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者行為的基礎規(guī)范論文

時間:2022-03-19 03: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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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者行為的基礎規(guī)范論文

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的意義脈絡:“勞動”與“行動”在勞動法中的分離與融合

要想將規(guī)范意義上的行為概念運用于勞動者的行為規(guī)范首先須明確勞動者在雇傭勞動中行為與意志的聯結方式。然而,雇傭勞動畢竟只是勞動史的一個片段,應將其放置于人類勞動的歷史進程中考察才能更加客觀鮮明地顯現其特點。馬克思認為: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過程,人將隱藏在自身中的自然潛力發(fā)揮出來并且使這種力的活動受自己意志控制[2]。顯然,馬克思將勞動看作是人發(fā)揮自身潛力的自主活動,它既非單純的動物性本能,也不應受他人控制。因此,他認為勞動者因喪失生產資料而不得不服從雇主意志從事雇傭勞動時已經失去了勞動的自由。資本的生產過程就是犧牲正確表達雇傭工人對他自己的活動的主觀關系的過程[3]。馬克思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現雇傭勞動對勞動者人格否定的內生特質催生了雇傭工人的勞動與爭取勞動條件的行動之間的分離。這樣的行為分野正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固有矛盾的肇端———勞動者在勞動中不斷進行斗爭來尋求自身的解放。因此,在馬克思看來,這兩類不同性質的行為可以對立統一地存在于雇傭勞動中并決定其發(fā)展方向。但他的觀點卻一直受到西方理論界的普遍質疑。漢娜•阿倫特曾尖銳地指出:馬克思的致命錯誤是把人類的政治行動與其他非“人”的活動如勞動等混為一談[4]。在她看來,服從于必然性的勞動歷來被當作一種非“人”的活動,從事勞動的人只能被稱作“勞動動物”[4]。“工作”對于社會秩序的創(chuàng)制毫無意義,也無助于人格的完滿,反而會誘發(fā)人對物質的貪婪,失去完善自身的思想動力[4]。阿倫特徹底否定了勞動的自由屬性,堅定地認為,現代社會的公民所應從事的唯一正當的活動就是旨在實現社會秩序創(chuàng)制與人格完滿的政治行動,這種論斷隱含著將勞動者排除在公共空間之外的傾向。在她看來,勞動與行動不可能同時和諧共存于勞動者的身上,勞動者被奴役是必然的,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成為不勞動的人。阿倫特對馬克思的反駁不僅是學者之間的見解分歧,更反映出自古以來社會對勞動的普遍蔑視。這可以從有關勞動的語源與制度中得到驗證。例如,普通法上雇主責任的演變即能說明勞動的非自由性一直延續(xù)至今。公元前451年的“十二銅表法”規(guī)定:動物致人損害,主人只要交出動物或賠償損失即可免責。蓋尤斯認為這一制度也同樣適用于奴隸的侵權行為。烏爾比安論證說:對于無生命的物,包括奴隸的過錯,應由家父承擔是不應質疑的,因為它們無生命,所以不可能有過錯。后來,隨著人身損害賠償適用范圍不斷擴大,該規(guī)定也被用于雇主對雇員侵權的責任追究中:對船主和旅店店主雇傭的自由人所作的不當行為致他人損害,雇主也要承擔責任。這是侵權法上首次將法律上具有主體資格的人應當自己承擔的責任改由他人承擔[5]。這正是“勞動者無人格”的古念在現代法上的遺存。由此可見,自古以來從事辛苦勞動的勞動者始終沒有獨立人格,勞動從來不受勞動者自由意志的支配。“勞動動物”的稱謂似乎比較貼切于勞動者真實的歷史身份并被法律制度固定下來。