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研究論文

時間:2022-01-15 04: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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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研究論文

一、糾紛發生與心理秩序失衡

(一)心理秩序衡平之假設

秩序,按中國傳統之解釋,秩,常也;秩序,常度也。秩序也作秩敘,或作次序,指人或事物所在的位置,含有整齊守規則之意。按現代解釋,秩序,乃人和事物存在和運轉中具有一定一致性、連續性和確定性的結構、過程和模式等{1}。心理秩序,是一個人的心理在一段時期內保持某種常度的狀態。在正常情況下,人的心理活動與既定的時間、空間等相協調,因此人的心理總是積極樂觀并有助于控制其行為向既定的方向發展。假定這種狀態下,人的心理需求是漸進的,那么外在的時間、空間等事物不僅能夠完全滿足此時的心理需求,而且不斷產生著有利于促進心理需求更大限度獲得滿足的外在因素。比如鄰里關系的形成,各方在無心理對抗狀態下由相識到融洽相處以及感情不斷升華;比如發起人與入伙人的經濟需求正好能夠得到互補的合作式談判,由于某種方案完全符合雙方的經濟需求,所以在談判進行中雙方的心理需求也不斷得到滿足,最終順利地實現合作等等。因這種心理需求主要依賴于外在的時空因素,可以稱為外因主導型心理需求。相應地,外在的時空因素(包括對方當事人)構成了對當事人心理需求的“供給”。換言之,事物的發展持續性地沿著當事人的愿望方向發展,能夠完全符合當事人的心理需要。另一種情況是內因主導型心理需求,主要受到當事人性格等自身因素的影響,比如自信、開朗等等,其“供給”主要源于自身心理調控。

心理需求與供給構成的秩序,即心理秩序,也可大致分為外因主導型和內因主導型。從廣義上講,在常態下由于人的心理幾乎不受外在因素的消極干擾,因此心理需求與供給總是保持瞬間的平衡狀態,并且不斷展現出潛在的并行漸進趨勢,這種恰好狀態即為心理秩序之衡平。根據意識的相互作用,外因主導型心理秩序又可分為單向意志施加型和多向意志作用型。如果人們之間不發生交往,則意志作用是單向的,即人將周圍的自然環境作為客體單向施加意志,盡管也會經常出現心理需求達不到滿足的情況,但不會產生由“多向意志作用”的心理對抗,因此通過自身心理調控能夠盡快恢復心理秩序衡平,比如改造自然未達到預期目的、獨立進行的科研結果不理想等等,即屬單向意志施加型,與內因主導型的調控機制幾近相同。然而,人不可能離開社會而孤立存在,人際交往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因多向意志作用而維系的心理秩序更具有現實意義和研究價值。

從調控手段來看,心理秩序可分為自我調控型和意志合作型。上述內因主導型和單向意志施加型心理秩序如出現失衡,主要依靠當事人自身心理調控來修復,因此屬于自我調控型;而多向意志作用型心理秩序失衡的修復,則需要多方溝通達到意志合作。就自我調控型而言,心理秩序的失衡并不具有顯著的社會意義,而意志合作型(即多向意志作用型)緊緊圍繞生產關系展開,關系到各方的心理秩序與他們之間的意志作用,這與糾紛產生和解決機制的建立具有天然聯系。盡管審視角度不同,在正常情況下人的心理秩序總是處于動態衡平狀態。

(二)糾紛發生與心理秩序失衡

人們在交往前心理秩序處于衡平狀態,盡管相信在交往中對方的“供給”能夠增進自身心理需求的滿足,從而使得心理秩序仍然衡平,但也存在著原有衡平狀態被打破的風險,因此在接觸初期潛意識地具有心理防守本能[2]。一般地,交往中蘊含的利益因素包括精神利益和經濟利益,前者主要表現為受到尊重、不被欺騙、不被誤解等等,后者則體現在直接的經濟交往中。如果在不涉及經濟利益的交往中,當事人認為自己的尊嚴受損,或者在涉及經濟利益的交往中,當事人自認為的合理利益無法實現,則容易發生沖突。此時,不僅驗證了心理防守的合理性,也使得潛意識的防守明朗化,如果在這一關鍵點上沖突無法迅速化解則會演化為心理對抗而導致糾紛發生。

