898公斤,但是它們的人口同土地資源之間的緊張狀況更加突出,1993年,鄞縣、樂清和紹興的人均可耕地分別僅0.89畝、0.44畝和0.66畝,人均可耕地分別比1981年時凈減少了0.29畝、0.17畝和0.16畝。耕地資源的稀缺,使得這幾個區域不得不加快結構變革的速度,并使非農收入成為農民收入的主要來源。到1993年,這3個縣(市)農民的非農收入占農戶收入的份額分別達到59%、64%和78%。非農產業的發展,使農民收入水平大幅度提高,到1993年時,3縣農民人均收入分別高達1687元、1184元和2340元,比1981年提高了3.17倍、5.75倍和5.91倍。

與浙江的30個村子形成鮮明對照,選自東北吉林省的公主嶺市和德惠縣的26個村子的農民可以說從過去到現在都是以其相對寬松的土地資源作為其立身之本的。這兩個縣(市)在剛始包產到戶時的人均可耕地就分別高達4.85畝和4.13畝,到1993年時,盡管人均耕地量有所減少,但也仍高達4.47畝和3.81畝。由于有豐裕的土地資源作后盾,它們在集體化時期的日子就比其他地區好過,1981年時它們的農民人均收入也分別高達408元和470元。但是,改革以后,土地資源的優勢也變成了一個負擔。一方面對社區農民來說,由于人地資源相對寬松,它們在結構變革方面的動力就不像土地資源稀缺的地區那樣迫切,因此,到1993年時,它們農業收入分別仍占農戶收入的89%和64%;另一方面,作為產糧大縣,農民向國家上交的糧食義務也更大,以1993年為例,這兩縣征購量占畝產的比例分別高達38%和34%。

而選自江西安福、南城縣和河南衛輝市的22個村子其基本特征則介于以上兩類地區之間。江西安福縣、南城縣的作物類型與浙江相近,是典型的雙季稻種植區,好在它們的土地資源要比浙江的幾個縣相對豐裕一些,1993年,兩縣的人均耕地分別為2.25畝和1.66畝。但它們從改革至今仍然保持著典型傳統農區的特征:農業收益仍是農民收益的主要來源。到1993年,兩縣非農收入占農戶收入的份額分別為17%和9%。結構變革的緩慢,影響了農民收入的提高,到1993年時,農民人均收入分別為866元、973元。但它們卻背著糧產區的沉重包袱。糧食征購占畝產的比例分別高達27.5%和38%。與這兩個縣相比,河南衛輝的日子要相對好過一些。農民非農收入的份額為22%,畝均征購也較低,為82公斤/畝。

由此可見,這幾個研究區域在結構特征、資源狀況和制度制約上的差異性,為我們研究改革以來中國土地制度的演進及其影響因素提供了方便。

二、土地集體所有包產到戶制度的性質

從到集體化的歷次制度改造以后,我國村社與外界的關系、以及村社內部的財產和合約關系都發生了根本改變。一方面,由于政府在制度改造上的強有力作用,國家的利益已深深縛著在村社的土地上,村莊與外部的關系已不簡單是一個只要完成“上面”的稅收以后就相安無事的社區共同體了。經過集體化改造以后的村莊“領導”,盡管不占有一個國家編制,但他們卻承擔中國政權結構中最基層的自上而下的聯系,并在很大程度上充當著國家和政府利益的實施者。另一方面,經由國家行動所建立起來的集體化所有制結構,也大大不同于在經濟理論中所討論的“共有制”的含義。按照后者的含義,作為一個“社區”,它在內部應該是每個作為社區的成員享有對社區資源使用的排他權。但在有了國家權力的下伸以后,村莊的這一排它性功能也就不復存在了。同樣,在經歷過多次制度改造并在傳統集體制度下生活了十幾年以后,中國農民也已不再是那種農民學意義上的靠擁有(或租賃)小塊土地為生的“生計性”小農了。經由集體化的改造,所有的農民變成享有集體成果在完成上交以后的剩余分配權的集體成員。在這一制度安排下,每個集體的成員享有作為其成員的基本生存權(口糧人人有份)和依其性別、年齡和農活性質分享收益的權利(工分制)。