然而,這一切在工業(yè)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時代來臨時,出現了貌似全新的變化。18世紀后期以來,各國新政治制度都逐漸頒布了憲法賦予國民平等的公民權[6]。這使那些曾隸屬于家父,被遮蔽在家庭內的“家里人”———勞動者被從家父的統治權中解放出來,他們在法理上成為平等的公民。他們不再被遮蔽在家庭等私人空間里從而被摒棄在社會公共空間之外。他們有權向社會公開表達自己的意志,具有與他人建立自由交往的行動能力。然而,這些“突然”涌入社會公共空間的自由人,他們的勞動是否也因之變得自由了呢?與古代社會的非自由勞動相比,雇傭勞動有何特殊之處?這正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玄妙之處,也關乎勞動法學行為規(guī)范的根基。馬克思指出,雇傭工人在勞動過程中仍然從屬于雇主而喪失了人格的獨立和自由行動的權力。雇傭契約使雇主將在公共空間里與其平等的公民———勞動者重新歸入他的統治之下。在資本主義法權關系下,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全部價值被劃分為三個部分———工資、利潤與地租。勞動者只能獲得工資,其余則由資本家和地主瓜分[7]。馬克思強調:包括工資在內的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所有使用價值雖然產生于生產領域,但其價值卻是在流通領域實現的。資本家、商人和金融家主宰這一領域。勞動成果由他們決定分配[7]。這證明雇傭勞動使工人實際失去了對勞動成果的支配權,他們是在為雇主勞動而不是為自己勞動。馬克思的發(fā)現戳穿了雇傭工人公民身份的假面,證明了雇傭勞動仍然是非自由的從屬性勞動。但不得不承認,雇傭工人不同于古代勞動者的最大特點是其具有法律上的獨立人格,進入雇傭勞動關系之后,其人格“減等”是否可以被看作勞動者為某種利益而自愿地合法放棄其公民身份?質言之,契約自由是否可以論證“賣身為奴”的正當性?對這個問題的回答,西方社會一直存在著保守主義的公民勞動觀和自由主義的自愿論勞動觀的分歧。公民勞動觀堅持認為人的勞動應該是自由的,不受他人控制的自利性行為。對勞動的限制只能是非人格的因素。它對雇傭勞動的不自由采取了默認的態(tài)度,其論證邏輯是“奴役是自由之母”[8]。這似乎與現代社會的法治理念格格不入。另一種較為精致的理論是由伊夫•R•西蒙發(fā)展出的“正當服從”理論。他認為勞動總是在某種程度上涉及到強制、強迫、屈從與不得已,但只要這種“不自由”對自己有益或有助于創(chuàng)造出美好事物,那它就是正當的[9]。羅杰•斯克拉頓則從保守主義的政治哲學出發(fā)重申了這一立場:工業(yè)社會的雇傭勞動最令人不滿的是它使勞動成為一種手段而非目的,因此,它具有將人異化為“物”的危險傾向。然而,令人訝異的是他將這種不滿歸咎于勞動者的無知[10]。綜上,公民勞動觀或故作清高或佯裝糊涂地默認了雇傭勞動的不公正,采取古典政治哲學理念,企圖將勞動者繼續(xù)摒棄在公民身份之外。它體現的不過是特權階層對勞動的蔑視和對勞動者的不屑。他們從未考慮過將雇傭勞動和人的尊嚴與自由協調起來。在這方面,自愿論勞動觀顯得更為積極。它承認雇傭勞動的從屬性和長期存在的可能性,放棄自由獨立的公民身份來獲得工資是工人的自愿選擇,是對其個人權利的正當處分[8]。19世紀以后,自愿論勞動觀受到西方自由主義政治與法律所鼓吹的自由放任主義學說的大力支持,使其逐漸主導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法律與政治話語[8]。由此可見,在西方社會的政治與法律語境中都不曾真正承認雇傭勞動是自由的。其或冷漠或閃爍其詞的辯解體現出對論證雇傭勞動正當性的無能以及對構建公民社會雇傭勞動關系新秩序的絕望。無論在歷史上還是現實中,勞動從未體現出馬克思所設想的人類自由行為的普遍特性。雖然,勞動的不自由在人類歷史發(fā)展中被不斷地固化,但勞動者卻從未放棄尋求自由的努力。最初的表現形式是逃跑。對逃跑的嚴厲懲罰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期。