糾紛的發生,意味著當事人各自的心理秩序完全被打破,即原以為通過交往能夠獲得的心理滿足因對方的原因導致無法實現,從而遷怒于對方,并且當事人各方總認為自己的要求是合理的,任何一方都不愿服從于對方的意志控制。在不涉及經濟利益的情況下,最常見的是雙方發生爭吵,這時在熟人圈子里充其量是形同陌路或發生情緒“冷戰”,并不具有明確的法律意義,但如果因情緒激動或矛盾激化而出現侵權行為,則演化為法律意義上的糾紛,顯性為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爭議,潛在的是強烈的心理對抗。因經濟利益沖突而發生糾紛,當事人各自所認為的“理”的對抗更為強烈。從根本上來講,法律意義上的糾紛具有明確的權利義務指向性,背后隱含著意志合作的失敗,最終尋致各方心理需求的同時失衡。

(三)談判協商與心理秩序的合力修復

面對糾紛,任何一方當事人都不愿讓步,試圖通過各種方式展示自己的優勢,給對方施加心理壓力[3],同時也期望通過接觸盡可能地表達自己的主張,并羅列自己所掌握的對對方非常不利甚至特別有殺傷力的資源,加大給對方的心理攻勢。在當事人各自充分進行“利己”論證的過程中,客觀上也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信息溝通平臺。各方所持的理性與非理性的見解均處于公開狀態,而解決糾紛是問題的根本目的。因此,當事人各方都會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進行信息甄別和篩選,從而促成當事人自行談判協商。事實上,當事人表達自己的見解,也是心理對抗的宣泄和釋放過程。但宣泄與釋放并不能完全消除當事人的心理“敵對”狀態,而是取決于談判的進展和結果。無論怎樣,這種自行協商的過程,在實現當事人各方信息對等方面是一個絕好的選擇。這也表明,當事人各方除了抱有解決糾紛的愿望外,也存在著加速心理秩序修復的本能。任何一方的心理秩序能否修復,并不是自己的意愿能夠左右的,而是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對方當事人的“合作”。也就是說,對方能否通過一種滿足于自己心理需求的表現,來解開自己心理上的“結”,對方的這種“表現”對自己而言就是心理“供給”。于是,談判協商的進行,一方面促成當事人權利義務的實體妥協,另一方面各方均在意識深處努力地捕捉符合自我心理需求的對方“供給”,一旦對方的權利義務主張被“侵蝕”到符合自己心理需求的“節點”,則談判成功,各方心理秩序基本得到修復,糾紛也通過自行協商的方式得到解決。

相反,在談判過程中,當事人互不相讓,或者雖然實體權利義務已經處于基本公平的狀態(在第三人看來),但當事人一方或各方并不接受,這就意味著合力修復的失敗。這也證實了當事人的心理需求對糾紛解決的重要性,即糾紛的最終解決不僅僅體現在對其本身的公正合理處理上,更重要的是當事人的心理認可度。合力修復的失敗,不僅使以前進行的自行協商程序失效,同時也因當事人私下修復心理秩序的信任基礎瓦解而更進一步加深了當事人的心理對抗。此后,當事人接觸談判的可能性便非常渺茫,即便接觸也很難取得實質性進展,因此依賴于對外部力量的信任來構建共同的對話平臺以推動糾紛解決程序的進行。

