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疑“政府+公司+科技+農戶+基地”的“新模式”

時間:2022-02-12 11: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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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疑“政府+公司+科技+農戶+基地”的“新模式”

自從李昌平發表《我向總理說實話》(2002)(以下簡稱《實話》)一書面世以來,“三農”問題成了我國的大熱點。許多人從經濟層面出言獻策,焦點是“如何提高農民的收入”。

“復合型新模式”

一種“政府+公司+科技+農戶+基地”作為“解決‘三農’問題的‘新模式’”被提了出來。一連好幾個“加號”,不由使人想起“復合維生素”,所以不妨稱之為“復合型新模式”。魏雙鳳教授在文章中談了他倡導的這個“新模式”產生的經過和歷史。那是1984年他應廣東廉江縣國營長青水果場葉(樹章)場長兼書記的邀請前往考察。他寫道(2003):

“當時該場提出:有何辦法能大量增加水果產量,發展農場業務?我說,您場附近的農民都大量種植紅崗橙(“紅江橙”之誤,下同-引者),可與他們合作。即農場提供果苗、農藥、化肥給農民,農民則將紅崗橙按市場價略低價售予農場,這樣農場可節省勞動力、農場工人的工資、宿舍建筑費等,而獲得大量的紅崗橙,農民又可以不必到市場購買農藥、化肥和出售水果,這樣雙方都有利。該場根據我的建議,不到兩年長青水果場從原產紅崗橙十萬斤發展到八十萬斤,附近農民也皆大歡喜。后來,這種辦法成為各地推廣的‘公司+農戶+基地’的模式。”

這一建言的無疑是把國營農場(長青果場)當作了后來才出現報端的新名詞¾¾“龍頭企業”。

據知,該文中所提到的葉樹章場長也是當年中共的廉江縣委員。他顯然代表地方權力來“管理”這個模式,從而賦予了這個“龍頭”某種程度的“官辦”性質。

對于這個“新模式”,2002年8月,由中國村社發展促進會、廣東國際綜觀經濟研究會、廣州市親親生態村發展有限公司,在北京聯合召開了一個專家座談會。與會專家發表了各自的看法,但卻一致指出了其不可回避的要害之處,他們說:

“各經濟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沒有利益的緊密結合,各經濟主體是加不起來的,必須做到責、權、利的對稱組合。把都市居民與其他各經濟主體并列起來是否合適,還要深入考察,這種形式是否能稱為新模式也要慎重對待。”(經濟日報8月18日)

現在官方大力提倡的“龍頭企業”(或稱‘公司’)。由于“龍頭”和“龍尾”(農戶)不是處在“利益共享,風險同擔”的共同體內,它們之間必然存在利益矛盾。“龍頭企業”總是以“利益最大化”為其運行宗旨,而且在與農戶打交道時,“龍頭”總是比“龍尾”處于優勢地位。

讓我們看看一些行家們怎么說的。

李昌平說:“我們知道,‘公司+農民’在中國也有幾十年了。如:糧貿公司+農戶,棉花公司+農戶,油脂公司+農戶。糧貿公司,棉花公司,油脂公司都是國有企業,農民生產稻谷、小麥、玉米、棉花、油菜、花生等農產品給這些國營企業經營。這幾十年的實踐證明,這種“公司+農戶"的路子并沒有把農民搞富起來,相反越搞越窮了。企業的經營目的是利益最大化,當企業有超額利潤時,有可能給農戶平均社會利潤,當企業有平均社會利潤時,有可能給農戶保本微利,當企業只能微利或虧本時,有可能把風險全部轉嫁給農民。”(《實話》p.339)

蒲文忠在不久前給農業部長杜青林的信(2003.11.16)中說:“龍頭企業在調整農業產業結構,提升農業產業層次,推進產業化發展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一定時期內,也增加了農民的收入。但是,由于農民與企業是兩個天然不同的利益主體,……在一定市場環境中,它們有共同或互補的利益需要,可能形成“企業+農戶”的產業經營模式,……當市場需求旺盛,雙方迫切需要優勢互補時,這種共生的經營模式是可以雙贏的;而當市場需求萎縮,雙方為了保證自己的損失程度最小,失信、毀約就成了家常便飯。“馬鈴薯”一樣的單個農民面對龐大的產業經營實體往往成了被轉嫁損失的對象。”