因此,對于這些在集體制下生活的“公社社員”來講,當他們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企圖通過改變集體農作的制度安排來改變自己的生活境況時,他們首先要面對的是在變更制度時國家和集體的利益如何得到保護,其次就是如何在一個集體內部進行權利和義務的公平再分配。

國家利益的保障是新制度安排求得合法化的前提。在推行包產到戶時,集體繼續保留了作為土地所有權的主體的地位,這個主體盡管與原來生產隊時期相比沒有那么大的權力了,但它仍然享有土地所有權的法律權利,并對全村土地的分地、調地、土地用途的轉換及土地負擔的調整享有決定權。另一方面,在土地分配中也保證了國家利益的實現,具體實施辦法是根據各戶分得土地量的大小和土地的性質來分攤原來由集體承擔的糧食征購任務。它們所不同的是,根據各自的資源稟賦狀況和經濟發展情況采取了略為不同的任務分配方式。從樣本村莊的具體實施來看,當我們向他們問及在包產到戶時是如何分攤糧食任務時,在浙江和吉林的大多數村子選擇了只按責任田來均攤糧食定購任務的方式,分別為56.7%和92.3%;而在河南和江西的大多數村子(分別為60%和90.9%)選擇按所有的土地來均攤糧食任務的方式(見表1)。區域之間對國家任務的分攤方式的差異,可能反映了村莊對其資源稟賦和農民對土地的依賴程度的差異所作的理性調整。浙江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村子選擇按責任田分攤的方式,可能是由于這些村莊的農民在有了非農收入以后,土地的收益功能在這里相對較弱,他們通過承諾國家任務來換取土地收益權的意愿也較低,因此這些村莊便作出了通過責任田來對應國家任務的安排。而在吉林,資源稟賦的富裕,則使其村莊可以作出以一部分土地作為任務田、一部分土地作為私田的安排。而在河南和江西,一方面土地稀缺,使其不可能像吉林那樣作出僅用一部分土地來承擔國家任務的安排,而農民對土地的高度依賴,又使它們不可像浙江那樣因農民對土地觀念的變化而作出變通性的調整。

與對國家利益的保障相比,村莊對集體利益的保障與實現方式則表現出更大的靈活性。一方面,在農村組織與產權安排的構造上,繼續保留了村作為農村基層政權的一級載體的存在,同時賦予它行使對土地的所有權功能,這就為村級政府向農民征收費用提供了合法性。另一方面,盡管包產到戶要求農民必須“完成國家的,留夠集體的”,但“集體”應該留多少,留了干什么,從一開始就不是很清楚,而且保障集體利益的手段也不像對國家利益的保障那樣具有很強的強制性。因此,在保障集體利益的方式上,村莊之間在推行包產到戶時就顯示了很大的差異。其中,在社隊企業已有一定規模的浙江,只有36.7%的村子從土地上獲得集體公共基金,而多半的公共開支已來自于土地以外的其他途徑(36.7%來自于村辦企業,還有26.6%來自于其他途徑);在吉林,也有60%的村莊依賴于土地以外的其他途徑。只有河南和江西的絕大部分村莊仍然依靠從土地獲取集體的開支(見表3)。由此可見,農民在包產到戶初期為保障集體利益所持的靈活性,可能是為減少改革阻力所采取的一種權宜之計,但它也預示著改革以后中國農村基層財政關系的深刻變化。這種變化從改革一開始在村莊一級就朝向兩個極端,一個極端可能是部分村子里的領導看到從土地上沒有多少油水,就已將精力轉向非農領域,其結果是使社區資源配置的結構效率提高,也使土地的負擔水平減低;與之相對的另一個極端可能是,村子里的領導無力開辟其他財源。為了維持一級組織存在所需的基本費用,它不得不向農民征斂。但在將土地的使用權和收益權下放給農戶以后,一旦村委會向農民的收取與農民所需的公共品的供給不相一致,就會帶來村級基層組織與農民利益關系的緊張。

表3包產到戶時樣本區域分配國家和集體利益的方式(%)