資本主義產生之初就以“契約必須信守”為借口,強迫勞動者長期從事無尊嚴的勞動。1823年英國頒布“主仆法案”﹙MasterandServ-antAct﹚要求工資勞動者必須忠誠于雇主,任何破壞雇傭關系的行為,例如解約、逃跑、怠工等,都將被處以刑罰并要向雇主支付賠償金。從1858年到1875年,每年都會發(fā)生10000件左右的出逃案件。加拿大﹙1847﹚、澳大利亞﹙1845﹚、新西蘭﹙1856﹚和南非﹙1856﹚等英聯邦國家和英屬殖民地都頒布過類似法令[11]。雇主因此得以自由契約為理據將作為公民的勞動者合法地置于被奴役的境地。它使得包括債務奴隸、人口販賣等專制時代的殘余在資本主義社會初期大行其道,并在某些領域流毒至今[12]。也許是因為法律對雇主的袒護而無法逃脫奴役勞動,工人們最初的反抗,既激烈又“原始”。多數時候,他們自發(fā)采取集體破壞雇主財物等形式的暴動以達成拒絕勞動的目的。然而,這不可避免因破壞社會秩序而招致刑罰等嚴厲懲治,使工人集體行動成為反社會的非法行為,但是它激發(fā)了工人聯合起來反抗壓迫、爭取更好的生活境遇的斗志,形成推動社會進步并改寫20世紀世界政治格局的重要力量。面對雇主濫用權利、“酷使”勞動者所造成的人口資源萎縮及其對國家經濟競爭力的損害,加之工人運動導致的社會動蕩使政治精英不得不反思:如果一個國家的公民,盡管只是一部分人,被非人地對待,那么整個社會都將因為漠視平等的公正而失去對正義的共識和內在認同。社會將因此被撕裂成對立的階級,繁榮穩(wěn)定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國家前景將岌岌可危。因此,雇傭勞動的法律規(guī)制逐漸從縱容偏頗的自由向追求公正的雇傭秩序轉型。從19世紀初到1860年代,在經濟自由放任主義的影響下,資本主義政府極大地放松了對勞動關系的干預。但從19世紀晚期起,這種干預重又加強[13]。禁止雇主對勞動者進行非人奴役,保障勞動者人權利益逐漸被認為是一種事實上必須的國家干預責任。旨在保護勞動群眾身心健康的政府法定義務形成勞動監(jiān)察等強制性規(guī)則的主要議題[14]。國際勞工組織頒布的《1930年廢除強迫勞動公約》將一切非勞動者自愿的勞動皆視為強迫勞動并將之定義為非法行為予以禁止。它使以經濟賠償等方式強制執(zhí)行雇傭契約的做法被逐步放棄。契約自由被類似的維護勞動者人權規(guī)則不斷地排除在個別勞動關系法律規(guī)制之外。國際勞工組織2005年的《雇傭關系報告》中強調,應堅持以“事實優(yōu)先”原則在契約法之外重新構建勞資合意規(guī)范:勞動關系的存在必須以勞資雙方實際的行為為依據而不考慮雙方如何表達他們之間的關系[15]。這項原則將勞動視作一種事實行為,勞動關系的存在以勞動———事實為認定依據,當事人的意志不影響勞動的法律效果。勞動的法律效果由法律直接規(guī)定。這也為我國《勞動合同法》第7條所確認。從“事實優(yōu)先”原則出發(fā)反觀強制保護勞動者人權利益的現代勞動立法趨勢,勞動﹙行為﹚規(guī)范的問題意識可以被歸結為:在身份等級差別尚存的勞動關系中如何保障勞動者被當作“人”公平對待,使其不因從事非自由勞動而喪失人格尊嚴。現代勞動立法的另一個重大進展是勞動者集體行動的合法化。工業(yè)化國家在普遍嚴控勞動者集體行動之后,面對資本濫用權利而致社會矛盾激化乃至動蕩不安的事實,逐漸認識到:如要形成有效率的勞動力市場,就必須使勞動者與雇主從嚴厲的法律控制中解脫出來,使雙方都享有通過自主意志進行集體談判來決定勞動條件的自由。1824年英國通過立法承認了工會的合法地位,在此后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逐步完善了工會活動的規(guī)范體系,發(fā)展出完整的集體勞動關系法。美國直到1932年的《Norris-La-GuardiaAct》頒布后,才正式承認工會的合法性,并在此后以判例法的形式逐漸發(fā)展出獨具特色的集體勞動關系法[11]。至此,決定勞動條件的行動成為勞動者的自主行為,對集體行動的規(guī)范逐漸成為勞動法制的核心。