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平:三農問題研究與我的困惑
時間:2022-02-12 1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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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含著淚向人們訴說“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三農”問題已經引起了廣泛的關注,這使我感到很欣慰。但是,當前關于“三農”問題的研究,讓我越來越困惑,我現在提出這些困惑,向大家請教。
一、中國農業經濟到底是什么經濟。
我國的農業經濟不是計劃經濟,對這點的認識是一致的,也符合實際。有不少人總喜歡把中國農業經濟歸于市場經濟進行研究,喜歡運用概念來解釋中國農業經濟問題,例如:對農產品價格下跌,農民收入下降,學者開出的方子幾乎千篇一律:提高農業技術含量、農產品品質,調整產業結構、品種結構,實施農業產業化戰略,發展鄉鎮企業和小城鎮等等。可是,這些方子這么多年來從來就沒有靈驗過!
中國的農業經濟是市場經濟嗎?我認為不是的。
第一、中國農民只有生產自主權,并沒有不生產的自主權。農民生產虧本或生產的機會成本太高時,理性的生產者選擇不生產或少生產,中國的農民沒有這個自由選擇的權利!中國的農民不生產照樣要交稅,且還要被罰款。這是中國特色的政府強制性農業經濟。
第二、農民有產中的生產自主權,但農民并沒有產前和產后經營完全自主權,主要農業生產資料和農產品經營還是政府部門壟斷。而產前和產后的經營是有利可圖的,產中的生產是無利或虧本的。這是中國特色的部門壟斷農業經濟。
第三、在中國,主要農產品的戰略性遠高于其商品性;農業的社保地位遠高于其產業地位;農民的勞動力廉價資源地位高于農民市場主體地位。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國農業經濟帶有極強的國家壟斷性質。
愚認為,不認識中國農業經濟的本質,而解中國農業經濟發展的方程式,是不可能得到正確結果的。
二、農民負擔到底有多少,到底能不能減輕。
農民負擔真的只有1200億元嗎?我認為遠遠不只這么多,至少在4000億元以上。
1、全國縣鄉村所欠的債務有6000億元之多,每年僅支付利息至少800億元。
2、全國義務教育僅支付700萬老師的年工資就需要800億元,每年支付書雜費、校舍維修、設備儀器的添置和教育欠債等約500億元。
3、全國縣鄉政府及部門干部有900多萬人,村組級“干部”2000萬人,每年僅工資就需要2000億元。
僅以上三項,最低年支出需要4100億元以上。此外,全國近3000個縣約有近30000個科局和近50000個鄉鎮約有70萬個鄉(鎮)部門要運轉,還有400萬個自然村近8億生活在農村的農民公共品需求,這些每年至少需要開支3000億元。
在縣以下的各項支出中,70-80%是由農民負擔的。農民的口袋就是縣鄉財政。而按現在的農民負擔政策,這就是說農民每年實際負擔高達4000--5000億元。這就是中央三令五申要減輕農民負擔,農民負擔反而越減越重的根本所在。
我國有400多萬個自然村,70多萬個行政村,約有2000萬個村組“干部”,每年需要工資850億元,農村公共服務和人道性福利照顧開支至少需要500億元,兩項合計1350億元。按照現行的農民負擔政策,我國農民合理負擔的總額約800億元,村級集體企業的收入約500億元,兩項合計約1300億元。這就是說,農民的負擔資金解決農村內部的支出尚有缺口。
溫鐵軍先生指出,我國農村經濟總量只占國民經濟總量的15.9%,卻要承擔近70%的人口和官員的負擔,長期這樣下去農民怎么受的了呢?
由此看來,按照我們過去所研究的措施減輕農民負擔是根本不可能的。
三、是給農民的自治權重要,還是給農民完整的土地產權重要。
現在,很多人認為只要給了農民完整的土地產權,“三農”問題就解決了。還有不少人說,沒有產權就沒有人權。因此,主張進行農村土地私有化的呼聲很高。我很納悶,我在農村工作了十多年,從來沒有感受到農民對土地私有化的強烈要求,除了城市郊區土地私有化可能給農民帶來明顯的收入增長外,我也看不到土地私有化增加農民經濟收益和政治權利的現實可能性。
相反,我認為在農民還沒有取得完全的生產經營自主權和農村社會民主自治權之前,進行土地產權改革,有可能給農民帶來的不是財富而是災難。這是因為:第一,現在,農民種田收入甚微,有的地方甚至虧本,農民對土地的感情空前的淡化,農民看到的是土地給他們帶來的負擔,看不到土地給他們帶來多少財富,因而對獲取土地完整產權的要求不強烈。第二、1996年以來,農村集體欠下了巨額的債務,并且這些債務的債主大多是鄉村干部和地方的狠人,只要國家允許土地私有化,得到土地產權的不是大多數貧困農民,而是債主,農村由此會產生一批大地主,更多的農民會成為無產者。第三、國有企業產權改革中“富了方丈窮了廟”是一個普遍的現象,有組織的工人階級的權益在產權改革中都的不到保障,何況一盤散沙的農民兄弟呢?