浙江河南吉林江西

國家任務

按人口

按全部土地

按責任田3

40

5720

60

200

8

929

91

集體公共資金

按農戶人口

按農戶土地

村辦企業

其他0

37

37

2720

80

04

36

600

91

9

從村莊一級來看,與國家、集體以及農戶之間在土地利益上的再調整相比,在村莊內部農戶之間如何再分配土地權利就是一個更為關鍵而又困難的事情了。問題的關鍵是:在村莊內部,如何確定誰對集體的土地有多大的權利。確定這一權利的難度一方面來自如何確定和對待每個成員原來在集體體制下的權利量,同時還要對社區現有資源稟賦和人地關系的可能變化作出通盤的考慮。集體產權在生產隊內部表現為:每個屬于生產隊的一員都享有成員權(生產隊中的每個成員不論男女老幼及是否參加集體勞動,都可以分得一份口糧);以及每個作為集體中的勞動力,按其年齡性別及農活類型享有對生產成果的收益權。由原來的以生產隊為生產與收入分配單位的集體產權安排向以農戶為單位的集體產權安排的變遷,則是要將原來生產隊下每個成員作為集體中一份子的權利顯化(或者說具體化)到以農戶為單位的每個人。從理論上來講,作為一種集體所有制的演進,在進行土地權利在村莊農戶之間的再分配中,一個完全的方式是,將村莊集體的土地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口糧田,讓每個在村莊中對土地享有成員權的人都分得一份均等的土地;一種是“收益”田,這部分田由村子里的每個達到勞動力的人享有。但在具體的實施時,由于各個村子原有的利益分配不同,以及其資源稟賦和結構條件不同,會影響它們在分割土地權利時的交易費用。因此,在對每個成員對土地的權利量的再分配中,或者說在協議每個人對土地有多大的權利的具體安排上,村子之間可能會有所不同。為了分析村莊農戶在成員權的權利量的決定上的選擇機理,我們下面將從成員土地權利量的決定以及集體土地的分割方式兩方面來展示。

關于成員土地權利量的決定,存在三種可能的安排:

1.土地按全村所有人口均分。

2.口糧田按人口均分,責任田按勞動力分。

3.所有土地都按勞動力均分。

不難得出,在農戶層次上,土地權利的再分配,在以上三種安排下都具有人們已廣泛評論過的平均主義色彩。但事實上,在以上三種權利安排下,村莊成員之間對土地的權利量是不一樣的。第一種可以說是每個村莊里的成員對土地有絕對均等的一份權利;而在第二種和第三種安排下,就不是這樣的了。第二種安排是每個成員只對“口糧田”有絕對均等的權利,而對“責任田”則是每個夠勞動年齡的人才有一份均等的權利,第三種安排則是只有在夠勞動年齡后,作為村莊里的一員才有對土地的權利。由此可見,以上三種安排的均分程度的順序依次為:第一種最平均,其次為第二種,再其次為第三種。表4展示了我們的調查結果。在那些人均凈收入較高或土地稟賦較高的村莊,它們更傾向于采用欠均分的安排;而在那些人均凈收入較低的村莊,它們更傾向于采用絕對均分的安排。具體而言,在浙江,有26.7%的村子選擇第三種安排,而河南所有的村莊都選擇了第一種安排。江西選擇第一種安排的村莊比例也要高于浙江和吉林。另外,在浙江和吉林還分別有3.3%和3.8%的村莊選擇除以上展示以外的其他安排,主要是將承包地集中給專業戶經營。與這種差異性相類似,當問及村莊在實行包產到戶時是否有關于在將來人口變化調整村社成員的承包權時,樣本村之間也顯示了較大的差異性。浙江和吉林只有很少的村子選擇在家庭規模變化以后進行土地再分配(分別為10%和8%),多數村不進行再調整(分別為40%和44%)。與之相對的是,在河南和江西卻顯示出很高的再調整土地的意愿,選擇在家庭人口變化后調地的村莊比例分別為50%和63.6%,而選擇不調地的比例卻很低,分別為0和18.2%。

至于對不同質量的土地分配方式,在社區集體里也存在四種不同的可選方式:

1.對不同質量的土地分別進行均分。通常的做法是,將社區的土地先按不同的質量(好,中,差)及離村的遠近進行再分,然后每個農戶按他們在集體中應該享有的成員權來分得這些土地。