二、多元糾紛解決機制與當事人心理對抗之消融

外部力量的介入,除了訴訟外,取決于當事人的“共同”選擇,基本前提是各方對該糾紛解決機制的完全信任。

(一)立足于滿足當事人心理需求分析,建立健全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必要性

因實體權利義務關系發生爭議的當事人在訴諸某種機制尤其是通過法律機制解決糾紛時,總是懷著自身權利(自認為“正義”)得到最優實現的愿望和期待,這就決定了糾紛解決機制的建構本身應當是公正合理的,并且能夠滿足當事人的這一心理需求。但從權利的發展來看,“公平正義”從實然權利到法定權利最后到實然權利并不是不折不扣地反映其道德價值。首先,立法是一個權利妥協、權利確認、權利平衡與權利保護的過程,不僅需要體現“自然法”上作為人的實然權利(道德權利),反映法的公平正義價值,同時也不能脫離社會現實。因此,社會資源的第一次分配即通過立法將利益最終法律化,本身就意味著權利從應然狀態上升為法定狀態時某種程度上的貶損。從實現個案正義角度來看,這種現象容易引起人們對法律本身正義性的合理懷疑。其次,法律只調整人們具有社會意義的行為而不直接調整人們的思想,但行為又是受思想意識支配的,這種似乎“治標不治本”的調整方式容易造成人們對法律機制的不信任,尤其是它并不為當事人提供一個全面的心理發泄平臺,而是緊緊圍繞爭議焦點通過一定程序采取最直接、最簡省、最節約的溝通方式企圖直奔“定紛止爭”這一結果,即便最終達到結案目的未必能夠全面解開當事人的心理“結”,比如庭審結束后當事人在法院門口經常出現爭吵或偏激行為。再次,司法作為社會資源的第二次分配,在注重“正義”實現的同時更關注“效率”,而正義與效率之間既具有一致的方面也存在著緊張關系,這種緊張關系(比如為體現司法效率而規定的一些程序的進行可能導致正義無法實現,集中體現在證據制度方面)與當事人訴諸司法程序的心理預期是不一致的。另外,從法定權利到實然權利需要“人”的介入,使得權利在實現過程中又一次受到貶損等等。

由此不難得出,任何機制應有功能的最完美發揮未必能完全滿足當事人的心理需求,因而該機制的運行只可能借助外因強制功能促使當事人心理屈服或認可,而不能通過當事人心理需求的自我滿足達到糾紛的圓滿解決。如果當事人從內心對糾紛處理結果不認可,必然尋求新的救濟途徑,實質上表明已經進行結束的機制最終失敗。因此,立足于當事人的不同心理需求角度,構建多元糾紛解決機制是非常必要的。

(二)從當事人的心理需求角度來看,各種糾紛解決機制的價值有所不同

1.滿足當事人倫理觀念心理的糾紛解決機制

所謂符合當事人倫理觀念,是指糾紛解決機制通過消除當事人的不名譽感心理而達到化解糾紛的目的,最為典型的是村族協調。因受我國歷史形成的宗族文化影響,村族協調機制甚為發達,很多地區仍然存在著村民糾紛由當地有名望的長者居中裁判的解決方式,而且非常受歡迎,如陸豐河東鎮78歲老人鄭水順10多年來調解1000多起民間糾紛{2}就是比較典型的例子。從當事人的心理需求角度來看,村民之間發生糾紛雖然一般爭議不大,但因顧及共同長期生活的熟人圈子的“面子”心理而導致心理對抗嚴重,因此當事人愿意通過辦事公道、德高望重的長者給一個說法,這不僅可以節約成本,也通過消除各方不名譽感而全面地滿足了各自心理需求。此外,當事人也可能共同選擇值得信賴的親屬等其他人員搭建對話平臺,消融各方心理對抗化解糾紛。

2.滿足當事人權益最大化心理的糾紛解決機制

律師作為法律服務人員,比較熟悉我國現有的法律規定,也具有比較豐富的執業經驗,能夠從專業角度幫助當事人分析糾紛的基本要點,最大限度地剝離當事人的情緒化泄憤行為而立足于糾紛本身,提出最大化滿足當事人權益的調解方案。對于當事人而言,由于律師從維護其合法權益出發,因與當事人站在同一立場上而贏得當事人的充分的信賴,因此,律師主持調解不但可以盡力降低當事人的內耗,也容易通過其“釋法”行為迅速消除當事人心理對抗。這種特點要求律師在非訴業務中不僅承擔著法律咨詢職責,也反映了律師介入非訴糾紛處理機制的必要性。

