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免于貧困的權利及法律機制

時間:2022-10-10 05: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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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析免于貧困的權利及法律機制

本文作者:汪習根工作單位:武漢大學法學院

一、國際貧困與人權關系研究的成就與局限

圍繞貧困與人權的關系以及減少貧困的方法,國際社會觀點紛呈,爭議頗多,歸納起來主要有六種主張:1.“收入論”。這種觀點基于一個直觀的假設,即貧困的本質在于貧困者所占有財富的匱乏,個人或家庭收入的不足導致基本人權無法得以充分實現,因此,“為了減少貧困,人們必須找到使財富進入窮人口袋的方法。將收入分配給低收入者仍是核心問題。”〔4〕該觀點在實踐中主要用于官方貧困線的設定,以美國為典型。〔5〕2.“平等論”。由于受到物價水平、家庭規模、社會關系、居住環境和健康狀況等變量的影響,絕對貧困線的度量難以準確反映貧困者實際的生存狀況。貧困問題并非根源于收入低下,而在于財富在不同人口之間分配的不均等。“貧困預示著富裕社會里的不平等問題。以消除缺衣少食為圖景的古老術語掩蓋了縮小貧富差距和減少不公平的新議程。”〔6〕3.“能力論”。減少貧困的實質在于提升能力,而能力是指人們所從事的社會功能性活動的可能的組合,即能夠實現人們所愿意的生活方式的實質自由。所以應該透過賦予自由發展的能力而實現減貧。因為,“(1)貧困可以用能力的被剝奪來合理地識別;這種方法關注于具有自身固有的重要性的剝奪(收入低下只具有工具性的意義);(2)除了收入低下以外,還有其他因素也影響能力的被剝奪,從而影響到真實的貧困。”〔7〕4.“需要論”。貧困意味著人們生存和發展的基本需要無法得到滿足,因此,減少貧困就是提高《世界人權宣言》第25條中的“享受為維持他本人和家屬的健康和福利所需的生活水準,包括食物、衣著、住房、醫療和必要的社會服務”。“基本需要的方法通常整合了能力方法所考慮的基本變量,但它增加了其他的變量,諸如獲得基本社會服務,包括水、能源、教育、衛生、食品、住房、基礎設施等。”〔8〕5.“賦權論”。即基于人權的減貧觀。“基于人權的方法有四個顯著特征:問責、參與、授權,以及不受歧視和平等。既然減貧被當作一項社會經濟權利,那么基于人權的方法主張:如果國家不履行義務,窮人就可以問責于國家。”〔9〕基于人權的方法被聯合國所確認:“廣泛存在赤貧現象阻礙充分有效地享受人權”,“克服赤貧是充分享有政治、公民、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的必要手段”等等。〔10〕6.“責任論”。如果某個主體的行為直接或間接地導致其他主體的貧困,那么,前者就因侵犯后者的人權而應當承擔責任。因此,國家內部的政治精英和經濟精英要對導致貧困的國家制度安排承擔責任;富裕國家的政府和公民要對導致貧困的全球制度安排承擔責任。因為“我們中的大多數不只是任由人們挨餓,更參加了使其挨餓的行為。”〔11〕既然人們應當對造成貧困的行為和制度承擔責任,那么免于貧困本身就構成一種權利。“免于嚴重的貧困是最重要的人類利益之一。我們是為了舒適的生活———確切地說是為了各個方面的舒適生活而需要獲得安全的食物和飲水、衣著、住房及基本醫療服務的血肉之軀。”〔12〕既然赤貧是對人權的侵犯,那么,人類就享有“免于貧困的人權”(ahumanrighttofreedomfrompoverty)。〔13〕這些觀點作為西方國家討論貧困與人權關系問題的最普遍理論形態,或明或暗地看到免于貧困的某些人權屬性,其可取之處不可否認。但其缺陷也是不容忽視的:都沒有充分認識到免于貧困與人權的內在一致性。只看到人權的某個要素,如收入的方法僅僅關注財產要素,平等的方法只強調平等要素,能力論與需求論只是將能力的提高與需要的滿足視為實現人權的手段而忽視了貧困與人權的直接關聯性。因為財富、收入、技術進步等現代化活動只具有工具性價值,它們是為人的發展和福利服務的,不能構成貧困研究的基石。此外,貧困與不平等是兩個不同本質的問題。〔14〕雖然“基本需要的方法”把貧困與“適當生活水準權”相掛鉤,但這種方法的缺陷也是不言而喻的,因為關于何為基本需求,以及這些最低限額應有多高,人們永遠都無法達成共識。〔15〕而從實質上進行深層次分析,它們只是古典的個人主義人權觀在減貧行動中的改良形態,仍然難以超越傳統人權觀的藩籬。它們回避了一個深層次的問題,即不去界定“免于貧困”本身是不是一項人權,而是依舊用傳統人權如公民政治經濟權利來描述貧困問題,難以將“免于貧困的權利”從人權系統中離析出來以尋求行之有效的法律機制,因而并未對徹底解決世界范圍內的貧困問題提出根本性的設想,最終必然退回到了將減貧視為富人救濟窮人、發達國家對欠發達國家進行施舍的老路。濤慕思•博格的“責任論”較之于前述五種觀點大大地前進了一步,論證了對貧困的制度性責任,在政治哲學實踐領域做出了重要貢獻。但其研究旨趣在于以反貧困為例來驗證全球正義理論,遠未形成為一個權利的理論體系,對免于貧困的權利的基本含義和本質特征是什么、其法哲學基礎和理論依據何在、實現這項權利需要的法治機制如何構建這些始源性議題的論證均付之闕如。本文試圖循著這些思路,對“免于貧困的權利”進行概念證成與法律實踐建構。

