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研究

時間:2022-09-14 03: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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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研究

一、巫頭村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形成原因

民族習慣法的形成與其世代生活的環境休戚相關,習慣法的出現就是為了調整族群的社會關系。因此,研究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應以巫頭村的地理位置以及京族的族群發展歷史為起點。(一)優越的自然地理環境。巫頭村位于我國西南邊境,隸屬于廣西防城港市東興市江平鎮,海灘涂面積兩萬畝,海岸線長3.9公里,與越南隔海相望,是一個既沿邊又沿海的村莊。巫頭村為海水沖擊形成的沙島,處于著名京族三島的“頭部”,是全國京族聚居村之一。全村437戶、2%000多人,京族占99%以上[1],20世紀圍海造田后原本獨立的三島已連為一體。巫頭村屬亞熱帶季風地區,夏季炎熱,冬季溫暖,常年降雨充沛,森林覆蓋率高,物產富饒。南邊的北部灣是我國南方重要漁場之一,盛產魚、蝦、蟹、貝等各種海產品。巫頭村耕地面積有限,且土壤主要為沙質土,大多為鹽堿地,不適合種植水稻,一般種植雜糧,主要農作物有花生、紅薯、玉米等。巫頭村森林、生物資源豐富,其中最負盛名的當屬萬鶴山濱海濕地公園,其南面有80多畝的原始森林,生長著國家一級保護植物膝柄樹、國家二級保護植物紫荊木等珍稀古樹木[2]。萬鶴山公園不僅有原始山林還有幾千畝沙灘,冬無嚴寒,盛產各類魚蝦,是白鷺、蒼鷺的棲息天堂。公園名字的由來與這些鷺鳥有關,當地村民誤把鷺當成鶴,因此便稱其為“萬鶴山”。巫頭村風景宜人、民風純補、物產富饒,被評為“全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和自治區級生態村。(二)獨特的歷史人文環境。京族屬于我國人口少于十萬的少數民族,是典型的跨境民族,與越南主體民族相同,在16世紀初從越南涂山周邊前往中國定居,曾稱為“安南”或“越族”,1958年后改稱“京族”。京族的歷史離不開大海,勇敢無畏的京族人用勤勞與智慧將名不見經傳的荒島變成富饒的漁島。京族世代靠海而居,他們在北海灣追捕魚群時來到今廣西壯族自治區東興市的巫頭島,見這里荒無人煙,又有較好的漁場,便定居下來[3]。從第一代祖先繁衍至今已有十幾代人,距今有500多年。村里的京族人有著獨特的海洋生產習俗,形成了以自由采捕、近海養殖和海產品加工為主的耕海傳統。同時,利用沿邊的區位優勢,部分村民也開展邊境貿易,利用跨境民族的語言和傳統文化與越南人貿易。在民間信仰方面,巫頭村京族主要信仰海神、山神等與其生活生產相關的神靈。海上生產有著諸多的不確定性與危險性,村民們相信“白龍鎮海大王”能夠保平安。海邊生活環境易受臺風影響,陸地的山林能夠防風固沙,保衛家園,村民們也信奉“高山大王”。并且在傳統宗教場所“哈亭”供奉,每年哈節都會祭拜。由此觀之,巫頭村獨特的山海地理環境孕育著獨特的海洋文明;同時又敬畏山林,因此在環境保護方面形成了以海洋生態維護和森林資源保護的兩條基本主線。

