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時期的混合式契約制度與多重交易成本

時間:2022-06-12 10: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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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型時期的混合式契約制度與多重交易成本

中國面向市場經濟的制度變革的一項重要內容是用法律的契約關系替代過去的中央計劃和指令安排,這意味著政府、企業和個人在新的契約關系中重新定位。但新的契約關系不是簡單的一次性制度安排,而在一定意義上是作為合約方長期制度博弈的結果。這意味著,合約方在合約過程中的合約選擇行為不可忽視。另外,合約關系作為重要的制度安排同時也深刻地影響著交易成本。這首先涉及到合約過程中的簽約和履約成本,簽約中所涉及到的未來不確定性、有限理性等因素決定了合同的不完備性,同時也說明簽約和再簽約是有成本的,這激發了大量的關于不完備合同的研究(如O.Hart、O.Williamson、Goldenberg等)。相比之下,不少討論計劃經濟的文獻則更為重視履約成本問題(如科爾內、張軍等),顯然,社會主義制度下更為嚴重的問題就在于合約的實施得不到保證。科爾內關于“預算軟約束”的概念實際上就意味著在國家和國有企業之間的正式的或非正式的(隱含的)合約無法強制性的實施,而這在張軍(1994年)的分析中被解釋為國家不能“退出”(從而終止合約關系)的原因,是不無道理的。而本文則給出另一方面的解釋,強調正式的契約難以在第三方(如法院)約束下強制性執行或在契約失敗下對違約方實施處罰,這在很大程度上軟化了契約對合約方未來行為的約束,從而加大了機會主義的逆選擇行為。而導致契約軟約束的基本原因在于轉型時期混合式契約制度(hybridcontractingsystem)安排。這是指,社會關系網絡和權力作為非承諾性的“原始”契約和命令計劃者大范圍地或更深層次地與法律交織在一起,發揮作用,契約中當事人的機會主義行為使得法律在履約中的第三方約束作用減弱或失效。而混合型契約制度本身則提高了合約方的交易成本,同時使得契約的功能變得更為殘缺。

一、混合式契約制度安排

張軍(1994年)提出的一個有意義的問題是:作為國有資產的所有者,國家在與國有企業的隱合約中的權利為何常常得不到有效的尊重和保護?他的解釋是因為國家難以從這一隱合約中自由退出,從而造成難以解決的履約問題。這在一定意義上將國家與國有企業之間的關系納入權利交易的契約框架。但合約除了進入、退出上的自由度之外,雙方在合約地位上的平等同樣是有效合約的一個基本條件。但計劃經濟下,政府與企業之間不是簡單地可以進行平等地位談判的合約方,而是一個指令性控制的官僚科層關系。因此,如何理解不同的契約關系顯得極其重要。在這里,麥克內爾(1994年)的分析是十分有意義的。他強調指出,“以法律為取向的契約的定義把一些特定的關系排除在外,……法律可以說是全部契約關系的內在組成部分,不可忽視的一部分,但法律不是契約的全部。……我們努力要做的事是把契約理解為未來交換過程中當事人之間的關系”,他因此區分開契約關系中承諾性與非承諾性規劃者以及更為活躍的命令者。(注:麥克尼爾(1994)認為,交換中的承諾有五個因素:1.承諾人的意志;2.受諾人的意志;3.為限制未來的選擇采取的現時行為;4.交流;5.可度量和互惠性。而非承諾性交換規劃者具有多種形式,它們缺少承諾因素中的一個或多個。在所有的社會中,習俗、身份、習慣及其他為人所內化的東西都可以規劃未來的交換,也構成契約的不可忽視的一部分。而命令規劃即便在高度復雜的社會也是十分重要的,公司內部的等級體系就是一個當代的例證。“從理論上說,官僚體系只是更高級的命令者的工具,實際上則發展了自我利益,并不可避免地既對交換的規劃發生影響,又使交換的規劃得以實現。”)在現代經濟中,由“習俗、身份、習慣”等構成的非承諾性計劃和以官僚科層形式組織的命令者是規劃未來交換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后者構成了現代企業與其他官僚科層組織的基本的內部交換關系。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交易成本理論、產權與合同理論目前更多地開始考慮古典和新古典之外的關系合約。