綜上所述,勞動者在漫長的社會歷史變遷中經歷了從“勞動動物”到具有獨立人格的“自然人”再到平等公民的身份嬗變。然而,勞動的不自由卻由來有自,其間最大的進步在于雇傭勞動者的人格尊嚴獲得法律的強制保障,以及勞動者因勞動法承認其享有集體行動權而逐步掌握與雇主共同決定勞動條件從而獲得參與構建勞動關系秩序的權力。由此,勞動法的行為規(guī)范出現分野:一方面將“勞動”作為事實行為規(guī)范,另一方面則將勞動者爭取勞動條件的“行動”作為法律行為規(guī)范。然而,這種分野并不意味著勞動法的行為規(guī)范出現對立與分裂。在“關系正義”理念之下,勞動法能夠將二者協調起來形成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獨特而完整的意義脈絡。作為抽象概念的行為,依據其效果與主體意志的關聯與否可被劃分為事實行為與法律行為。然而,勞動法上的行為概念很難因循于抽象概念的建構方法,轉而從評價法學視角出發(fā),以“規(guī)定功能法概念”的建構方法為依托,重建深受社會觀念影響的勞動者行為概念或許更為可行。所謂“規(guī)定功能的法概念”是以濃縮卻仍可辨識的方式表達出它與作為法律基礎的決定性原則之間正確關聯的概念。這類概念建構需要將相應的概念體系歸屬于原則之下,以保證概念要素與法律效果要素———法規(guī)范之間的同等適用,此類概念皆為一定的規(guī)范目的服務,該目的將決定各該概念的內容與形式并將每個法律概念理解為規(guī)制綱領的下位概念。此等概念的建構必須使構成要件與法律效果之間的脈絡關聯表達出來并一直貫穿到下位概念的最深處[16]。據此建構勞動者的行為概念應從勞動法的宗旨出發(fā),通過對勞動關系結構的道德追問,形成評價勞動者行為的基本原則,并將其作為體系化規(guī)范勞動者行為的綱領,從而完整呈現原則—概念—體系—秩序之間的意義脈絡。從前述勞動者身份變遷的歷史經驗可見,勞動與行動在事實上的分離與在規(guī)范上的統一根源于對勞動關系倫理秩序的正義訴求。由此,構建規(guī)范意義上的功能性的勞動者行為概念可以細化為幾個層次分明又相互聯系的兼具實體法與程序法的問題:首先,“勞動”與“行動”的歷史分野與現代統和與勞動者的身份嬗變密切相關。勞動身份變遷體現的是社會關系結構中的價值及其沖突對各自分量確定的原則之完整呈現,這就是道德觀。從道德觀層面論證勞動關系秩序就不得不訴求于已歷史地蘊含在法律觀念之中又有相當高共識度的正義觀。功能性的勞動者行為概念構建,首要的是省察勞動者身份嬗變中觀念與制度革故鼎新的意義關聯,明確勞動者行為規(guī)整的基本理念,確立其規(guī)范綱領并發(fā)展出概念建構的基本原則。其次,在此類原則之下重新構架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體系,使之與勞動者權利制度錯落有致地搭配,說明勞動法的正義理念通過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具體化并整理為體系的方法與過程。

勞動者行為的規(guī)范綱領———勞動者行為概念的內部體系構建

聽命于人的身份,使勞動者很難被設想為獨立自主的人。雇主基于雇傭權力天然地有一種將勞動者置于其股掌之中而很難將其當作和自己一樣的人來看待的傾向。因此,勞動者能否被當作“人”而不是“動物”來對待是判斷勞動關系正義與否的基礎。另一方面,勞動者在契約確定的從屬身份之下應否有權與雇主對等決定勞動條件則取決于勞動者在勞動關系之內應否被當作與雇主一樣的公民而不是其“仆從”來對待,從而賦予其平等的政治權利,這是決定勞動關系正義與否的關鍵。這需要從倫理哲學淵源中尋找答案。亞里士多德所談論的正義是有關政治地位與美德之間的關系問題。在他看來,奴隸所處的悲慘境遇是由其身份決定的或者說是奴隸因其與生俱來的身份所應得的處境。這種為特權辯護的道德觀將平等的人類理想排除在道德范疇之外,為最不平等的社會尋找存在的理由。然而,令人遺憾的是,1750年之前的多數社會觀念基本上都實質地拒斥讓抽象的平等主張進入政治和社會平等領域。對待不平等造成的社會不公,西方哲學界最初的改進方案是以私人慈善或社會救濟來消除貧困。慈善一直被認為是一種私人美德而非法律義務。