二、免于貧困的權利之法律價值證成

克服人權與貧困關系分析的理論局限,理性地構建免于貧困的權利這一概念,不僅必要而且合理。一方面,該權利與人的尊嚴密切相關,具備了公認的人權要素;另一方面,該權利不同于生命權、健康權、食物權、住房權、工作權等既有人權形式,且不能被這些既有的人權形式所替代和覆蓋,并為法社會學實踐所驗證。要素對應論是判斷一項權利是否屬于人權的一種整合性方法。正如著名人權法學家溫斯頓在綜合不同定義后所提出的:“機構A擁有權利R來得到特別的福利G,只有且僅有擁有R的A提出正當要求的基礎是社會有責任來保證(和促進)A享有福利G。”權利意味著“利益、自由和滿足人們利益或鍛煉人們自由或能力所需要的方式的能力或渠道。”〔16〕可見,“權利包含內在價值和工具性價值,利益、自由和要求他們內在價值的主張。由于它們的工具性價值,滿足那些利益、自由或力量的方式即是主張。”〔17〕概括起來說,人權是主體自由平等地獲取自己的正當利益的資格,任何人權至少必然包含著自由、利益、平等、資格、正當這五大要素。否則,就難以成其為真正意義上的人權。免于貧困的權利符合人權的基本構成要素:1.自由。在法哲學中,自由是權利的應有之義,意指主體意志不受干預或脅迫的能動性,自由與人的能力的實現和發揮是內在契合的。而貧困不僅是一種資源匱乏的狀態,更是對參與社會活動自由的限制或剝奪。正如伯林所言,“如果一個人太窮,而不能利用他的法律權利,那么這些權利賦予他的自由對他來說什么都不是”。〔18〕因此,通過減貧實現人的內在素質的外在化并擴展人的潛能,才能增進自由的價值。免于貧困的權利既賦予主體免于侵害的消極自由,又賦予主體主動參與、促進社會發展進程并分享其成果的積極自由,還使主體通過減貧措施來擴展其他的實質自由。2.平等。貧困所導致的不只是個體間的不平等,更是人的集合體在全球意義上的不平等,且其結果是累進性而非簡單疊加性的。無論是國際關系舊秩序還是非洲、拉美新自由主義的改革,最終均是以減損平等為代價而換取所謂自由的。其結果是在為全球經濟總體增長注入活力的同時,造成了全球市場參與者之間的不平等和更大規模的貧困,生活在底層的人口正在遭受貧困帶來的各種傷害。免于貧困的權利就是針對這種持續性的實質不平等而主張的人權,旨在以機會平等為起點、以規則公平為中介,實現貧富之間的均衡發展。3.利益。利益和權利是內容和形式的關系。免于貧困的權利直接指向貧困者的利益,以經濟利益為依托,全面涵攝生命、健康、政治、社會、文化等所有利益。此外,免于貧困的權利在國際層面上也間接地促進了富裕國家的利益。這項權利在貧困國家的實現將提升窮人生活水平和消費能力,從而為富裕國家培育更大的消費市場和人力資本市場。貧困的副作用不僅在于對貧困者經濟利益的損害,還會因為對資源的掠奪式開發和環境的非友好型利用而導致人類與自然關系的全面惡化。反言之,免于貧困所帶來的不僅是貧困者的個人利益,還波及社會整體利益。不僅是經濟利益,還包括社會、政治、精神以及自然利益,其利益的維度遠遠大于其他權利形式,〔19〕具有明顯的區域聚集性、階層附著性。4.資格。資格意味著能力或權能。貧困不只是指生存上的困境、收入低下,從最根本的意義上講,更是指自我發展的能力缺乏和主體性的缺失。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將貧困理解為多維度的人類能力缺失:“經濟能力”(收入、生活狀況、體面的工作)、“人類能力”(健康、教育)、“政治能力”(賦權、權利、話語權)、“社會文化能力”(地位、尊嚴)和“保護能力”(不安全感、風險、脆弱性)。〔20〕而“發展能力總是被認為是最具有決定性的事項。在多數極貧國家,如果沒有足夠的國家能力,即使持續增加資金注入,其發展的努力也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21〕能力的法律表達即是權能與資格,包括權利能力與行為能力兩者。貧困不僅意味著在實質和規范上主體沒有權利能力———因為減貧只是一種恩賜而非權利義務上的安排,而且還表明行為能力無法被激活和釋放———即使是一個擁有健全身心的適格法律主體也無法憑借自身行為超越貧困陷阱。可見,無論是經濟貧困還是能力貧困抑或其他,它最終是對人的資格這一重要的權利要素的剝奪。傳統的減貧理論模型一直沒有把免于貧困當作貧困者的資格來看待,其結果是“極端貧困的人口對統治他們的政客和官僚既無害處又無好處,統治者鮮有動機去關心他們的利益。”〔22〕因此,減貧只有以賦權為基礎,構建基于發展資格共享和機會均等的減貧新思路,才有可能切實有效地緩解全球貧困問題。5.正當。人權是一種尊重人的價值尊嚴的正當性要求,體現了對正當利益的保護。人的尊嚴構成國際社會的底線性道德共識,得到諸如《聯合國憲章》、《世界人權宣言》等最重要的國際法律文件的確認。對人的尊嚴與物質需要和分配正義之間關系的思考,能夠深化對尊嚴的認識。無可否認,一個被剝奪相應的生存方式或工作機會的赤貧者,正遭受著人格尊嚴和內在價值的侮辱。〔23〕免于貧困的權利通過激活貧困者的發展潛能、提升其發展能力,使每個人都可以有效參與、促進并享受物質和文化的發展,來獲得維系體面生活所需資料,實現全球分配正義,從而捍衛人的尊嚴與正當利益。貧困正是以嚴重破壞全球分配正義為手段而對人的最起碼的價值尊嚴的否定,而要還原貧困者的人之本性,就必須對制約貧困的關系格局進行利益配置上的否定之否定,認定反貧困的權利定向的合法性。可見,應然法與實定法對待貧困者權利的立場在正當性上正在邁向原則重疊與精神同構境界,改變造成全球貧困的國際秩序,實現全人類共享體面生活的免于貧困的權利由此而成為一種具有規范與德性之雙重合法性的基本人權。