傳統計劃經濟下,國家與國有企業之間存在著長期的隱合約關系或科爾內意義上的“預算軟約束”關系,這意味著,國家有責任維持國有企業的長期生存,而國有企業則對國家負有服從一切指令性生產計劃的義務。嚴格意義上說,這時的國家與國有企業之間并不是合約關系而是一種指令——服從關系,類似于一個大的科層制企業組織,單個的企業只是作為成本或利潤中心而服從于整體的目標計劃。同時,在國有企業和職工之間同樣存在著一種隱含的非承諾性契約關系:企業有責任維持職工的長期或終生就業以及福利和社會保障安排,以此來換取職工的工作努力和對企業乃至最終對社會主義制度的忠誠。這種隱含式勞動契約安排顯然不完全是建立在經濟合理性之上的,而更多的是一種政治的和社會的安排。這一點曾被布魯斯和拉斯基(1991年)特別加以強調。顯然,計劃經濟的長期隱合約從經濟合理性的角度來看是低效率的,但與社會所有制生產方式卻是吻合的。

有意義的是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時期,合約形態如何從前者的隱含式長期契約關系向后者的法律上可強制實施的合同關系轉變。中國的經濟——政治轉型過程揭示了一個十分復雜的合約關系轉變過程。這意味著,計劃經濟時期以“隱合約”或“自我履約”為主的合約關系要逐漸過渡到以法律強制性實施的市場經濟法律——經濟體系上去。盡管這一目標在向市場轉型的一開始就是明確的,但實施過程卻是復雜和成本高昂的。為了更好地理解我國漸進式制度變遷的發展,就國有企業的改革來說,有必要將轉型期大致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維持舊的債權——債務關系(產權關系不動),而主要進行激勵機制的改革。第二階段是在涉及產權變革下的法律強制性契約開始主導市場交易關系的時期。

第一階段主要實行的是績效合同(PerformanceContracting),表現為國有企業承包合同的廣泛簽定,承包合同不涉及到債權債務關系,這一方面將計劃時期的長期非承諾性隱合約轉變為明確的承諾性義務——權利合約關系,另一方面,也將指令——服從關系改變為談判博弈關系。這里,盡管國家與企業并非平等的談判伙伴,但在企業“內部人”信息偏在的委托——關系下,企業在與國家談判力上的弱小可以通過隱藏信息和隱藏行動的“逆選擇”方式得以補償。實際上,在不少情況下,國家作為社會所有制之下的所有者的利益在績效合同中經常難以得到保證(張軍,1994年)。合約理論一般將合約與三個較為寬泛的動機相聯系:一是轉移風險,二是激勵相容,再者是交易成本經濟化(ScottE.Masten,1998)。盡管一般意義上來說,所有合同都或多或少地與這三方面動機有關,但不同的情況下強調的重點不同。從這一角度來看,績效合同主要強調的是轉移風險和激勵相容,而交易成本的考慮是次要的。

績效合同在經濟的意義上是效率朝向的,在改善計劃經濟制度的“平均主義”低效率上是有意義的。但事后的檢驗表明,績效合同很少達到人們預期的提高勞動生產率的效果,實際上,在大多數情況下,績效合同與生產率呈負相關(ShirleyandXu,1998)。原因在于作為委托——關系的績效合約中的信息偏在,使得合同的設計變得遠非有效。在內部人控制的情況下,經常將企業長期性的資產轉化為合同期之內的收益而實現簽約方的收益最大化目標。同時,履約的問題已經表現為:若經營的結果達不到合同的目標設定,也無法對經營者進行懲罰。績效合同時期的另一個特征是,僅僅是國家與企業之間進入了合約選擇,而企業內部的勞動合約基本上維持原來的福利——就業格局,仍然是一種隱含式的長期就業契約,國家或企業為此承擔無限責任。

第二階段(產權變革)的合約選擇明確朝向市場經濟轉型的目標。隨著計劃和政府在經濟活動中的直接干預的減少,第三方強制實施的承諾合同開始替代以前的命令計劃和一些長期的隱含式合約來規制市場交易行為。應當說,現代契約經濟在這一時期開始發揮作用。但相比于成熟的市場經濟,合約制度安排仍是一個復雜的混合體,這特別表現在:

(1)指令性計劃者還在相當大的范圍內發揮作用。在中國選擇的漸進式改革道路中,政府對經濟活動的直接干預是逐漸退出的,而且,從整個國民經濟的角度來看,這種退出并不完全是一種經濟合理性判斷的行為,而更多是利益博弈或利益補償的結果。在大多數情況下,政府過去對企業的政治控制手段很容易地轉化為經濟干預。而政府維持或創造權力租金以“尋租”的活動在權力缺乏約束和監督的情況下就會變成經常容易發生的事實。