二、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的表現形式

國家創制法律通常要遵循法定的程序而后以法定的表現形式公之于眾。民族習慣法的形成具有自覺性和信念性的特點,因此其表現形式也具有多樣性。巫頭村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主要體現在保護古樹的村規民約、家族口耳相傳保護鷺鳥的習慣和哈節慶典的休漁期中。(一)村規民約。村規民約是村民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的鄉村治理模式的載體,是全體村民共同意志的體現,也是習慣法的主要表現形式。清末時期京族地區流傳有《封山育林保護資源禁規》[4],這是環境保護習慣法的文本,是京族保護林業資源的主要村規民約。《封山育林保護資源禁規》主要規定了保護的“山林木條”、封山的位置、破壞的行為、懲戒方式等內容。雖然京族村落已經難覓此禁規的完整文本,但是禁規的精神已經深深地烙在每個京族人的心中。如巫頭村訂下有關禁止亂砍濫伐的“村規民約”,其中有一條規定凡偷砍或擅自砍伐樹木的,每斤罰款10元,而且連枝帶葉一起上稱。砍樹者還要在露天電影放映時,當著全村所有人的面公開檢討[5]。從這條村規民約可以看出村民的智慧,亂砍濫伐者不僅承擔財產賠償責任,還承擔精神損害責任。如今巫頭村正在開展建設“美麗巫頭”活動,仍沿襲保護自然生態的傳統村規民約,對許多原生古樹進行就地保護。(二)家族口耳相傳。家族口耳相傳形式類似于家風、家訓,主要通過道德感召影響帶動村里的風氣。鷺鳥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巫頭村的陳家就有保護鷺鳥的傳統。陳子成老人一家祖輩生活在萬鶴山中,山里的白鷺數量漸增后,為了不影響白鷺,他們便從山里遷出。老人的父親告訴子孫后代,白鷺象征長壽、吉祥,不得傷害它們,白鷺愿意來村里,說明此地是福地。夏季臺風侵襲,老人還會到白鷺棲息地,將臺風吹掉的白鷺幼崽醫治、養大并放生。為了改善鷺鳥的棲息環境,陳子成在自留山上不停地種植適宜在海邊生長的土麻黃樹,50多年來,他共種植30畝樹木,不僅為白鷺擋住大風,還增加了白鷺的落腳點[6]。不僅如此,老人還親自上門教育村里的小孩不能用彈弓打鳥,同時對孩子們承諾,報告打鳥和偷鳥蛋行為的,會有額外獎勵[7]。如今老人家年事已高,兒子和孫子也一起守護鷺鳥,鷺鳥和陳家產生濃厚的感情,被救助的鷺鳥還會回來看望他們。隨著陳家人祖輩守護鷺鳥故事的廣泛報導,越來越多的防城港人加入到保護鷺鳥的隊伍中來,整個城市隨處可見白鷺的身影,防城港市因此得名“中國白鷺之鄉”。(三)節日慶典。哈節是京族重要的傳統節日,每個京族村落的慶祝的日期各不相同,巫頭村每年農歷八月初一慶祝哈節。哈節又稱“唱哈節”,“哈”即為歌唱,節日主要是紀念海神,節日期間京族便穿上傳統服飾在傳統建筑———“哈亭”里跳舞歌唱、祭祀祖先,祈禱來年風調雨順、生活美滿。2006年哈節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哈節中有一條不成文但卻有很強約束力的規范:各戶在哈節期間均不得開船出海和捕魚[8]。哈節是京族人祭拜鎮海大王的重要節日,要把“大王”從海上迎接到哈亭。“大王”乘“神船”過來,身邊有眾多的“蝦兵蟹將”護衛,這時候出海就有可能會撞上“大王”的“神船”,或者錯捕“蝦兵蟹將”這樣就會惹怒鎮海大王,得不到大王的庇護。漁民之所以能捕到魚全是倚仗鎮海大王的保佑,因此在哈節期間要感恩大王,虔誠地把大王請到哈亭供奉。夏季正是各類海洋生物繁殖生長的時期,這條不成文的規定在客觀上促進了海洋的休養生息。