因此,對貧困的救濟從來沒有成為國家責任,也不是貧困者的權利。將社會基本結構作為正義核心的理念轉型是由羅爾斯開啟的。他將社會基本結構理解為用來分配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劃分由社會合作產生的利益和負擔的主要制度,并在繼承西方契約論范式和揚棄功利主義正義觀的基礎上,發(fā)展出指導社會制度設計的兩個具有先后次序的原則。首先是平等自由原則:每個人對與所有人所擁有的最廣泛的基本自由體系都應有一種平等的權利。其次是公正與差別原則:社會的或經濟的不平等應這樣安排,使它們:1﹚在與正義的平等原則一致的情況下,適合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差別原則﹚2﹚依系于社會平等條件下職務和地位向所有人開放[17]。羅爾斯的正義原則對勞動秩序的敏感性在于,為緩解勞動的不自由所引發(fā)的勞動關系結構的不公正提供了一種補償方案:使處于勞動關系中最不利地位的勞動者的利益得以維持或者提高,同時賦予其職業(yè)選擇自由。它的先進性在于:強調自由之于勞動關系正義秩序的重要性,認為首先應當保障勞動者是自愿進入這種秩序,而不能被強制進入或者強留其中。這為禁止強迫勞動規(guī)則提供了道德說明。其次,公平的正義原則要求勞動法律制度并不需要改變勞動者的從屬地位,只要補償其因所處的不利地位而受到的利益損失即可。它為政府干預勞動關系的勞動基準制度提供了道德理據。然而,羅爾斯的正義理論所假設的前提———“無知之幕”完全漠視人在社會中所處境遇的實際差別,無法改變由此產生的社會關系結構的不公正。處于從屬地位的勞動者的普遍貧困,在羅爾斯看來只是偶發(fā)的或歷史的不公正,可以通過差別原則得以補正。實際上,羅爾斯仍然延續(xù)了功利主義正義觀的結果主義進路,只關注到分配結果對社會結構的影響,沒有考慮社會結構不公正的根源。濤慕斯•博格教授提出了一個競爭性的理論觀念:“正義”這個概念實質上是一個關系性的概念,評價一個對象﹙例如某個人、某個集體行動者、某個機構或制度﹚是否正義,涉及到評價這個對象在某個特定的領域中對某個承受者的對待[18]。他反對以分配結果來評判社會制度的正義性,主張正義的核心應是公正對待其承受者,強調承受者應有權平等參與并決定分配過程。關系正義理論主張社會制度應積極回應歷史的、自然的不公正,其對勞動關系秩序的敏感性在于:關注制度如何可能及可能如何公平對待勞動者以改變勞動關系結構使之變得公正合理。包括羅爾斯在內的所有堅持結果主義進路的正義理論都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對制度承受者平等主體人格和能力的漠視。“關系正義”理念設想的勞動關系是發(fā)生在合理的人之間的勞動關系。基于公平對待的理念,可以假設他們之間會尊重對方,視人如己,于己與同。因此,將勞動者當作和自己一樣的人來看待將成為雇主的合理預期。勞資之間會因此達成這樣一種共識:只有改變勞動關系秩序并使之變得公平,勞動者作為公民的平等自由權與尊嚴才具有真實不虛的意義。這樣的共識蘊含著勞動者身份認同的革命性變化:勞動者在勞動關系中不僅是具有獨立人格的“自然人”而應享有基本人權,同時,也應該將他當作和雇主一樣的“公民”來平等對待———勞動者享有與雇主同樣的塑造勞動關系秩序的自主能力。據此,以關系正義理念評價勞動關系秩序須依從兩個基本原則:1.保護勞動者人權原則。它強調保護勞動者作為自然人的基本人格利益,保障勞動者不因從事從屬勞動而喪失人格尊嚴,防止雇主濫用雇傭權力,“酷使”勞動者。這項原則以強制性規(guī)范為依托,派生出下列規(guī)范性原則:﹙1﹚保障勞動者均等待遇原則。它要求保障勞動者不因種族、性別、信仰及其他人身性因素在獲得勞動機會以及勞動條件獲取時受到不公平對待。﹙2﹚禁止不當人身拘束原則。包括禁止強迫勞動、禁止濫用勞動合同期限不當限制勞動者人身自由、禁止辭職違約金和入職保證金等旨在限制勞動者人身自由的合同條款等規(guī)則。﹙3﹚禁止中間榨取原則。禁止任何人以克扣勞務派遣工及其他為第三方勞動的人的工資而牟利。﹙4﹚勞動者人格利益保障原則。