我以為不能照搬西方的產權理論來套解中國的改革實踐。西方的國情是--他們有完整的法律制度和民主政治制度作為產權制度創新的環境條件,而我們中國沒有。所以,當前農村最需要建立的是人民當家作主的政治制度。
四、縣鄉政府是要機構改革,還是要體制重建
我從1983年初就分配到當時的工作,經歷了82年、88年、94年和98年四次全國性的縣鄉機構改革。我的一個總的印象是機構越改越大,人員越改越多,政府及其部門辦事效率越改越低了。
1985年,我在周河鄉當書記時,鄉里才9個干部,僅有財稅所(5人)、派出所(2人)兩個部門,那時是計劃經濟,鄉里管的事特別多。2000年我在棋盤鄉當書記,鄉里有干部90多人,有了17個部門,平均每個部門有十多人。可是現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要管且能管好的事實在不多。1985年我23歲,其實什么都不懂,可我卻能實實在在為農民做事情,和農民相處很融洽,干部很純潔,也很團結,精神很振奮,農民對干部很滿意。我也感到非常輕松。到了90年代后期,我這個“老書記”管的干部多了,為農民做的事卻少了,群眾不滿意,干部隊伍內部也矛盾重重,財政危機、債務危機、社會穩定危機日益嚴重。我感到自己的能力已無法勝任書記一職。
歷次縣鄉機構改革為什么會失敗呢?道理很簡單,我們沒有找到限制縣鄉機構膨脹的辦法。政府官員的子女要就業,這是政府膨脹的最核心的內在動力;政府膨脹后自然會加碼尋租,其行為的合法性受到社會強勢群體的挑戰,政府必須吸納強勢群體的代表進入政府,這是政府膨脹的外在動力。這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政府必然走向人民的反面,使得政府在新生--增長--膨脹--推翻的過程中輪回。要想跳出這種古老的輪回,必須建立起一個有自我糾錯機制的政府--人民民主政府。建立一個什么樣的政府,選一個什么樣的人當縣長、鄉長必須人民說了算。選上是官,下臺即民。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我以為,現在就是要理直氣壯高舉政治體制改革的旗幟,呼喚重構縣鄉政府體制,沒有必要羞羞答答回避這個問題。否則,我們永遠找不到解決問題的真正辦法。
五、產業化真的能富裕農民嗎?
我只想說:“公司+農戶”未必也是農民的富裕之路?
我們知道,“公司+農民”在中國也有幾十年了。如:糧貿公司+農戶,棉花公司+農戶,油脂公司+農戶。糧貿公司,棉花公司,油脂公司都是國有企業,農民生產稻谷、小麥、玉米、棉花、油菜、花生等農產品給這些國營企業經營。這幾十年的實踐證明,這種“公司+農戶”的路子并沒有把農民搞富起來,相反越搞越窮了。
企業的經營目的是利益最大化。當企業有超額利潤時,有可能給農戶平均社會利潤;當企業獲得平均社會利潤時,有可能給農戶保本微利;當企業只能微利或虧本時,有可能把風險全部轉嫁給農民。1999年湖北省糧食系統扭虧增盈22億元,是怎樣盈利的呢?國家規定稻谷收購價0.54元/斤,而糧食企業僅以0.4元/斤的價格收購農民糧食,從農民身上每斤剝奪0.14元.。國家給農民下的訂單,讓農民生產糧食,最后國家和國有企業違約,導致農民每生產1斤糧食虧本0.08元.,農民怎么富得起來呢?明明是政府和國有企業不守信用,我們怎么能僅指責農民和民營企業不講信用呢?國家和國有企業是如此對待農民,何況民營企業、私營企業呼?
經濟學家們普遍認為,在現階段我國的絕大多數農業龍頭企業不可能獲得平均社會利潤,這是由農業的弱質性決定的。那我們的經濟學家不是自相矛盾嗎?
六、打破二元結構重要,還是建立城鄉要素交易制度,溝通城鄉重要。
二元結構存在幾十年了,我們打得破嗎?這是不是中的大破大立的思路呢?這顯然不符合系統的不可逆性質。實踐證明國家根本沒有能力安排城鄉各經濟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更不可能打破其相互之間的經濟壁壘。
就是取消了戶籍制度又能給農民帶來了什么好處呢?戶籍制度背后的東西不是照樣存在嗎?反過來說,在城市的郊區,城鎮戶口要進村,農民也是不同意的。因此我認為打破二元結構難。最重要的不是打破壁壘,而是如何縮小城鄉差別,構建起城鄉要素流動的平臺,便利農民進城做工和城里有錢人進村做“地主”。
溝通城鄉的最好辦法就是要給農民的同等國民待遇,包括同等政治權利,現在農民進城不僅沒有用手投票的權利,有的連用腳投票的權利都沒有;同等的稅賦權利,農民月收入只有一百來元錢卻要納稅,而城里很多高收入卻不怎么納稅;同等的國家財富占用權利,積極的財政和穩健的金融政策只對城市而言,農村的基礎產業卻要農民自己集資辦,且產權歸國有;自由遷徙權;同等的財產和人身保障權,國家把農民的土地低價進高價出,農民沒有社保,醫保。
溝通城鄉還有建立土地金融社保制度。其基本內容包括:
1、成立國家土地銀行和集體土地信用合作社。
2、將農業稅改為農民社會保障稅,建立農民個人社保專戶,在土地銀行系統設專戶管理社保基金。
3、將集體的土地股權化后分配給農民,土地的股權可以抵押貸款,獲取進城發展的本錢。可以用個人土地股權換取個人社保基金。
4、與土地股權相配套的個人社保賬戶可隨個人在城鄉社保系統流動。
5、土地銀行收購、集中土地,開發增值的經營收益,用于農村的公益事業或轉為社保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