三、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的主要特征

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主要體現三大特征,分別是自然崇拜、神明信仰和萬物和諧。(一)自然崇拜的印記。巫頭村常年遭受臺風侵擾,京族人深信森林植被能抵擋狂風暴雨,于是立下眾多保護山林的村規民約。對森林的崇拜、對樹木的敬仰,是其自然崇拜的印記,林木組成的綠色堤岸是整個族群得以安身立命的保障。不僅如此,村里還將哈亭建在蔥郁的綠樹之下,乞求林木保護京族神靈。粗壯的古樹更是村莊的守護神,神圣不可侵犯,成為村里一道獨特的風景,供人們瞻仰。京族人認為正是有了陸地上的樹木,他們才能守住自己的家園,在海邊安居樂業,因此對于大自然十分尊崇。(二)神明信仰的驅動。京族有一套獨特的多神信仰體系,將神明與環境保護聯系起來,從而促使族人踐行神明意志。供奉在哈亭的“鎮海大王”和“高山大王”是掌管京族出海安全和看管山林的海神和山神,因此村民就會按照神明的指示作出一定行為以示尊敬。比如,在哈節期間不出海,只在島上歡慶;平日里不砍伐山林,愛護古樹,多植樹造林;都將白鷺視為吉祥之鳥,將鷺鳥當作神鳥去保護。可見,神明信仰的禁忌對京族日常生產和生活行為形成了約束力,使其敬畏自然,有效保護當地的生態環境。(三)萬物和諧的終極追求。萬物和諧即人與自然和諧,京族在日常生活當中形成了與周圍自然環境相適應的社會發展規則,以實現子孫后代的可持續發展。原先的巫頭島是荒蕪的小島,土地貧瘠不能很好地耕種糧食作物,只能依賴大海提供營養物質,但是他們并不是無休止地索取,在夏季哈節期間禁漁體現了他們與海洋生物之間的和諧共處。京族相信萬物有靈,因此格外愛護森林,堅持封山育林、植樹造林,努力營造良好、宜居的環境,將山海視為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加以保護。對待遠方的候鳥也關愛有加,開辟白鷺濱海濕地保護公園,促進人鷺和諧,提高族人保護意識。總結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可以發現,京族之所以形成環境保護習慣法與其所處的生態環境有關,但同時因為有京族人遵守這些習慣法才擁有了如今良好的生態環境。沿海生活環境的惡劣使得最初的習慣法充斥著自然崇拜的影子,而神明信仰促使習慣法演變成民俗,基于萬物和諧的切身體會,京族以自身的實際行為愛護環境,確立起當代的獨特的環境保護習慣法。