三、免于貧困的權利之法律規范求證

從法之規則要素上細究,盡管免于貧困的權利因子在現行規范文本中或多或少有所顯現,但它尚未上升成為一項獨立的和真實的法定人權。人們總是如此地自信:既然貧困與食物、衣著、住房、醫療衛生、社會保障直接相關,而這些內容已被載入到世界人權宣言和國際人權兩公約等國際人權法律文件之中,因此就沒有必要在公民政治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之外再去另起爐灶、重復構建一個所謂免于貧困的權利了,似乎免于貧困的權利已經為這些權利所覆蓋或包含。〔24〕為此,我們還必須將分析的視角轉向法規范進行實證主義的研究,探明現有國際人權法律規范體系在減貧上的法律實效,并以此反觀減貧的人權法邏輯地位與重構之價值。目前,無論是全球絕對貧困人口數,還是相對貧困者人口數,都是驚人的,并沒有因為全球經濟的增長而逐步減少,相反卻在不斷增加。世界銀行報告顯示,在1987年,全球低于這一標準的人口為12億,1993年升至13億。現在全世界貧困人口數量達到近15億。〔25〕這絕非單個的生命權、健康權、工作權、社會保障權、適足生活水準權等這些規定在現有人權公約中的以個人為主體的人權形式所能夠比擬與取代。也許有人會反問:盡管世界上總的貧困人口數量并沒有因為國際人權公約的通過而減少,但這也不能怪罪于人權公約沒有將免于貧困的權利直接當做一項人權加以規定,而是這些國家沒有加入人權公約所致。其實這一理由并不成立。如果我們進行法社會學的分析,便可以發現,不少人權公約締約國在加入前后的貧困率其實變化不大甚至有增無減,加入之后反而更為貧困。以國際貧困線每人每日消費支出不足1美元為標準,對締約前后有關國家貧困人口比例變化進行統計,這一規律便清晰可見:肯尼亞于1972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在此前后貧困率的變化情況為40%(1969)、40%(1974)、48%(1981)、52%(1997)、56%(2000)。〔26〕利比里亞于1967年簽署國際人權兩公約,其貧困人口到了幾十年后竟然愈益增多,從1997年的55.1%漲到2001年的76.2%。〔27〕布基納法索于1999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其貧困率在1994、1998、2003年分別為44.5%、45.3%、46.4%。〔28〕津巴布韋于1991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時的貧困率為26%,但到了1996年竟增加到35%。〔29〕贊比亞于1984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其貧困率到了1991年居高不下,為70%,到1996年漲至80%。〔30〕尼日利亞于1993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其貧困率的演變情況為27%(1980)、46%(1985)、42%(1992)、67%(1996)。〔31〕印度于1979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1987-1988年貧困人口為3.07億,貧困率為38.9%,1993-1994年貧困人口為3.20億,貧困率為36%。雖比率略有降低,但貧困人口總數卻增加了1300萬。〔32〕萊索托于1992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1986—1987年貧困線(PL)以下人口比例為58.8%,極其貧困人口(1/2PL)比例為34.7%;1994—1995年貧困線(PL)以下人口比例為58.3%,極其貧困人口(1/2PL)比例為38.6%。〔33〕南非于1994年簽署國際人權兩公約,每天生活費不足1美元的貧困率從1995年的7.1%增加到2000年的10.7%,每天生活費不足2美元的貧困率則從1995年的23.8%漲到2000年的34.1%。〔34〕埃塞俄比亞于1993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每天生活費不足1美元的貧困率從1995年的31.3%漲至1997年的35%,每天生活費不足2美元的貧困率則從1995年的76.4%漲至1999-2000年度的80.7%。〔35〕科特迪瓦于1992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每天生活費不足1美元的貧困人口比率從1995年的12.3%增加到1998年的15.5%,每天生活費不足2美元的貧困人口比率則從1995年的49.2%增加到1998年的50.4%。