在雇傭勞動中雇主不得以直接或者間接的形式侵犯勞動者的人格尊嚴。它包括對勞動者隱私權的保障、禁止搜身等侵犯勞動者人格尊嚴的勞動紀律以及懲戒權的行使和無理干涉勞動者生活自由的雇傭行為等。保障勞動者人權原則及其指導下的規(guī)范體系是構建勞動關系正義秩序的基礎,它旨在從“人”的層面保證勞動者被公平對待,它并不反對雇傭勞動的從屬性,但主張勞動者不能因此而過著“勞動動物”的生活,它強調雇傭勞動的正當性首要的是將勞動者當作“人”來看待,保證非自由的雇傭勞動不產生非自由的人,它為國家立法強制規(guī)范“勞動”的事實效果以及勞動者人格利益提供了道德理據。2.對等決定勞動條件原則。既然勞動是價值的源泉,雇傭勞動是由勞動者與雇主合作完成,那么,勞動者的勞動應該使他擁有與雇主就勞動價值分配對等決定的權力[19]。該原則將勞動者的身份從從屬于雇主的“自然人”提升到與雇主平等的公民。它要求雇主不僅要將勞動者當作“人”來看待,還要將其作為和自己一樣的人來對待。這是勞動關系正義秩序的核心所在。對等決定勞動條件原則賦予勞動者在勞動條件決定中的自主能力,使勞動者決定勞動條件的行為成為法律行為。這項原則與保護勞動者人權原則相結合為構建勞動者公民身份,形成勞動關系正義秩序提供了道德依據,并指明勞動關系正義理念具體化的方向:將勞動者的“勞動”與“行動”融貫在勞動者行為的體系化規(guī)范中。

體系化的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勞動者行為概念的外部體系建構

“關系正義”發(fā)展出的兩項正義原則準確地表達出勞動關系規(guī)整的宗旨:“公平對待勞動者”。然而,它的規(guī)范性意義需要具體的規(guī)則去表達和實現。勞動者的“勞動”與“行動”雖然都屬于行為,但卻是不同類型的行為,因此,勞動者的行為概念如要統一起來,就只能借助“類型化的概念”構建方法。“類型化的概念”常用來描述某種不能借助抽象要素來確定類型標準,從而依邏輯涵射方法建立的概念體系。它重在描述某一類型事物的表現形象。這些形象直接取決于經驗而非邏輯抽象。類型化概念并非出自于立法者的主觀發(fā)明,而是在法律生活中基于一定原則發(fā)現并概括其特征。然后,賦予適合此類型事物的規(guī)則,將原則的規(guī)范意義實際表達[16]。將勞動者的行為類型化為“勞動”與“行動”,只是為構建勞動者行為體系化規(guī)范提出了具體化的工作目標,但尚未區(qū)分構成要件和法律效果,這需要將對勞動關系秩序初步的正義判斷分解為幾個彼此獨立又相互協調的規(guī)則體系。從歷史經驗來看,勞動關系中勞動者的行為方式存在“勞動”與“行動”的分野。二者在法律上的效果與勞動者的身份變遷直接相關。關系正義理念之下的勞動者的公民身份不是單純而抽象的法律人格,而是公民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社會權利的符合范疇。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不能簡單移植事實行為與法律行為的民法規(guī)范分野,因為它無法表達出勞動與行動在勞動者身份認同與公民權利構建中的歷史經驗與倫理內涵。依照法律概念類型化的建構方法,我們可以從勞動關系正義原則出發(fā),將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依照其功能納入各該原則之下,使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的內部體系與外部體系有序聯結,形成原則與規(guī)則錯落有致地搭配,從而將勞動法的正義理念貫穿到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體系的各個層次,形成內部和諧與外部穩(wěn)定的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體系。﹙一﹚對等決定勞動條件的行為規(guī)范體系———勞動者的“行動”規(guī)范體系對等決定勞動條件原則旨在塑造勞動者的公民身份,保障其在勞動條件決定中的平等權力。