以上論述,基本上還是局限在所謂“經濟模式”的概念和范疇內。除了前文中行家們提出的對利益分配的質疑之外,可以明顯看出,對長青果場的建議,具有濃厚的“產品經濟”色彩——“不到兩年長青水果場從原產紅崗橙十萬斤發展到八十萬斤,附近農民也皆大歡喜”。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廣東某局下屬某公司同樣在廉江搞了果場,生產大量紅江橙出口新、馬,開始時取得很好的業績,這個公司很具“商品經濟”色彩。但可惜的是1996年出口貿易嘎然終止,全軍覆沒。反思其因,還是由于缺少打造和保持優秀“品牌”的觀念和行為。“品牌”是誠信的載體,誠信是建立在基本恒定的優良商品品質的基礎上的。那個公司正是在這一點上狠狠栽了跟斗。

“看得見的腳”踩了“看不見的手”

然而這種單純的經濟思維最終還是不能完全避開政治和體制性質的問題。

魏教授的在文章中對新近提出的“政府公司科技農戶基地”的“新模式”做了進一步的說明:

當地政府即縣(區)政府和鎮政府是這種新模式的主管,負責主辦和組織當地新模式;公司即當地有能力、熱心投資這項事業的公司;科技即以當地離退休為主的科技工作者;農戶即熱心參加這項工作,有一定土地、技術、資金等基礎的農民,基地是指當地發展生產的基地(農場、工廠等)。

既然是政府“主管”,當然就是要政府“唱主角”,也就是提倡“官本位”。這種提法很適應(毋寧說“很遷就”)當前我國的國情,也正中某些官員的下懷。

但是權力對商品經濟的直接介入是商品經濟的最大忌諱。

《齊魯晚報》(2003.6.10)新近有一篇有意思的報道,說是山東德州市政府出臺了“一個大膽的”促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就是鼓勵機關單位干部,“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前提下”直接參與民營經濟活動。

張金嶺在“人民網”(2003.6.16)評論此事時說,“公務員一邊靠公共財政養著,一邊當‘業余’老板,他們為社會提供公共服務的角色將會被嚴重扭曲。這還有什么社會公正可言?”,他責問道:“這是改革還是倒退?”,并指出政府和官員“擔負著為經濟發展創造良好環境的義務(應讀為“職責”),而不能成為市場的主體,這是市場經濟社會的常識”。

政府的責能是“服務”加“管理”,它的角色好比是足球場上的“裁判員”(并制定相應法規——“游戲規則”),可能還應兼具“教練員”的品德和職責。地方政府的直接介入實業的經營管理,猶如裁判下場打球那樣荒謬不經。政府直接參與利潤分成,首先是“政企不分”,再者是有“權錢結合”之機,貪污腐敗將不可避免由此而滋生。經濟學家戲稱政府的干預(直接介入)為“看得見的腳”,它踩壞了市場經濟那只“看不見的手”。

前文提到的身兼縣委委員的長青果場場長葉樹章書記,由于受到了上級的表揚,被省上樹為“先進典型”,開始居功自傲,養尊處優起來,加上沒有健全的監督機制,后來接受賄賂墮落成貪污腐敗分子,雖經市領導的力保,終于被判處了極刑。跟著長青果場也衰落了。也許有人會說這是一樁偶然的案例,但可以說,這個偶然性寓于必然性之中,因為權力直接介入市場經濟,勢必給權錢結合鋪設了通道。

實質上,這種“新模式”的提出反映了“全能政府”(政府職能的無限擴張),也即“官本位”的落后觀念。我國是實行了幾十年“全能政府”的“官府社會”(即官府在社會生活中起主導作用),“官本位”的陰影至今還濃濃地籠罩著整個社會和左右著人們的思維方式。有個流行的順口溜:(農民是)“村看村,戶看戶,剩下看干部”,除說明農民由于閉塞和缺少文化,信息資源貧乏之外,更重要的是說明,多少世紀以來被束縛在小塊土地上的我國農民很難具有公民意識,他們習慣于接受干部的發號司令,他們的企盼只是“清官”,而不是民主法治的制度。十分遺憾的是,我們有些學者的思想意識也沒能擺脫這個陰影,甚至已釀成固習。這證明,全能政府的消解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但隨著社會的進步,這又是一個必然和不可阻擋的過程。

要不要讓農民主宰自己?