(2)梅因從“身份到契約”的論述盡管受到不少批判,但無疑是對現代法律社會發展進程的一個高度概括性總結。對我國當今向市場經濟轉型是否完全符合這一判斷,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但目前經濟活動中“身份”與“契約”共同治理的特征則是較為明顯的事實。這反映出我國從傳統的“人治”(包括封建社會形態下的“族長”制度走向計劃經濟的“權力”層級制治理)向“法治”社會的過渡。可以觀察到,社會關系和特權在經濟活動的深層次和廣泛范圍內發揮作用。就這一方面來說,人類學家進行了很多研究(如MayfairMei-HuiYang,1994)。在這里,“禮品交換”作為一種原始契約(P.Bourdieu,1977)構筑起經濟活動最為基本的行為基礎。

因此,可以說,在當今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渡時期,至少有三種形態的契約安排在同時發揮作用:一種是植根于我國傳統社會之中的由“身份”、“關系”構成的“原始契約”形態,這是由經濟個體長期關系投資和包括血緣、非血緣社會關系網絡形成的非承諾式契約。其長期關系投資基于日常的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社會生活和經濟活動,由于長期交易過程形成的比較充分信息和信任機制,盡管關系投資需要長時間積累,但這一契約的應用無疑是節省交易成本的。第二種契約安排是計劃經濟遺留下來的指令性計劃,這是靠權力來規制交易的一種安排。在企業內部,在合約不完全的情況下(由于不確定性和有限理性。見O.Hart,1995年),盡管它可以比市場制度節約交易成本,但指令安排作為一種隱含式契約會受到關系中機會主義的侵蝕(如國企經營中的層層關系)。國家在當今的國企改革中不能退出也是這一契約安排下的負外部性效果的表現。第三種契約安排是正式的由第三方(如法院)強制性實施的契約。這一契約制度安排作為一種規范交易行為的公共產品,不僅取決于法律的制訂,而且取決于執法和監督的程序執行。其事后的懲罰在大多數情況下是作為一種威懾力量發揮作用而制約合約雙方的機會主義行為。

在市場轉型時期,三種契約安排并存的狀況有其制度原因和歷史傳統的原因。以法律規制主要的經濟活動和以貨幣經濟替代“禮品經濟”是走向現代市場經濟秩序的必然,但這都將是一個需要較長時間的發展過程。在達到類似發達市場經濟的契約安排主導市場的未來某時日(X)之前,交易活動大都在這三種契約形態并存的狀況下進行。本文將這一狀態稱之為“混合契約制度安排”,以區別于西方發達市場經濟的法律契約制度安排。

二、契約軟約束

類似于科爾內“預算軟約束”的概念,這里提出“契約軟約束”的概念。契約軟約束是指契約的第三方法律約束被軟化或失效。一般情況下,契約的法律約束應當是剛性的,按照正式合約的條款來裁定合約雙方的責任、權利和利益分配關系。所謂軟約束這里是指正式合約條款的實施不能得到保證。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一種情況是第三方強制實施(enforcement)不能得以實現,即在合約方違約或其他機會主義的情況下,即便第三方(如法院)介入也難以保證契約實施,因此履約問題得不到解決。這種情況主要原因可能在于政府權力的介入使得法律約束失效,而這時的權力運作則可能是建立在更為深層次的關系和“禮品交換”經濟基礎之上。另一種情況是法律不完善(包括立法和執法以及監督)造成的,這會為合約方的機會主義行為提供機會,所謂鉆法律的“空子”。

問題是為什么在轉型時期的契約是軟約束的?一個根本的原因在于上面所論述的轉型時期的混合式契約制度安排,在關系網絡下的“禮品交換”作為原始契約和行政指令計劃不僅是和法律強制實施的正式契約一起發揮作用。同時,在不少情況下,前兩者常常可以替代或軟化正式的法律強制實施契約而發揮作用。在不同的交易與制度背景下,三種合約形式的交易成本是有差異的,合約方因此可以機會主義地進行契約選擇。

在轉型時期,契約軟約束實際上表現為兩種形式,一種是隱含式契約的軟約束。在這一方面,更多類似于科爾內的“預算軟約束”的情況,國家與國有企業之間“溫情脈脈”的“父子關系”使得國有企業的預算軟化,而這又是以國有銀行和財政體系造成大量壞帳以及高額財政補貼為代價的。這也就意味著國家與國有企業之間的長期隱含式契約在履約上得不到保證。公司化改造后的現實的發展表明,在不少情況下,由于存在嚴重的履約問題而使這種指令式計劃合約失效。