〔36〕泰國分別于1999年和1996年加入國際人權兩公約,每天生活費不足1美元的貧困率演變情況為<2%(1998)、<2%(2000);每天生活費不足2美元的貧困率演變情況為28.2%(1998)、32.5%(2000)。〔37〕或許,有些國家在加入公約后貧困惡化的局面得到了某些程度的遏制,但以上鐵的事實表明,是否加入現有國際人權兩公約,與貧困的減少并無直接的正相關關系,相反至少在上述國家呈現出極為明顯的負相關關系。可見,人權兩公約并不是萬能的,尤其是在反貧困上失靈了。相反,在一些沒有或剛剛加入、其影響力尚未發揮的國家,反貧困的情況也可能得到重大改善。例如,中國于2001年3月27日批準《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而在此前貧困率的演變情況為14.74%(1995)、9.79%(1996)、8.30%(1997)、8.10%(1998)、7.63%(1999)、8.49%(2000)、7.97%(2001),〔38〕呈現出相當明顯的遞減趨勢。由此可知,是否加入人權兩公約并不是減貧的充分必要條件。其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從文本形式上分析可知,公約列舉的經濟社會權利以及對此具有保障作用的政治決策與參與權利,沒有哪一條直接將反貧困確定為是一項人權,反貧困被虛置。追根溯源,其深層原因在于,公約在人權法本體論上的定位與反貧困之間的不兼容。如果說公民政治權利公約以自由為重心,那么,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公約則以平等為本位。但其共同點依然是傳統的個人主義或社團主義人權觀。而從古代神本位、近代物本位到現代的社會本位,雖然反映了法律進化的艱辛歷程,但理想的法治社會還必須從社會本位轉變到以人為本的法理念上來,尊重一切人而非部分人的價值尊嚴,捍衛全球正義而非國家界域內部的所謂制度正義。世界史表明,貧困在本質上是一個全球性的、歷史累積的制度性不義的結果。要矯正這種非正義,必須超越自由和平等而奉行博愛與全球連帶的價值觀來求解反貧困之道。因為貧困的全球關聯性告訴我們,反貧困不可能基于個人自由或內部平等而實現,因而不能成為第一代或第二代人權,而只能將其作為一種人類共享的新一代普世權利。概括起來,免于貧困權利的內在根據在于:第一,場域的全球性。免于貧困的權利體現了全人類的共同利益而非僅僅存在于一國或一區域內部,即使是一國或一區域內部的貧困,也與全球的不公直接相關。第二,利益的融貫性。免于貧困的權利不僅是單純的經濟社會利益訴求,還是對文化、政治專制與殖民的否定,更是對導致這類利益受損的制度根基加以扶正與矯治的需要。第三,功能的母體性。免于貧困的權利旨在滿足每個人維持體面生活所必需的物質資料和文化資料,既能夠派生出工作權、教育權等一系列子權利,又具有求證現行國家制度和國際秩序正當性的價值,是一個上位的基礎性人權。第四,實現的比較性。免于貧困的權利具有強烈的對比性,其實現的狀況需要通過人際、區際和國際三個層面的比對與分析才能作出判斷。因此,免于貧困的權利是一項相對獨立的不可為其他人權形式所取代或覆蓋的基本人權。

四、免于貧困的權利的基本含義及本質特征

界定自足清晰的“免于貧困的權利”概念,是這項權利在人權法體系中獲得特定地位的標志,也是開展相關學術對話的基礎。要想構建“免于貧困的權利”范疇,必須首先厘清“貧困”、“免于”和“權利”三個術語的基本含義。從國際組織通常使用的概念來看,貧困的含義是不確定和變化的。世界銀行在《1990年世界發展報告》中為貧困下的定義是:缺少達到最低生活水準的能力。〔39〕而在《2000/2001年世界發展報告》中修改為,貧困不只是收入或人力發展不足,還包括人的脆弱性,以及話語缺失、權力缺陷及社會排斥。〔40〕根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人類發展報告》所采用的人類貧困指數(HumanPovertyIndex),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HPI-1),貧困意味著健康長壽(低齡死亡)、知識(閱讀交流困難)及體面生活(無法持續獲得飲水和兒童相對年齡體重不足)的被剝奪。〔41〕有學者歸納:貧困的所有界定方式無非是下述三者之一,即(1)人們所擁有的不能達到一個客觀而絕對的最低限度;(2)人們所擁有的少于社會中的其他人;(3)人們不足過活的感受。〔42〕換句話說,貧困可以從絕對的角度、相對的角度和主觀感受的角度加以識別。無論從哪個視角來看,貧困肯定意味著缺乏和不足。從人的基本屬性上看,人是兼具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有機體,其需要是綜合的、多元的。因此,從抽象的意義上可以這樣定義貧困,即貧困是人類維持體面生活所必需的物質資料和文化資料的匱乏與不足。首先,貧困的根源不在于全球資源或財富總量的短缺,而在于制度或社會結構上的缺陷,因此貧困意味著被剝奪的狀況;其次,貧困的內容涵蓋生理、心理和社會三個領域,既是對食物、飲水、衣著、住房以及醫療衛生等維系人類生存物質資料的剝奪,又包括對知識、文化、教育以及社會政治參與等保障人類發展之公共資料與手段的剝奪;最后,貧困的表現形式是難以維持體面而有尊嚴的生活。