3.滿足當事人公平正義心理的糾紛解決機制

人民調解、行政調解、法院調解和仲裁即屬這種類型{3}。盡管人民調解委員會是在基層人民政府和基層人民法院指導下解決人民內部糾紛的群眾自治組織,但它與行政調解、法院調解、仲裁的一個共同點是具有確定的組織機構,這也是四者與村族協調和律師調解的一個重要區別。由于人民調解、行政調解、法院調解和仲裁是國家依法設立的糾紛解決組織,建立之時即獲得了人們對其無條件的充分信賴,相信這些組織能夠滿足自己的公平正義價值。人民調解和行政調解與法院調解的最大區別在于,前二者達成的調解協議不具有法律效力,因此如果當事人認為調解協議不能滿足其公平正義的價值需求,則可以進行司法救濟。而法院調解則不同,一則調解協議經簽收即具有法律效力,另外我國目前的法院調解程序內嵌于審判程序,程序設置和銜接上仍有不完善之處,使得法院調解在滿足當事人公平正義心理方面有所貶損,相關程序亟待完善。

(三)當事人心理對抗消融與糾紛解決

包括村族協調、律師調解、人民調解、行政調解、法院調解和仲裁在內的糾紛解決機制,不僅為糾紛的順利解決提供了一定途徑,同時也從不同層面能夠滿足當事人的心理需求而達到解決糾紛的效果。基于心理秩序衡平之假設,無論上述哪種方式均是在外部力量介入后,通過對當事人發生糾紛的法律關系進行梳理,進而在取得當事人積極配合的前提下進行心理疏導,盡力消融各方的心理對抗,從而在糾紛各方看來,對方已經盡力地作了讓步,這種讓步也滿足了自我心理需求,又一次實現了“意志合作”,最終由各方心理秩序的同時失衡回歸到心理秩序的同步修復。

需要指出的是,訴諸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以完成當事人心理秩序修復,并不必要要求或現實中需要當事人同時作出權利處分來迎合性的滿足對方的心理需求,因為一方對對方的“供給”屬于對方心理感知的范疇,只要該方能立足于糾紛事實從心理攻勢上處于絕對優勢地位,在外力的介人下促成對方自認理虧,對方原有的心理對抗即基本消融,其心理需求也得到了滿足。

三、以滿足當事人的心理需求為視覺分析建立健全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的意義

某種意義上,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建立是對傳統糾紛解決機制理念的矯正,即傳統糾紛解決機制以法律的國家強制力為理論基礎,側重于借助于當事人無法抗衡的外力因素迫使當事人“接受”以恢復失衡的社會秩序,而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旨在以當事人本位為基礎,充分尊重當事人的處分權{4},為當事人提供多種可供選擇的解決途徑,以便當事人立足于雙方共同的心理需求,通過“意志合作”解決糾紛。因此,以滿足當事人的心理需求為視覺,建立健全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意義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1.個體效益

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中所謂“多元”是指糾紛解決途徑的多元化,對其探討對于制度建設具有認識論意義,而其深層次的依據在于糾紛的多樣性和當事人解決糾紛需求的多元化,主要表現在心理需求方面,因為經濟需求(比如爭議標的額、案件情節、影響范圍等)在民事訴訟程序中主要是級別管轄所考慮的問題。換言之,同一層次機制的運行并不能很好地解決當事人的經濟需求。因而,以當事人的心理需求為標準對糾紛解決機制的分類來看,糾紛解決機制多元化有助于當事人根據實際需要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解決方式,當事人雙方綜合經濟利益、精神利益、公平正義、效率等各個需要考慮的因素,最終確定一種能夠實現雙方個體效益最優的方案,并促使該方案的自覺履行,這對于當事人雙方都是很有意義的。因為,首先,該機制(或者稱為廣義上的“規則”)是當事人共同選擇的,當事人均認可和接受的;其次,通過該機制不僅妥善而徹底地解決了當事人之間的糾紛,而且使得雙方盡快恢復正常的生活秩序,降低了當事人的成本內耗。