2.只對中等質量的土地進行均分,好地和壞地在農戶間進行抓鬮。

3.將所有的土地先全部折成標準面積,然后在村子的農戶間進行隨機分配。

4.所有的土地按其質量折價后隨機分給農戶,但與3.不同的是,分得好地的農戶要支付一個好地與壞地的價差給分得壞地的農戶,分得壞地的農戶相應獲得一個補差。

從農民得地的概率來看,以上幾種安排的平均主義程度順序依次為:1>2>3>4。不過采取這幾種方式的成本卻正好相反。與成員權的決定相類似,江西和河南的大多數村子(90.9%和70%)選擇絕對的土地均分方式;在浙江,60%的村子選擇絕對分配的方式,40%的村子選擇欠均分的土地分配方式。不像成員權的決定情形,在吉林的大多數村子也選擇了絕對的土地再分配方式,這可能是由于該省的土地質量比較均勻的緣故。

通過對村莊一級包產到戶實施過程的分析,我們發現,70年代末80年代初發生于中國農村的包產到戶,其意義和深遠的影響已遠遠超出了農民基于生存動機而進行的“均分田地”,它實質上是中國農民在經過20多年的集體化以后,在村社內部實行的一場重構土地資源產權合約的革命。改革所形成的集體所有的土地制度安排結構可概括為以下幾點:

第一,通過農戶對生產隊組織的替代,重建了農戶作為農業生產與收益分配等經濟決策的基本單位。

第二,農戶通過對“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利益承諾,來交換農戶對土地的使用和收益的剩余權,既保障了原來利益方在新的制度安排下的利益,也使剩余權機制在生產中的激勵作用得以實現。

第三,在集體社區內部,農戶通過法定村社成員對集體資源使用權利和義務的分攤,來實現每個成員在集體所有制下的成員權。與原來由國家控制的土地所有制結構相比,改革以后的集體所有制的“社區導向”得到強化。

第四,由于國家對農業生產組織和具體產權安排控制程度的放松,村社一級有了更大的根據自身資源特征來安排土地制度的自主權,從而為中國農村基層在今后的經濟發展中隨著結構和資源條件的變化自主調整土地制度安排的形式打下了合法化的制度基礎。

三、后包產到戶階段農村土地產權的演進

對中國農村在80年代初所發生的農地制度變革的內在機理、約束條件及制度安排有一個比較切合實際的了解以后,我們就相對容易把握在這一制度改革以后中國農地制度安排的進一步變化了。本文如下部分將繼續利用此次調查的村莊資料來分析這一變遷的脈絡以及決定這一變遷的因素。

1.決定制度變遷的因素

同中國在社會主義時期的歷次農村制度變革、甚至包產到戶在中國農村的普遍化相比,包產到戶以后農地制度的變遷的動力源中,來自于上層政府(特別是中央政府)的強制性影響力相對減弱,而在作出具體制度安排選擇和變遷時的社區導向增強。制度變遷力量對比的這種變化,實質上也是包產到戶制度改革的結果。正如以上所論及的,這一改革本身從其制度安排來看,盡管中央政府在當時有一系列指導改革實施的文件,但落實到每個村子的具體實施時,它們在不違背政府總體精神的前提下,都充分考慮了各個村子的實際情況。另一方面,也許更為重要的一點是,這一改革已將土地使用和收益的權利下放到了單個的農戶,而且這種權利的下放還帶來了相關利益團體的增益。因此,對于上級政府來講,只要它們的利益不會因為這一制度的實施而受到挑戰,它們就不會有很強的調整農地制度的動力。何況在土地的權利已經下放到了單個農戶手上以后,重調土地制度的成本和風險也大大提高了。比如,這一企圖會帶來農戶對地權穩定性的不穩和預期的破壞,相反會損害農業的生產率,使國家和相關團體的利益受損。

但正因為地權安排的社區導向增強,包產到戶以后農地制度的變化將更加會朝向與社區資源稟賦和結構特征相適應的方向。因此,我們對包產到戶以后農地制度進一步變革的考察,也將追隨村莊結構特征的變化是如何引致農地制度安排變化的。