傳統法哲學理論將自由區分為“免于……的自由”(befreefrom)和“從事……的自由”(befreetodo)。前者是消極自由,指不受他人的干預和限制;后者是積極自由,指自己依賴自己,自己決定自己。免于一詞更多地用于對抗與防范國家或公共權力的情形,如羅斯福提出的免于恐懼、免于匱乏等等。在這個意義上,免于意味著國家或者其他公共權力不得通過具體行為或制度設計來限制或侵害公民的權利。據此,有學者認為,富裕國家以三種方式侵害了全球貧困者的免于貧困的自由,從而應當在消除全球貧困上承擔不可推卸的道德義務:(1)關聯的社會制度。富裕國家通過投資、借貸、貿易、賄賂、軍事援助、文化輸出等方式急劇地影響著貧窮國家,這種被宰制的全球制度延續甚至惡化著全球貧困;(2)無補償的資源消費。全球精英通過相互承認的方式分割自然資源,既沒有對貧困者進行補償,又沒有留下貧困者應有的份額;(3)暴力的侵害歷史。歷史上的殖民主義、種族滅絕和奴隸制導致全球貧困。〔43〕從這個意義上講,免于貧困意味著不受強權者互動性和制度性的侵害。權利是“主體”、“免于外界侵害”和“積極行為”三個要素共生與互動的產物。其中,“國家不再被視為是自由的敵人”,“國家逐漸被視為是自由的保護人,不僅因為國家能夠制定法律來創造防衛線,還因為國家能夠消除那些妨礙我們去實現最大潛能的障礙。”〔44〕因此,本文認為,應當跳出舊有的消極或積極人權觀的理論束縛,從“三位一體”〔45〕的權利視角來剖析免于貧困權利概念:1.在主體上,免于貧困的權利具有雙重性,包括個人和集體兩個層次。任何一項人權,都是人類社會每個成員所應當享有的權利,其主體最終歸結為一個個現實的人。免于貧困的權利的提出,就是要使每個活生生的人都能夠避免、消除并擺脫維持其體面生活所必需的物質資料和文化資料被剝奪的狀況。離開主體的個人層次,免于貧困的權利就丟失了利益的實際享有者,最終喪失這項人權存在的價值。當孤立的個體連結而成為一個集合體時,該集合體便以其相對獨立性而成為免于貧困的權利的主體,對此,即使是目前學界提出的并不十分出色的反貧困戰略,也承認某些特殊的集合體可以被認定為貧困者或減貧措施的實施者。在《人類發展報告》中,每個主權國家和特定地區(如拉丁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區、非洲南部撒哈拉地區)均被作為相對獨立的貧困主體。不過,這種做法目前只是停留在地理學或人類學層面,沒有上升到人文與法律的高度。為此,有必要將這類集合體從單純的貧困地域或種族、民族轉變到法律關系中的權利享有者和義務承擔者上來。2.從障礙上看,如果囿于字面,免于貧困的權利可以解釋為防止被侵害而陷入匱乏與被剝奪境地的權利。免于被侵害意味著,該項權利的主體所擁有的權利客體,在質和量上均能得以維系,不被任何其他主體克減或剝奪。該權利的障礙在法社會學意義上可分解為單體障礙與整體障礙,前者是指個人、公司、國家或者組織單個地拒絕履行減貧義務或繼續實施侵權行為,后者則是全球性、區域性或國內社會性地無視該權利或直接間接地實施侵權。在法規范意義上可歸結為具體行為與抽象行為障礙。前者是一種侵權行為舉止,后者則是一種制度性障礙,如不平等的國際經濟政治秩序的設計者與維護者所實施的制度性侵權。消除上述障礙是實現免于貧困權利的最根本任務。3.從行為上看,免于貧困的權利的行使方式包括免遭外部侵犯的消極行為和主動實施反貧困的積極行為兩類。其中,前者是防范性的,后者更富有建設性,又可細化為參與行為、促進行為和分享行為。該權利的實現最終必須通過賦予所有貧困者均等的減貧機會,確保其能夠自由而有效地參與減貧、促進減貧并公平地分享減貧成果。參與減貧意味著在行使該權利上的準入機會的獲取,是一種起始性的反歧視行為,還必須考察參與的廣度、程度與有效性。于是,在參與之外還需要通過“促進”行為來保證深入持久地介入反貧困過程。促進發展、在發展中反貧困是保障免于貧困權利的重大戰略。再者,法律行為是行為舉止與行為后果的統一體,按照全球正義的要求,既然每個人都是減貧的參與者和促進者,那么,減貧的成果也應當為人類所共享。綜上所述,通過對貧困、免于和權利這三個術語的分析,本文將免于貧困的權利界定為人的個體和人的集體享有免于制度性或非制度性貧困,并通過獲得減貧機會,參與、促進減貧的積極行為來獲得維持體面生活所必需的物質資料和文化資料以公平分享減貧成果的一項人權。在免于貧困權利一詞中,實際上隱含了三層含義:第一,排除權———主體可以要求外界尤其是政府不實施導致或維持貧困的行為;第二,請求權———主體可以要求外界尤其是政府實施有助于擺脫自身貧困的行為;第三,形成權———主體擁有采取直接行為以便脫貧致富的選擇自由和資格。所以,免于貧困的權利實質上是一種“免于貧困并有權過體面生活的權利”。免于貧困的權利是一項新型的權利,有別于立基于自由的公民政治權和立基于平等的經濟社會文化權,而是通過認識到人類的貧困之苦源于人類的行為與制度之惡、并在自由平等的前提下以博愛的胸襟對待蕓蕓眾生所形成的一種權利形式。它在本質上屬于一種社會連帶權利———不僅是公民社會之間的連帶,更是政治國家與公民社會之間的連帶;不僅是民族國家內部人民的連帶,更是全球公民的普世連帶;不僅是主體行為之間的連帶,更是世界制度秩序間的連帶。