2.法律效益

(1)公正。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所體現的公平,包括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所謂程序公正,就具體案件而言,當事人選擇哪種解決機制的機會是平等的,而且起點也是平等的。通過當事人所選擇的機制,能確保雙方當事人充分表達意見和宣泄自己的心理,這既克服了民事訴訟職權主義模式下法官主導的缺陷,也克服了當事人主義模式下產生的強烈對抗,當然也克服了折中主義訴訟模式的缺陷。因為與訴訟相比,“程序相對弱化、實體更加集中”是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一大優點,不涉及法院審判權與當事人處分權的協調問題,而是以當事人在法律范圍內積極行使處分權為主線的。通過公正的程序確定雙方的實體權利義務,于當事人而言也促成了實體公正,當事人自然是容易接受的。

(2)正義。所謂正義即法律權威在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以當事人處分權為主線,通過當事人在法律范圍內進行“自由心證”,不僅克服了法院裁判時因法律規則的僵化性缺陷導致可能犧牲個案正義,而且避免了窮盡法律規則的前提下法官依據法律原則行使自由裁量權引起當事人內心不信服。由于民事爭議屬私權爭議,將“自由心證”權利歸還當事人,讓其在法律范圍內通過處分權得以體現本身就是正義的,而由此達成的結果也不會損害法律權威。

(3)效率。首先,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運行有利于通過程序的一次進行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糾紛,而且可盡量縮短該程序的期限;其次,可以避免不同機制(程序)的依次進行或重復進行,減少不必要的社會消耗,節約司法資源。

3.社會效益

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社會效益主要體現為秩序,即實現社會和諧。實現社會和諧的基本方式有兩種,即外發型和內源型。外發型是指通過外部力量促使社會個體遵守既定的社會秩序,包括強制、教化等形式,而內源型是指社會個體通過自發的協調社會關系以達到社會秩序的和諧有序狀態。從社會和諧的實現程度上來講,內源型方式的和諧程度更高,而且更有助于和諧狀態的持續發展。建立健全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正是以建立當事人充分而適宜的溝通對話平臺為前提,以歸還和保障當事人充分行使處分權為主線,以滿足當事人的心理需求為動因,以公正、快捷地解決糾紛為目標的多種糾紛解決機制的集合。因此,通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可以更好地實現社會內部和諧,從而實現社會整體和諧有序地發展。

四、從當事人的心理需求角度展望我國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的前景

基于心理秩序衡平之假設,立足于當事人的心理需求角度,可以得出這一規律:糾紛產生前(心理秩序衡平)—糾紛產生時(心理秩序失衡)—糾紛解決過程(修復期待—合力修復—對抗加劇—外力介入—意志合作)—糾紛解決(心理秩序恢復衡平)。比利時法學家馬克·范·胡克在其著作《法律的溝通之維》一書中指出:法律規則以及作為法律規則集合的法律系統都不是絕對封閉的,而是運行閉合與認知開放的統一,這種開放體現在規范發出者與規范接受者、法律系統與社會等之間的不斷溝通中,正是這種不斷的溝通使得法律規則和法律系統在保持穩定、法律在保持相對自治的同時適應了社會發展的需要。這種溝通進路,既是指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之間的恰當平衡,也是指政治、經濟、文化等不同的公共領域(機制)之間的彼此互相作用、為彼此的穩定與合法化創造條件,更是指審判者、當事人、大眾傳媒等社會主體間的交流互動,以達到解決糾紛和維護各自利益的目的。溝通學說一反傳統的法的理論,從一個動態的角度闡釋法的創制和作用,為我們當今多元社會糾紛解決機制的構建提供了一個新框架。析言之:

1.制度間的溝通

民事糾紛的解決途徑包括訴訟、調解、仲裁、行政裁決、和解等多種形式,長期以來,受純粹的法治主義思潮影響,我國存在著迷信訴訟、將權利意識等同于訴訟意識的傾向。這種以訴訟為核心的一元糾紛解決機制強調嚴格的法律主義,注重法的技術與工具價值,忽視了法的倫理與和諧價值,缺乏深入民間的寬容精神,不能適應基層社會中千變萬化的實際情況。與之相對的,非訴糾紛解決方式的靈活性、便捷性、溫和性恰恰彌補了司法訴訟的不足。然而,雖然我國現存有調解、和解、仲裁、行政處理等各種替代性糾紛解決方式,但由于其發展緩慢、社會資源利用不充分,沒有形成一個良性互動、功能互補的有機整體。加之非訴手段在程序設置上隨意、機構組成人員素質不高,各解決方式使用依據不一,導致ADR在現實推廣中遭遇瓶頸。

提倡制度間的溝通首先要注重制度間的協調發展。調解制度作為糾紛解決方式的一種在我國歷史上源遠流長,被西方國家西頌為“東方經驗”,如何將其優質的傳統文化內核融合于現代西方法治要義是改革調解制度的首要目標。在當前“調審合一”的法院調解模式中,司法調解在整個審判過程中都可以進行,調解和審判合而為一,調解人員和審判人員身份競合。這樣的立法例運用于實踐存在諸多問題,是我國法院調解發展緩慢的癥結所在,推進以調審分離為基礎的法院調解改革是促進調解制度發展的應有之意。這里的“調審分離”是訴訟中的分離,既應包括人員、機構上的分離,也應含有范圍、期限上的相互獨立。其次,在調解協議的效力和瑕疵補救這一方面,筆者認為,無論是法院調解抑或是民間調解,應賦予不同調解協議以同樣的法律效力(在強制性上有所區分),限制當事人的任意反悔(該假設的前提是制作調解協議的調解機構為法律所認可,不是任意而為)。理由如下:基于雙方真實意思表示所簽訂的調解協議,包含當事人之間對相關利益的分配達成的合意,簽署后不應允許當事人隨意反悔,待價而沽,賦予調解協議法律效力是提升調解地位、樹立調解威信最直接和有效的辦法。其中,如果一方當事人未按調解協議給付行為,另一方當事人可憑調解書向調解機構主張權利,調解機構倚靠法院或專門的國家強制機關強制執行。

貫通訴訟內外糾紛解決機制,就要在各種獨立制度構建的基礎上注重其合理分工,巧妙地處理各種糾紛解決方式之間的銜接問題,如訴訟與調解之間、訴訟與勞動仲裁之間、不同非訴糾紛解決方式之間的銜接等,以充分發揮各種糾紛解決手段優勢互補作用,滿足民眾不斷增長的司法需求。在調解程序與訴訟程序的關系上,各國普遍采取的是調解優先的原則,鼓勵當事人選擇調解而不是訴訟。目前,我國民事訴訟中缺少前置性的非訴糾紛解決程序,可以考慮將訴至人民法院的案件,經當事人同意,積極委托人民調解組織、工會組織、行業協會、婦聯等有關組織進行調解。通過多種渠道宣傳調解的好處,鼓勵當事人選擇訴訟內外的各種調解程序。當然,在中國這樣一個司法權威不足的國家,我們在高度重視并大力推進調解工作的同時,不能忽視調解的固有弊端和被濫用的可能性,各種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應以訴訟機制的存在為先決條件,即在“法律的陰影下協商”。

通過各種糾紛解決機制間的互動溝通,不斷提高當事人在追求效益過程中的主動性和能動性,從有利于群眾的角度出發,從方便矛盾化解的角度出發。據此,當事人能夠在權衡程序效益最大化和實體利益最優化的基礎上選擇適當的程序,社會情狀也能在多元利益的推動下日臻和諧。

2.主體間的溝通

有人說不論是私力救濟還是公力救濟,合作皆為當事人的最優戰略。在傳統的民事訴訟程序中,由于欠缺合作機制的安排,當事人無法協商選擇糾紛程序,無法以對話和合意的形式解決糾紛,導致司法對大量簡易、小額案件干預過多,浪費司法資源不說,還未必能取得良好的社會效果。