這項權力的形成既有賴于勞動者的集體行動,也需要對個別勞動關系中雇傭決定程序的公正確保及勞動者與雇主合作形式與企業(yè)模式的現代轉型等多種因素相互協同。1.個別勞動關系中勞動者的“行動”規(guī)則盡管在個別勞動關系中,勞動者基于雇傭契約對雇主負有服從義務,但是由于勞資力量不對等,服從有可能引發(fā)“強制”。因此,如何保證勞動者在雇傭決定中被公平對待,是實現個別勞動關系正義秩序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貝勒斯在討論雇傭決定的程序正義時認為:勞動條件的決定必須經過下列程序方可被認定為正當:﹙1﹚保證雇傭決定人的獨立地位不受不當干涉,使其決定沒有偏私。﹙2﹚雇傭決定應當使因其而處于不利地位的人有權獲得一個公開聽證的機會,以防止雇主的專斷。﹙3﹚雇傭決定必須有所依據并將應使其被勞動者所周知。雇主因此有義務使內部勞動規(guī)則被勞動者充分知曉才能據此行使懲戒權。﹙4﹚雇傭決定的做出應符合先例或者服從規(guī)則,以防止雇主因時而異,因人而異地濫用權力[20]。通過正當程序做出的雇傭決定最大限度地防止雇主的專斷。勞動者的意志借助公正的程序在從屬關系之中得到正確及時的表達。它將有力地維護雇傭契約的正當性。然而,此等規(guī)則并不適宜法律強行直律,因為程序正義原則旨在防止雇主濫用權力,但不采用此規(guī)則并不必然導致雇主濫用權力,況且雇傭決定是雇主行使雇傭權的主要方式,因此,保證雇傭決定的程序正義規(guī)則可以通過集體合同或者司法判例來形成類似于雇傭習慣法的規(guī)范體系似乎更為可行。2.集體勞動關系中的勞動者“行動”規(guī)則集體談判是勞資之間對等決定勞動條件的自主行動,它有賴于勞動者的團結權、集體行動權與集體談判權的制度支持。勞動者的集體行動雖然具有法律行為的一般特點與功能:勞動者得以通過工會等團體自治的方式自主實現自身利益。但與自然人的法律行為不同的是:集體行動關涉勞動秩序與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它會受到更多來自于社會公共秩序的制約。同時,勞動者行使公民權團結起來改變勞動關系歷史的、自然的非正義,屬于政治權利范疇而不僅僅是個人意志與個人權利之所及。集體行動秉承的是底線依賴的交換正義的互惠理性:雇傭勞動具有組織化協作的特點,它使勞動者的集體行動具有癱瘓勞動過程的力量,形成對雇主的實質威脅。霍布斯認為:應當允許威脅成為一個底線,出于恐懼———包括由另一方使其同意他所提出的條款而有意制造的恐懼———達成的契約是合法的。他強調﹙交換﹚正義是履行契約而不是違背它。只有雙方商談實力大約相等的情形下,公平分配利益才有可能達成[21]。集體談判使勞動者團體具有同雇主對等決定勞動條件的實際能力,迫使雇主不得不將勞動者當作平等公民來看待。底線依賴的集體行動也許成就了一種出于恐懼的理性而選擇的公平合作。盡管如此,不得不承認,集體行動的底線依賴的正義性隱含著這樣的前提:雇主不可能自愿地公平地對待勞動者,勞資之間的信賴只能從斗爭中得到。這將為勞資關系的內在矛盾外化為現實沖突埋下隱患。勞資合作如以斗爭為前提,動蕩的勞動秩序將周而復始,和諧穩(wěn)定的勞動關系將可望而不可及。集體談判的替代性方案之一是集體協商。與集體談判不同,集體協商中,勞動者不再以雇主的競爭者身份出現,而是作為企業(yè)管理的合作伙伴,通過建立企業(yè)委員會等形式的共決組織與雇主共同管理企業(yè)、決定分配問題。集體協商是協商民主在勞動關系中的拓展。協商民主是在深刻反思自由主義民主模式的基礎上產生的新的政治理念。詹姆士•費斯金指斥當代民主展示了在政治平等但相對不稱職的大眾和政治上不平等但相對比較稱職的精英之間的一種被迫的選擇。只有通過推理或交談的理性能力才能克服這種困境,因為這種理性的判斷能力允許我們形成集體方案以解決現代社會的集體問題。協商民主要求公民享有形式與實質的平等,它希望通過基于公共理性的協商交流程序而不是相互斗爭來加強民主秩序與制度的合法性。科恩認為:在協商民主的社團中,所有正當化條款和聯合的條件都應該經過公共辯論和推論而形成[22]。它是公民之間的“君子協定”,不需要外在強制而根植于公民社會的共識。