所以,我們不能以該項權利沒有被1966年的兩個人權公約所認可就否認它的合法性。因為,這兩個人權公約的法哲學基礎不過是自由與平等這兩個人權傳統理念而已,顯然難以回應當代世界一體化與社會連帶性所欲求的全球正義與社會公平價值。五、免于貧困權利的義務譜系從實在法角度審視,無救濟即無權利,而沒有義務,權利的實現必然是紙上談兵。法律救濟機制缺失是反貧困的主要制度性誘因。〔46〕構建保障免于貧困權利之法律機制,首先要從義務的角度進行學理與實踐建構,走出純粹道義的虛妄天地,設計一個全方位的理性義務體系。1.本原性義務此為原始義務或構建性義務,依賴作為社會存在依據的構成性價值理念與價值準則創設的義務,是社會行為與制度規范的義務基礎,旨在創構一類新的義務以便于將愿望與理想能夠實在化為行為模式。其存在方式是抽象的整體性的,要么表現為理想的精神形態———一切善的價值都可作為這一義務的存在根據,而道德義務本身是沒有也不能主張對價的;要么表現為整體的制度形態———一切宏觀意義的關系模式與組織規范一經接受這一意識形態的洗禮與過濾后便構成原始義務的淵源,而最理想的道德訴求也許需要進行制度上的調和與妥協,從而可能但并不必然具有對價性。在這一意義上分析,它具有本原性、根本性和基礎性。無論怎樣評價自然法學及其懷疑論之間關于“元倫理學”〔47〕的爭議,對貧困的道德義務及其制度化均構成了免于貧困權利的本原性義務。這一義務的客體具有整體性特征,是與全球貧困相關聯的全局性制度與最上位關系模式,其功能在于提升分配正義與矯正正義的水準與性狀,即貧困者的制度構建與制度矯正的能力。盡管免于貧困并不具備市場學意義上的價值因而在實在法律規范上的依據在目前尚不明朗或者至少不充分,但是無論如何,人的理性不僅要求價值理念的優化,更呼喚建起實在的規范與制度屏障。免于貧困是人存在的底線價值。一個正義的世界往往需要從最低限度與最大范圍兩個層面去界定,這意味著哪怕是最少的資源也應當在全球這一最為廣泛的維度上進行公平配置。為了改善全球自然資源和財富分配不平等的現狀,需要超越個體或國家范圍而奉行全球正義的理念,通過重構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來重新配置資源和財富,依據硬性的制度來強制有關國際組織、主權國家以及次級結合體對窮人履行相應的義務。在制度的公平化過程中,應當賦予窮人和貧窮國家以充分的話語權和參與權,提升制度糾錯的能力。在當前的制度框架下,聯合國、經合組織、世貿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主導著全球政治經濟,具有組織性的影響力,在全球減貧工作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應當指出的是,窮人和貧窮國家在這些國際組織中無足輕重,長期處于被支配的地位。正如濤慕思•博格所認識到的那樣,“鑒于目前全球制度秩序與可預見和可避免的極貧有著如此密切的聯系,(沒有補償地)實施這種秩序意味著對人權持續地違反。”〔48〕因此,在國際層面,需要實現從具體的分散式義務向抽象的制度性義務的視角轉換,對已有的全球治理模式以免于貧困的權利實現程度為衡量標準,進行更為公正的重塑與改革,培育健康的全球公民社會,強化公平參與國際公共事務,以此實現從形式平等向實質正義的轉化。2.工具性義務此為由本原性義務派生而來的具有操作性的具體義務,依存于調整性規范。其客體具有個體性、單一性,是與貧困相關聯的關系模式與實踐行為得以展開與運行的邏輯起點與評判標準。此義務包括三種形式:第一是善良義務。善良義務是指基于善良意志而實施慷慨、仁慈和博愛行為的義務。它們能夠最大化地提高社會道德生活質量,但不具有法律意義上的強制力。免于貧困權利的道德義務,其主要理論基礎是基于普遍人權的社會正義觀。這種社會正義觀認為:基本人權、人格尊嚴和個人價值獲得人類的普遍認同、并且無差別地為所有人普遍享有,尊重、保障基本人權是所有主權國家的共識性義務。羅爾斯在《萬民法》中詳細列出一張限制主權的人權清單:生存權,安全權,特別是少數民族免于大規模屠殺的安全權,反對奴隸和折磨的權利,遷居的自由,婚姻自由,擁有財產的權利和良心的自由。〔49〕其實,這種所謂的全球正義雖有其合理的一面,卻忽視了法律義務及其履行行為的兩面性,即消極性與積極性。全球正義不僅要求消極不侵犯人權———即不能制造貧困———以及潛在的對消極不作為的矯正義務,更注重積極作為以履行對權利人的提供與給予的義務。試圖僅僅通過對貧困者所在國施壓甚至制裁來敦促其實現免于貧困的權利,顯然是徒勞無益甚至會使貧困問題愈益嚴重。相反,只有代之以積極作為的方式,通過提供資金、技術和教育援助才能有助于擺脫貧困。但是這種義務只不過是一種道德意義上的單邊的基于人性的義務,最具理想價值卻缺失交換價值,難以進入規范視野。第二是契約義務。契約義務是基于意思自治、由主權國家之間訂立的雙邊或多邊條約派生而來的,因此這種義務不具有公法性質,也沒有超越國家主權的邊界。免于貧困的這種由當事雙方之自由意志派生出來的義務,實質上是建立在功利主義的國際正義觀之上的。這種國際正義觀認為:正義在國際上意味著互利互惠;主權國家應當尊重國際協定和國家的邊界,不得隨意干涉或侵入他國。派生義務通過國家之間的合作協議得以設立和履行,并受到“條約必須遵守”原則的制約。