從本文第二節有關樣本區域特征的描述中,我們已領略到了改革迄今中國村莊之間異質性的加大。這種異質性一方面表現為各個村莊內部人地資源緊張程度的差異,另一方面更加表現為它們在結構變革程度上的差異。根據這兩個指標,我們可以將樣本研究區域區分為以下幾種類型。第一種類型是人地資源更趨緊張但結構變革程度已經很大的地區。浙江省的30個村子即屬此列。它們的人均耕地分別為0.89畝、0.44畝和0.66畝,非農收入占農戶總收入的比重已分別達59%、64%和78%;第二類是資源存量少結構變化也小的地區,河南的衛輝市、江西的安福縣和南城縣可歸入此列。它們的人均耕地分別為1.5畝、2.3畝和1.7畝,非農收入占農戶總收入的比重分別僅為2.4%、17.1%和9.3%;第三類是資源存量大但結構變化小的地區,如吉林的公主嶺市和德惠縣可歸入此列。這兩個縣(市)的人均耕地分別高達4.7畝和3.9畝,但它們非農收入占農戶總收入的比重分別只有10.7%和15.8%。村莊之間異質性的加大,必然帶來村莊里的主要當事人——村委會和農民——在土地觀念、土地制度安排的實施能力等方面發生變化,因而會對包產到戶時所建立起來的土地制度作出與其村莊資源稟賦和經濟結構相匹配的制度安排調整。

具體分析村莊結構變動與現行土地制度變遷的關系,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村莊資源稟賦和經濟結構的變動是否和如何影響農民對土地成員權的觀念的變化及相應的土地安排調整;另一方面是一個村莊資源稟賦和經濟結構的變化是否會影響上文提到的農地合約結構的變化,以及由這種合約結構的變化所引起的土地制度安排的調整。

讓我們先看第一方面:

改革以后農民土地成員權對土地制度變遷的影響是由現行的集體所有制框架所內生的。因為集體所有的包產到戶制度本身還原了每個農民對土地資源的成員占有權及其相應的義務,這一制度安排本身就意味著它必然會隨農戶之間人口的變化而進行內生的調整。理由是,既然土地集體所有的一個核心內容是每個屬于這個村莊里的成員對村社的土地享有成員權及成員義務,這個權利安排就不僅對現在屬于村莊里的合法成員有效,而且對于村莊里未來進入(由于出生、婚入等)和離去(由于遷出、婚嫁和死亡)的成員也應如此。在這一制度規定下,從一個動態來看,村子里新進入的成員將向村里要求享有對土地的成員權同時也承擔相應的成員義務,而那些離去的成員將被要求讓出對土地的成員權,同時也不必再承擔成員義務。不僅如此,由于改革以后村莊結構條件(包括自然稟賦和收入來源的結構)的變化,農民對土地成員權的需求的密度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一方面,在一個村子里,隨著人口的增長,人地之間的比例會越來越惡化,土地的稀缺程度因此也越來越高。在一個村子的經濟結構變化不大,土地的經濟重要性仍很大的前提下,一個村子的人地比例關系越高,村子里要求依成員權進行土地再調整的呼聲也越高,因此,其土地再調整的頻率也越高;相反,如果一個村子的人地比例相對較低,由于土地再調整也存在很高的交易費用,這類村子的土地再調整頻率也相對較低。另一方面,經濟結構的變化也會對土地調整的頻率產生重大影響。這是因為,經濟結構的變化,會使農民收益來源的結構發生變化,從而帶來農地收益重要性也發生相應的變化。一個村莊中農戶從非農經濟活動中所獲取的收益份額越大,農地的收益重要性就越低,在土地再調整存在交易費用高的前提下,村子中的農戶基于成員權的要求再調整土地的呼聲也就相對較低,因此我們預期,在農戶非農收入份額較高的社區,土地再調整的頻率也相對較低。反之,如果一個村莊中依靠農業經濟活動的農戶比例越高,農地的收益重要性對這些農戶來講也就越高,在這些村子土地再調整的發生頻率也較高。

再看看第二個方面,即包產到戶的合約實施。

正如我們在前一所闡述的,中國農村包產到戶改革的成功,是農民通過對“完成國家的,留夠集體的”承諾,來交換對土地的使用權和剩余索取權。這句話換一種表達也同樣成立,即農民在包產到戶時之所以作出對國家和集體利益的承諾,主要是因為他們所交換來的土地使用權的收益預期很高。但改革至今,農民的就業和收入結構已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一個顯著的特征是農民非農收入份額的上升,從而帶來土地對農戶收益重要性的下降。這一變化也勢必帶來他們對包產到戶所框定的合約義務的觀念及其實施成本的變化。具體而言,當農民的收入仍然主要依賴于農地時,他們對原先作出的“完成國家的,留夠集體的”承諾的履約程度也較高,因此實施包產到戶合約的成本也較低。但是,當農地收益在農戶總收益中的份額下降以后,他們靠承諾國家和集體義務來換取土地收益剩余的機會成本也上升了,從而導致包產到戶的合約實施成本上升。但是,由于國家任務的完成,對于村莊來講,又具有不可談判性,也就是說,在國家沒有改變對農村的糧食低價征購政策下,不管農民的收益是否依賴于土地,國家的任務都是必須要完成的。因此,一個村莊結構變化的程度越大,農民種植國家需要的糧食的機會成本就越高,村莊為使這一任務得以完成所要支付的費用也大大上升了。這一費用要么表現為對農民土地產權的干預,要么表現為增大對糧農的補貼和補償以保證國家任務的完成。