四、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的作用京

族是個環保意識極強的少數民族,因此他們制定了與其生產生活環境相關習慣法,并不斷地完善內容,踐行環保理念。如今,在京族同胞的帶動下,防城港市的生態環境也保持著優良狀態,該市不僅享有中國氧都、中國長壽之鄉、中國白鷺之鄉等美譽,而且還是北部灣畔唯一的全海景生態海灣城市,城在海中,海在城中。因此,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是維護當地生態環境的一大利器,發揮著重要作用。(一)族群認可度高,執行效果好。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是京族同胞在祖輩生產生活中經過反復的行為模式而形成的,其內容反映多數族人的意志與利益導向并對全體村民有約束力。因此,習慣法的產生過程體現了京族族群對環境保護的認同,且這種認同感是自發形成的,被族群熟知并自愿遵守。京族聚居村落位于相對邊遠的地區,對于國家制定的相關法律規定的了解情況往往沒有族群習慣法了解得詳盡,如生硬地適用國家法,可能會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在少數民族社會中的民族習慣法也是社會規范和秩序的組成部分,沒有這些非正式制度的支撐和配合,國家的正式法有可能缺乏堅實的基礎,甚至難以形成合理的、得到普遍和長期認可的正當秩序[9]。相較而言,國家法具有普適性,法律關系的主體具有抽象性,在適用上不一定能滿足特定族群的需要,此時就可將習慣法作為一種媒介,將國家的生態環境制定法的主旨吸收進習慣法當中,為國家法律的適用創造條件。京族村落是相對封閉的熟人社會,環境保護習慣法的族群認可度高,并且,當糾紛出現時,習慣法能夠提供合情合理且高效的解決方式。此外,習慣法具有傳承性,不易受外界環境影響,不管時代如何更迭,都能保持穩定性。因為這種特定社會群體習慣法的形成是長期共同生活的積累,只要群體組織形式存在,其習慣法就發生效力,并且習慣法的內容是反復實踐確定下來的,不易變更[10]。如此,京族的環境保護便有了延續性,習慣法的執行也取得了不錯的成果。(二)節約國家環境執法成本。一般而言,習慣法作為一種自發的社會規范,能普遍約束區域內的社會成員,規范日常行為。當變成全體民族共同遵守的行為準則后,開始在一定的區域范圍起到規范社會秩序的作用,要求全體民族必須嚴格遵守且不得違犯,從而形成以自我為核心的行為控制,并以“草根法律”的形式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為,作為社會生活的基本范式[11]。當發生違反民族習慣事件的時候,必定會遭受族人的施壓與責難,在族群的監督下,違反者通常會主動承認錯誤并接受懲罰,不需動用國家的執法行為,節約了執法成本。在巫頭村,如果發生亂砍濫伐、偷獵鷺鳥、違規出海采捕等破壞生態環境行為,村民就會依照既定的習慣法對行為人進行批評教育、罰款,直至行為人做出自我檢討、承諾今后不再犯錯誤。當然,一旦行為人的破壞行為觸犯相關法律法規也會受到國家法律的制裁,不能用習慣法代替國家法。此外,我國現階段的環境執法的重心是城鎮地區,城鎮的新環境問題層出不窮,執法面臨巨大壓力,而少數民族地區的環保機構設置也比較少,執法力度相對薄弱。因此,分流繁簡案件是提高執法效率、節約執法成本的關鍵環節。(三)補充國家現行法律法規。雖然我國的環境保護法律體系已初見雛形,廣西也出臺相應的規章制度,但這些法律法規并不能面面俱到地解決少數民族地區的環境問題。少數民族習慣法是在獨特的地理環境、吸收民族人文歷史的基礎上形成的,在解決當地矛盾糾紛方面能夠補充制定法宏觀、抽象的空白,形成有效的互動機制。環境保護法體系可分為兩大部分,即環境污染防治法與自然資源保護法,我國當前立法以“人類中心主義”為主偏重污染防治領域,資源保護領域的立法偏少。而京族的環境保護習慣法從“生態中心主義”出發,強調天人合一,主張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恰好彌補了國家法中的自然資源保護方面。在法律責任方面,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主張多元處罰,在財產罰的基礎上增加精神處罰彌補財產罰“治標不治本”的不足。處罰的目的在于糾正違法行為,使行為人認識到自身的錯誤,產生負罪感,并真誠悔過,同時也對其他人起到教育、警示作用。京族習慣法對破壞森林資源行為的精神處罰補充了制定法單一的財產處罰,為法律責任的承擔方式提供了新的思路。綜上,當代京族環境保護習慣法與國家環境保護制定法在本質上一脈相承、優勢互補,習慣法具有地域優勢在民族地區不僅認可度高,還減少了執行阻力。

民族習慣法植根于特定的地域環境,深受民族習慣的影響,并且形式多樣,內容涵蓋生活的各個方面。我國是個多民族國家,各個少數民族的法律文化是中華法律文明的組成部分,因此應秉持法律多元論的理念,承認其獨特作用與價值。環境保護習慣法在京族地區仍然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并不斷與時俱進共同致力于生態文明建設。我國在環境法治建設的過程中應當重視民族習慣法,并吸收習慣法的精華部分,處理好制定法與習慣法之間的關系,發揮習慣法在生態環境保護方面的積極作用。

作者:黃荷 單位:廣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