質言之,協商民主中的人是合理的人,不單純是理性的人。據此,集體協商要求雇主與勞動者不僅在力量上對等,更需要他們基于理性而相互尊重和信賴,這對于今天依然具有從屬性的雇傭勞動關系而言挑戰(zhàn)巨大。集體協商要為雇主與勞動者平等的對話、溝通提供正當程序與組織保證,要為他們之間達成共識提供制度支持。這些制度必須鼓勵明確表達勞資雙方審慎思考的、連續(xù)一貫的、從具體情形中概括出來的某種共識和合理的各種偏好。如此復雜的訴求必然要求集體協商制度的設計必須依賴于各個國家具體的勞動關系特點以及現階段勞資理性的發(fā)展程度。西方社會出現的企業(yè)委員會勞資共決式的集體協商制度,逐漸流行于世界的勞資爭議ADR解決機制以及我國奉行的政府主導的職工民主參與式的權威依賴型的集體協商都可以看作是集體協商機制各具特色的國別表達。﹙二﹚保護勞動者人權的行為規(guī)范體系———體面“勞動”的強制保障體系保護勞動者人權是勞動關系正義秩序的基礎,它有賴于政府的強制干預,但也需要集體社會責任的實現。盡管勞資對等決定勞動條件的制度可以使世界經濟進程在勞動世界為工人的生活創(chuàng)造出有社會正義的繁榮,但經濟自由化的政策改變了國家、勞工和商界之間的關系。國際資本市場與國家勞動力市場的分離,給資本和勞動則帶來了不均衡的風險。國際勞工組織提出“體面勞動”的理念———促使勞動者獲得可持續(xù)的、體面的工作機會。它的核心是促進勞動權利、就業(yè)、社會保護和社會對話。其中,前三者均可歸入保護勞動者人權的體面勞動強制保障范疇。促進勞動權利,即改善勞動條件,使勞動者獲得體面的、人道的生活條件。國家有義務建立健全勞動基準與社會保險制度,強制雇主提供安全的工作環(huán)境,通過社會合作建構維護勞動者體面生活的強制保障制度體系。促進就業(yè)機會。保護工作中的權利理所當然地包括有義務促進工作機會。國家、政府和勞工組織有責任設計既能保障基本就業(yè),又能適應激烈競爭的全球市場迅速變化情況的社會和經濟體系,促進就業(yè)的質與量的全面提升。社會保護制度是將收入轉移給患病者或其他不能維持生計者。勞動和就業(yè)政策應當增加體面工作崗位的數量。這兩項政策是互補的。社會保護能滿足人類生存的重要需要,但其潛在的益處要深遠得多。在迅速變化著的世界上,社會保護能維持穩(wěn)定,使社會不安定降到最低限度,并幫助各國更容易適應社會和政治變化。它可以為經濟作出貢獻,幫助企業(yè)進行結構調整和提高效率并使工人更易于接受變革。社會保護的內容是廣泛的:醫(yī)療保險以及與此相關的照顧他人的經濟模式發(fā)展、失業(yè)保障以及鼓勵人們在工作中和家庭生活中和廣闊的社會中能夠發(fā)展人的潛能的各項政策措施。社會保護制度使勞動者的權利從個人權利拓展到社會權利,并使之成為國家、社會與企業(yè)、勞動者共同努力的目標[23]。

對勞動者及其勞動的蔑視在人類社會歷史中被不斷固化,并最終形成雇傭勞動者在勞動關系中“勞動”與“行動”的行為分野:勞動者從事的雇傭勞動是從屬于雇主的非自由行為,而勞動者爭取勞動條件的行動則是實現自身利益的自主行為。兩者具有不同的行為特征,很難憑借抽象法學概念將其統一起來,然而,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上考察,二者“對立統一”地存在于雇傭勞動關系中,因此,構建勞動法學中的行為規(guī)范體系需要將“勞動”與“行動”協調起來,這需要借助“規(guī)定功能法概念”的建構方法:以“關系正義”理念評價雇傭勞動關系秩序時,勞動法律制度的正義目標將指向“公平地對待勞動者”,并發(fā)展出“對等決定勞動條件原則”與“保護勞動者人權原則”。前者可以通過勞動者的“行動”規(guī)則得以具體化,而后者則可以通過對勞動者“體面勞動”之強制保障規(guī)則來實現。由此勾勒出勞動法學中行為理論與制度體系之間的關聯方式及其與勞動者權利之間錯落有致的搭配,形成內在和諧與外部穩(wěn)定的勞動者行為規(guī)范體系。

本文作者:曹燕工作單位:西北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