2.成員權觀念的變化與土地制度安排的調整

正如所預期的,包產到戶以來,集體所有的土地成員權制度確實成為村莊內部土地再調整的重要因素。在所調查的78個村子中,有70%的村進行過土地的再調整,而且土地的再調整也基本考慮的是村莊人口對土地成員權的要求,其中有32%的村是將村子里的全部土地進行重分,還有55%的村是根據農戶人口變化進行土地再調整。

同時,我們也發現,村莊之間結構條件的變化,確實也導致農民對土地成員權觀念的變化,在所調查的78個村子中,浙江的樣本村子由于非農收入的份額較高,它們土地再調整的頻率也最低,46.7%的村子沒有進行過土地的再調整,30%的村只調整了一次;與這兩個地區相比,在另外兩個地區,江西和河南,它們的非農收入來源還很低,其土地調整的頻率也較高。從包產到戶以來,江西有36.4%的村調整過一次,45.4%的村調整過三次;在河南,30%的樣本村調整過一次,70%的村調整過兩次。同時,村莊的資源稟賦程度也對土地調整的頻率產生影響,具體表現為,同樣為農區的吉林,由于他們擁有較高的人地比例,農戶要求調整土地的意愿也相對較低,30.8%的樣本村沒有調過地,69.2%的村只調整過一次。

值得注意的是,我們的調查還發現,結構變化所帶來的只是對土地成員權對村莊農民的“功能”和內容的變化,即在農民的收入轉向非農收入以后,土地成員權的“收益”重要性下降了,但是,它卻并不必然導致每個村莊的合法成員對土地的“人人都有一份”的權利的放棄。當我們問及當農民的經濟和社會地位改變時他們的土地是否會被收回時,從農民非農收入的穩定性與承包權能否保住的關系來看,我們考慮了以下三種情形:(1)離村,并得到城市就業和戶口;(2)離村住城,但沒被國家包下來;(3)在城里做工但仍住在村里。從這幾種情形來看,(3)對土地的依賴性最大,(1)最低,(2)介于兩者之間。調查結果顯示,在(1)時,糧產區的大多數村(100%在江西,60%在河南)會將他們的土地收回;吉林的比例要低一些,為42.3%;而在浙江,大多數村子不收回。在(3)時,在江西,18.2%的村收回土地,18.2%的村強制他們轉出;在吉林和浙江的強制程度次之;只有河南沒有任何限制。(2)的情形介于兩者之間。農民對土地成員權的重視,還可以從作者1995年對浙江樂清港沿村(此次抽樣調查的村莊之一)的實地考察所驗證。該村在1994年底曾對全村的土地制度進行過一次大的調整。他們稱為“集體保留所有權,每個農戶保有占有權,承包土地者擁有使用權”,它與原來制度不同的是,只要是這一村子里的成員,就可以名份上給你保留一份子成員權,而不管你是否還使用。當村里將一決定通過各種方式轉達到在各地作買賣的村里人以后,沒有一個人肯放棄他對土地的這份權利,甚至有一戶為了這份權利專門坐飛機從意大利趕回來的。因此,當我們在考慮土地制度的效率方面時,農民的這一心態可能是必須要引起我們重視的。