從實踐角度看,派生義務主要集中于經濟貿易領域,發達國家在發展中國家投資項目,采取屬地化經營的方式,吸納當地人員就業,開展面向窮人的人力資源投資,使得窮人在當地經濟發展中受益;同時,發達國家在此過程中分享投資收益,實現雙方的互利。第三是強制義務。與自治義務相對稱,強制義務是一種“他治”義務,這種義務的價值釋放需要通過全球性公共權力這一介質方能完成。公共權力對義務的作用方式已經超越了簡單地憑借強制力予以制約的傳統模型,而進化到在這個基點上對享有自治意思的各方主體的關聯方式、場域與程度進行間接但又有效的平衡,通過強制干預促成協調、合作、利益補償與重組。所以,這一義務不僅是傳統公法上的強制,還有賴于拓展出一種政策性平衡的調控原則,而且,從全球層面上看,較之于公法和私法而生的義務,全球性的社會法調節方式以及立基于此的義務類型應當置于首要地位。簡言之,一個系統自足的關于免于貧困權利的義務譜系可歸納見下頁表:在這兩類義務中,本原性義務最為理想,體現了國際社會對公正、善良和正義孜孜不倦的追求,閃耀著彰顯人性尊嚴的璀璨光芒。但是,由于其缺乏外部強制力,因而也是最脆弱和不堪一擊的。當道德義務的承擔者不履行該義務時,國際社會對其無能為力。就制度性義務而言,各國以憲法為核心的法律文本和以《聯合國憲章》為軸心的全球規范等級體系體現了對人的生存與尊嚴的關懷與尊重,如果在法律淵源上對免于貧困權利的義務形式加以強行設定,就可以在源頭上全方位地對貧困進行治理與矯正。但是,這種義務的履行因其最具涵蓋性和強制性而最具難度和現實性。工具性義務中的契約義務基于雙方同意而具有契約的法律效力,在履行過程中最有可能得以落實,但其互利的前提使得該義務的實現范圍相當有限,大多囿于以自然資源換取金融投資或以窮國市場換取富國技術等領域,因而無法覆蓋到全球范圍內的絕大多數主體和絕大多數項目的減貧工作。而由于全球公共權力的作用力明顯低于國家強制力,如果僅憑全球權力對與貧困相關的權利義務關系進行政策平衡與強制干預似乎難以奏效。所以,必須克服這三者各自的缺陷而提取其合理要素,形成為一個相互補充的自足的義務體系。而從理想的角度看,將基于自省的道德義務上升為基于自治的契約義務,進而上升為基于規范性他治的強制義務與制度性義務是免于貧困權利之法治化的必由之路。六、免于貧困權利的法律保障機制貧困國家在國際社會中具有雙重身份,既是國際法上的免于貧困的權利主體,又是國內法上的免于貧困的義務主體。所以,免于貧困權利的法律保障機制應當分設為國際與國內兩大板塊。本文在此只論述國際法方面的問題。免于貧困權利的國際法律機制由五個部分組成:1.賦權機制。首先是依據《聯合國憲章》在聯合國大會這一層級創制減貧根本法,作為最上位的法律文本,為全球范圍的減貧立法與法治實踐提供直接法律依據。該基本法可以稱為《國際減貧公約》,規定減貧的基本法律原則、規則與權利義務關系模式以及責任機制。其次,在該根本大法的指引下,在聯合國系統內部尤其是人權理事會中依據憲章與國際人權兩公約的理念與原則來創設法律制度,這是一種單項的專門性立法。最后是強化與拓展現有的雙邊和多邊機制如世界貿易組織、經合組織等的功能,將免于貧困權利納入其中。為了達致上述立法規范創制的實體目標,還應當創設程序性立法機制,包括立法創制機制、立法審查機制和法律實效評價機制三個方面。就立法創制而言,可以借鑒國際社會現有的立法架構,成立保障免于貧困權利的政府不限成員名額工作組和高級別專家組,其中高級別專家組是核心的常設的智囊機制,負責立法調研、立法意見收集整理、提供建議與起草文本,最后提交前者進行討論與審議。立法審查機制是對現有相關國際法律文件和政策文本進行審查,以識別與剔除侵犯或不利于免于貧困權利的現行政策法律規范,維護法律的統一性與實效性。而法律實效評價機制旨在對現有減貧機制的實踐效果在加以科學和客觀地審評的基礎上及時地進行強化或修正。2.規范機制。規范機制通過設定行為模式和法律后果將減貧行為納入規范化的治理道路。其中包括三套行為模式:“應為”模式———一種強制性作為模式,包括直接援助、經貿合作和債務減免三種,聯合國和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一直在從事應為模式的引導和實施工作,但尚未制度化。有必要在法律文本中設立義務人必須作為的減貧行為方式、行為指向與行為維度;“非為”模式———一種強令不作為的行為模式,包括禁止對權利人的侵害,防止貧困在人口、地域和行業領域的擴大化,以及不得以政治和非政治的手段妨礙減貧工作的推進。應當說明的是,非為模式既包含制度性的,例如禁止頒布、實施有可能導致貧困的法律和政策,又包含行為性的,例如禁止政府征收不公正的稅賦、跨國公司實施歧視行為、對窮人直接剝奪。“可為”模式———一種選擇性自由行為模式,主要為作為權利人的窮國或窮人設置,權利人可以免于外部不當干預而自主擇取脫貧致富的政策架構與行為路向。法律后果主要是由于行為模式的設定而產生的約束行為人履行義務的保障性力量,基于義務而生并以責任為后盾,可以分為三種:一是補償性后果,即對貧窮者進行沒有對價的援助。這一援助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慈善行為,而是基于法定義務形成的強制性法律后果;二是干預性后果,即全球治理組織調動公共權力直接介入貧困關系雙方或多方進行平衡與干預,以達致對資源配置的均衡化結果;三是制裁性后果,即國際社會針對違反自治性契約義務和干預性強制義務的行為進行的否定性評判與制裁。