根據溝通學說的觀點,法律思維在根本上是溝通的,它立基于法律領域的不同參與者—律師、法官、當事人和行政官員—相互之間及其他們之間的持續溝通。事實上,法官斷案也是一種多元價值的互動與妥協,這種互動并不否定主導地位的存在,但更強調對多方主體意志的包容和接納,法官裁斷案件不應是單單倚靠適用法律“生產”出審判結果,這樣的結果即使有“法治”支持,也難得到社會主流價值的認可。在多元社會發展的今天,基于司法為民的理念,過去占主導地位的對抗性爭議解決方式已逐步讓位于合議性的爭議解決方式,法官在訴訟中已不單純扮演裁斷者的角色,而是積極介入爭議的解決,促成當事人達成合意的效果,以尋求利益最優的解決方式。

在這樣一種合意的情形下,當事人可基于自身情況衡量利益的取舍,與對方進行交易,其所關注的焦點不在于對客觀事實的探知,而在于糾紛的解決和各自利益的維護。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現實生活可能是由白、淺灰、深灰與黑所組成”,當事人的合意可以說就是在白與黑之間的灰色區域尋找契合,雙方所作出的妥協讓步都是為了實現相對利益的最大化,畢竟大部分時候判斷對錯并非是矛盾爭議主體尋求糾紛解決方案的根本目標,排解糾紛實際上還是一個劃分利益界限的過程。

因此,要促成糾紛的妥善解決,首先就要為當事人提供一個積極協商的平臺。這樣的平臺不僅要求在裁斷案件中各方當事人意志能夠充分表達,從宏觀視角來看,它還包含整個法律體系對習俗慣例等民間法的接納,對紛繁復雜的社會關系的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的良性互動與交流才能促成社會整體的積極可持續發展,以多元的手段滿足多元的利益需求糾紛解決才能在高效高質的平臺上穩步進行。

基于以上分析,似乎可以得出以下基本結論:第一,盡管當事人之間的糾紛蘊含著利益因素,但糾紛的最終解決不能忽視當事人的心理需求。甚至可以這樣說,如果不能滿足當事人的心理需求,通過任何機制對糾紛的表面解決仍然沒有達到定紛止爭的功能。第二,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探索和確立,符合當事人的現實需要。這不僅體現在民事領域,也適用于刑事領域的某些案件(比如對刑事和解的探討),因為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不僅沒有否認法院的審判權,相反是對其解決糾紛的有效補充。此外,關注當事人的心理需求,有助于糾紛的順利快捷解決,也彰顯了人性司法和人文關懷的理念。第三,當前需要研究完善糾紛解決機制的相互銜接問題:(1)不同機制的程序銜接。比如經過前一機制確認的事實在后一程序是否可采信(如《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67條之規定(英國證據法上稱為“不受損害特權”{5})是否必須適用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法院訴前調解和訴訟調解的銜接等等。(2)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互補。促成當事人意志合作的有效方法便是通過該糾紛解決機制,符合當事人各方面的心理需求。比較有代表性的是美國的司法ADR形式,如法院附設調解、法院附設仲裁以及其他形式等{6}

概言之,糾紛的產生與解決實質上沿著兩條主線同時進行,即明確的主線是當事人的實體權利義務關系,而隱含的主線為當事人的心理秩序由失衡到修復的過程。因此,滿足當事人的心理需求,必將是我國未來糾紛解決需要考慮的一個重要層面,對于探討我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具有一定積極意義。

【注釋】

[1]見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3月17日的《人民法院第三個五年改革綱要(2009-2013)》

[2]有學者提出民事訴訟調解的心理階段,見江革:《從心理學角度淺析民事訴訟調解過程》,/public/detail.php?id=321.

[3]心理學上的“信息壓”理論,見俞蕾著:《淺談訴訟心理研究在案件調解(協調)中的作用》,/system/2008/05/27/01027760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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