我國農民說是經歷了兩次“解放”(和實行聯產承包制),但是沒有改變他們被束縛于只有使用權而沒有所有權的小塊土地上的傳統“小農”(peasant)命運,他們在建國幾十年來并沒有獲得充分的自由和公民權利。傳統的小農是無法在市場經濟的大風大浪中搏擊前進的。合作化,尤其化年代,他們甚至喪失了那點點賴以生存的土地,也就養成了他們聽命于各級干部的習慣。

改革開放后,少數不滿于自身現狀的小農,力圖沖破桎梏,逐漸擺脫了傳統的“小農”身份,成為現代的“務農者”(farmer),進入了市場。這些人當中包括轉業軍人、基層干部,甚至農村的小知識分子。一般都是從村民那里租用土地使用權,實行規模化農業經營,從幾百畝到幾千畝不等。他們有一定的文化程度,甚至掌握上網技術,有些還雄心勃勃,發起組織行業協會。這些人是我國艱難而慢慢成長起來的務農者(farmer)中的未來精英。

有些學者、干部,通過到國外考察,發現國外先進國家行之有效的各種農業行業協會。研究農民職業教育的李水山寫了一段感慨:

“到國外考察,很多人感慨萬分,人家的農協(服務機關)院子越來越大,樓層越來越高、職能越來越多,而農業部門行政機關辦公樓越來越小,甚至與其他部門合樓辦公,足以說明已實現了“小政府、大社會”。(《中國研究》2002.3.1)

然而在我國,要發展農業的行業協會始終存在著重重困難、顧慮和阻力。

困難首先在于小農的缺少科學文化,更重要的是缺乏公民意識,他們不懂得自己的命運最終還得靠自己來主宰。筆者在一次研討會上發言談論果農協會之后,引起業界和新聞界的興趣和重視,有位廣東某地的研究所人員說,當地試圖成立花卉種植者協會,花農說:“你們干部說咋辦便咋辦吧!”。相反,我接待過澳大利亞的荔枝協會(ALGA)主席Dixon先生,他也是一位道地的果農。近年他多次來華為協會推銷他們生產的反季節荔枝到我們這個“荔枝王國”里來,也開始考慮從我國進口荔枝。他曾經希望能夠出資邀請我到該國出席他們的年度研討會,他個人的文化素養令我稱羨。我國的小農的困難還有外在的,主要在于成立真正群眾性的組織的種種麻煩。

不久前,我們學院的一位教授應南非COLORS公司的邀請出訪考察當地水果生產,帶回不少知識和信息。COLORS公司原為六家農場共同組建的一個營銷合作組織。后來發展成為一個上市的營銷公司。別的農場可以把生產出來的水果交由該公司銷售,一般是采前簽訂合同,由公司派人來采收包裝,打上公司品牌,然后向客戶推銷,規定從中公司賺取6%的利潤,一個月之內必須把果農應得地份額返還果農。整個運作過程以誠信為基礎,如果拖延交款,果農下回便會轉向別的公司。COLORS公司有點類似我們的“龍頭公司”,但它不能任意欺壓果農戶。

所以我不否定“公司+農戶”是一種可利用的形式,更不會無條件地反對它。但必須設法切實地規范“公司”和“農戶”之間的關系,避免農戶被公司壓榨。美國如何處理這對矛盾呢?據報道,他們采取果農按送交果品的數量可以參股公司,從而獲得利潤,這樣就把公司和果農戶“捆綁”在一起,成為“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共同體。但我認為,較好的形式還是“公司+協會”,因為個體農戶在和公司談判時處于零優勢,成立協會則產生聯合強勢。

可是,我曾試著對某官營果場場長談論成立果農協會的事,他說:“這種協會靠掛到哪里?靠掛到當地民政部門,人家沒興趣;靠掛到農業部,它高高在上如何管?(真是三句不離“官”字——筆者)弄不好還會懷疑你想搞XXX呢!”我雖然覺得他像是在同我“打哈哈”,信口開河,但卻也多少反映了官方的不熱心和疑慮重重心態。我想,我們的官員們更加熱心的,恐怕還是自己能不能事事唱主角,比如搞個什么什么展銷節之類,容易搞得轟轟烈烈,從而為自己打造越來越多的“政績”。至于農民在這個過程中,自治能力是否得到鍛煉提高,是否朝著實現“小政府,大社會”的目標前進,顯然許多官員沒有太大的興趣,甚至還有不少疑慮。

所以,逐步提把我們的各級政府從“為民作主型”改造為“為民服務型”具有根本的意義。至于何年何月能夠實現,我連“審慎的樂觀”都不敢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