3.監測機制。監測機制的科學設置有賴于監測權力的統一配置、監測指標的科學建構與方法優選。現有的監督主體多元且標準較為零亂,在現有的國際組織框架下單設一個高層級的監測權力部門,不僅必要而且可行。免于貧困的權利需要通過確定相應的指標體系來建立評價機制。一套系統的免于貧困權利的強制性評價指標應當包括以下三部分:一是主體標準,分為預期壽命估計數、成人識字率、基礎教育入學率、無法持續獲得飲水的人口數、相對于年齡體重不足的兒童數、長期失業人口數、兒童與產婦的死亡率以及老齡化、失業率等指標;二是客體標準,包括人均GDP、基本醫療覆蓋率、糧食價格、通貨膨脹、自然災害、疾病、技術沖擊、政治參與度和社會穩定性等與貧困相關的風險與變量;三是行為標準,指免于貧困權利的權利人和義務人的行為類型、行為取向與行為后果。可借鑒上述規范機制中的行為模式進行設計。不僅要在正向將權利人即貧困者行使該權利的行為列入考查體系,而且應在反向重點審評對該權利負有義務者的行為。前者可分為減貧的參與行為(機會的分配)、促進行為(參與程度)、減貧結果的分享(實質正義),后者包括國際組織、富裕國家的政府與機構對減貧義務的履行方式與實效。4.合作機制。包括五種形式:一是協商性合作機制。在不同發展程度的國家或組織之間達成共識,為貧困者提供生存與發展的必備條件。如鼓勵藥品、食品生產者以及高科技企業與不發達國家合作,就窮人急需的藥品、食品在價格、關稅與知識產權三方面達成協議,保障窮人的基本生活之需;二是干預性合作機制。在國際法律架構內依照權力的非直接強制性指引與導向,而促進減貧法律關系主體之間進行協調行動,以實現非對等非互惠的減貧合作。如拓寬國際融資渠道、打破發達國家的貿易壁壘、降低不發達國家產品進入發達國家的門檻;三是信息共享機制。建立關于減貧的國際信息平臺,實現信息共享,為減貧的立法與科學決策提供直接的可靠的依據;四是經驗交流機制。以提倡性的法律規范的形式將發展合作論壇、減貧聯盟等協作載體加以固化,鼓勵國際社會尤其是不發達國家之間就減貧問題交流經驗、取長補短;五是同儕審評機制。發展程度相當的國家之間或毗鄰國家之間就減貧進行相互評查、相互協助,提出意見、建議供參考。5.救濟機制。對免于貧困權利之侵害的救濟,依托現有的國際人權法體系顯然是遠遠不夠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設定了國家報告制度,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委員會負責對報告的審議,并展開與締約國之間的對話。《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還設定了個人來文申訴制度。但是這類救濟管道更多地強調國家義務,與免于貧困權利的救濟并無直接的適應性。應當在這些方式之外開發出第三條道路,即建立減貧之公法上的公約機制與私法上的契約機制。就私法而言,應當建立國際減貧契約機制。它是富裕國家或其公司與貧窮國家或其相關企業之間以減貧為目的而訂立的經濟貿易契約,通過契約的履行,在互利互惠中達到減貧以確保免于貧困權利的實現。如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自然資源、人力資源與市場份額的取得應當以其對發展中國家減貧的貢獻率為成本或對價。現實的困惑是如何改變不平等的所謂自由交易而堅守意思自治原則,防止富國對窮國的意思強制或變相強制從而真正體現契約之平等精義。事實上,目前這種契約主要停留在窮國向富國出賣資源與舉債兩個領域。在以形式平等掩蓋實質不平等的全球經濟貿易體系下,富裕國家“利用它們的談判權力把高度不均等的貿易條款強加給比較貧窮的國家”。〔50〕借貸與資源交易已經從平等自由蛻變為富國的特權,“對于那些因為借貸和資源協議而變得一貧如洗的全球貧困者來說,這種特權簡直就是一種沒有得到緩解的災難”。〔51〕對此,聯合國雖然認識到“全球貿易受到了高度操縱,強權控制了局面,競爭的起跑線離公平非常遙遠”〔52〕,但是依然無能為力。所以,應當防止在國際減貧交易中的基于表面意思自治而實際上顯失公平的現象重演。從公法上看,要克服現有機制在減貧問題上的短路,就必須建立一套反貧困權利的侵權判斷標準,確立權利的邊界與限度,一旦他人侵入這一自由的領地,便構成侵權。應構建一整套救濟的具體方式,包括尊重、保護、促進、提供四種正面的保障形式和對侵權的懲罰與究責機制。還要有一套完備的法律程序,包括司法和準司法的程序。其中的當務之急是要防止在減貧過程中附條件的援助、捐獻、轉讓、補貼與重新分配。因為即使是那些履行了官方發展援助的富裕國家,在采取減貧行動時也往往附加十分明顯的非平等條件。〔53〕徹底改變現有援助機制以效率為取向的偏狹,矯治以對援助者自身經濟、軍事與政治利益最大化為援助對價,實現從效率為主向以公平、人權為主的價值轉變。除此之外,當國家或跨國公司的某些行為侵犯免于貧困的權利時,國際社會可以責令其限期履行補救義務,并進行全球通告,聯合世貿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經合組織等其他機構共同對其實施制裁,扣除其在經濟貿易中的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