3.合約結構與農地產權安排的變化

同樣,正如所預期的,資源比例和結構變化還影響包產到戶合約的實施,進而對農地產權安排產生影響。為了反映結構變化的程度對包產到戶合約的實施進而對農民土地使用權的影響,我們選取了兩個指標來反映,一個是有關國家義務的保證的,其指標是“當農民的承包地被荒置不種”時村政府的態度;另一個指標問及“當村子里的人違反了有關村規時,村委會是否會將農民的承包地收回”以反映集體利益的實現。結果我們發現,針對第一種情況,大多數村莊都不會置之不顧,有62.3%的村子會對這種行為進行干預,并對之施以處罰。但在不同地區的程度不一。在經濟發達的地區,村委會對土地荒置行為的干預越強。如在浙江,農戶非農收入來源高的一個地區,90%的樣本村都要對農戶施加強制性干預,順次是:吉林為60%和江西為54.5%;河南為10%。不同的地區對農民土地權利的這種處置上的差異,是與它們完成國家義務的難易相關的,越是在發達地區,農民靠承諾國家義務來換取種地收益的意愿越低,因此,這里村一級完成國家任務的難度也越大。但國家任務的完成對村一級來說又是不可談判的,因此,事必造成政府對農民土地使用的更強制性干預。這一點也由我們對浙江樂清的調查所證實。在那里,地方政府為了防止農民荒地,規定農民每荒置1畝地,要被處以1500元的罰金。相比之下,在保障集體利益時,在土地產權上的約束就要弱得多。從第二個指標即對村子里的人違反村規的處置時,除江西和吉林的部分村子外,大多數村子不能輕易將農戶的承包權收回。

由于村委會對農戶土地的處置行為的干預主要是基于國家義務的完成,因引,對于那些不會危及到村委會實施這一任務的產權安排及其產權的演化,村委會一般不會進行很強的干預。具體而言,對于農民在承包期內的土地繼承,53.2%的村莊允許其自然繼承,另有19.5%的村子也允許,但要在村委會備案。同樣,在對待農民的土地轉讓方面,我們的結果顯示,當農民以無償或有償方式轉讓土地時,大多數村莊也是“允許”,只要完成糧食任務就行,或者要求在村委會備個案;只是在農民以一定價格出讓土地時,大多數村莊的態度才變得嚴厲起來。因此,與中國的農經學家的慣常觀點不一樣,即認為包產到戶以后的土地轉讓率低是由于對土地轉讓所施加的限制所致,我們的分析不支持這一判斷,對于中國在包產到戶以后土地轉讓率低的原因,可能應該從其他的方面來尋找。

四、結論和政策意義

本文的第一個結論是,經過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包產到戶改革以后,支配中國農村產權制度變遷的力量已發生了重大變化。傳統體制下中央政府對土地所有制構造的控制與利益格局的支配,讓位于社區結構(包括各個利益主體的實際力量和利益)的影響。因此,在改革以后,農村社區經濟結構差異的拉大以及社區整合能力的強弱不一,勢必導致農村土地產權安排結構變化的多樣化。

本文的第二個結論是,在制度安排演進中社區的力量增強以后,土地制度的演進就取決于這些結構因素的變化對包產到戶所形成的新集體土地權利結構的影響。具體而言,經濟結構的變化,會影響土地對農民收益的重要性,從而勢必引起農民對集體土地成員權觀念的變化。這種變化將構成中國集體所有制變化路徑的主線。也就是說,中國集體所有制的歸宿到底是什么樣的,將取決于未來經濟和社會結構的變化所引起的農民土地成員權的觀念的變化和行動。因此,這留下了一個讓我們觀察一種具有共同所有權性質的資源如何進一步演化的極有意義的個案。

注:

①改革初,中央政府對農民利益的保護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大幅度地提高各種農副產品的收購價格,使農民從產品的銷售中獲益。從1979-1981年,農副產品收購價格提高了38.5%,年平均提高11.4%,農民靠出售農產品1981年比1978年增益204億元。另一方面,就是通過削弱基層政府的權力來擴大農民的自主權。

②從1979-1984年,農業總產值增長55.36%,年平均遞增7.62%,糧食產量增長33.58%,年均遞增4.94%。據林毅夫測算,這一時期種植業產出的增長中,有43.6%可歸因于生產率的提高,而生產率的提高則主要來自于制度改革。

③在關于中國土地所有制走向的討論中,基本上表現為三種取向:一種是更加徹底的土地私有化,對這一觀點的詳細論證,可參見Wen(1989)、Prostermanetal(1997);第二種觀點是實行土地的國有化,如周誠(199),楊經綸(198);第三種主張是完善現行的土地集體所有制,這種觀點,更多地見諸一些政策部門的專家的論文及官方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