另一種情況是正式合約的軟化。在這里,主要是由于關系和權力的侵蝕而軟化了合同的約束力,法律的“公平、公正和公開性”受到侵害。值得重視的是,在正式的法律強制實施的契約制度同“原始的”身份、關系契約以及指令性計劃安排并存時,會產生類似于“劣幣驅逐良幣”的制度侵蝕現象。身份和關系契約以及指令性安排在大多情況下實際上是以禮品交換和權力利益交換來替代市場競爭的資源配置與收益分配,相比于競爭性的市場交易活動,對于私人來說,這會形成私人成本很低而社會成本很高的機會主義收益結構。這樣,在機會主義的選擇集合中,由法律強制實施的契約制度作為一種有利于市場健康發展的“優良”制度就完全可能被機會主義主導的“劣質”制度安排所驅逐。依社會學的觀點,“原始的”契約形態是與禮品交換以及權力關系相聯系,是建立在廣泛深入的社會關系網絡的“強聯系”之上的,而現代的法律契約制度則是基于我國政治——法律和經濟的“弱組織”之上的。在“強聯系”和“弱組織”的制度安排下,關系和權力具有較低的交易成本,正式的法律強制實施的契約則在“強聯系和弱組織”下可能遇到難以克服的履約問題。

三、機會主義和多重成本

在給定混合契約制度安排和契約軟約束的制度背景下,不難理解我國當前企業的基本的合約選擇行為和交易成本結構。本文將這兩方面歸結為所謂“機會主義”和“多重成本”。在合同不完善的情況下,機會主義是必然存在的行為。合同的基本意義是用事前的約定阻止事后的機會主義。而這里的“機會主義”則主要是指在混合契約制度下經濟主體根據自己的利益目標而機會主義地選擇不同的合約安排。機會主義的一個較為深刻的含義在于經濟主體在契約選擇上的“私人成本”和“社會成本”的概念(科斯,1994年)。關系契約和命令計劃治理的私人成本很低,而其社會成本很高,但在私人不承擔社會成本的情況下,機會主義的契約選擇就會偏好于關系契約和命令計劃。另一方面,政府對國有企業和自身利益的保護也加強了這一選擇。相比之下,由法律強制實施的契約治理是私人成本和社會成本較為對稱的結構。

值得注意的是,在混合契約安排下,企業或個人并非在以上所述的三種合約方式中選擇一種即可,經常的情況是必需同時在這三種契約制度背景下進行交易。假設有兩個企業A、B進入正式合約,A具有強大的關系資源和政府支持,而B沒有。在履約遇到問題時,B只能求助于法律的第三方力量來解決,而A則可以通過其社會關系和政府權力力量影響法律的裁決程序和結果。這時,法律第三方的作用就會被軟化,而可能難以阻止A的機會主義行為,B因此在合約中處于劣勢。這在現實中經常會使得幾乎所有企業都花費資源建立關系網絡以及建立與政府有關權力部門的密切聯系,在不少情況下,后者會演變成“權錢交易”。

這意味著,我們的企業要同時在多種契約形態下運作。因此,契約的法律強制約束是軟化的,企業在簽定正式的合約的同時,還要借助長期關系投資的關系合約和指令性計劃者的保護,才可能避免或減弱機會主義的侵害。這樣,企業既要搞關系、送禮,也要準備正式的契約文本。在不少企業中,可以觀察到,一方面,企業要雇傭或聘請律師來管理企業的合同和其他法律事務,另一方面,企業的經營管理和公關部門也要花費大量資源以構造和維持企業的各種關系網絡以及與權力部門溝通。由于每一種契約安排都是有成本的,因此,這種多重契約并重的狀況實際上加重了企業的交易成本,這是一種“多重成本”結構。

“多重成本”意味著企業在經營管理中不能簡單地只考慮由法律強制實施的契約安排,同時,還必需投入大量的資源建立長期性的關系和權力聯系。作為一種非承諾式長期隱合約,權力與關系計劃者往往比正式契約具有更為經濟的意義:相比于競爭市場,它可在較低的成本下獲取較高的收益,但又以扭曲競爭秩序和權力尋租為代價,同時使法律的約束作用軟化,進一步惡化競爭秩序,導致“尋租陷阱”。相比于西方正式法律契約主導的制度,我國的企業經營管理者要投入大量的資源來建立關系網絡或“購買”權力的保護與政策傾斜,這不僅扭曲了競爭的秩序,也淡化了企業競爭管理的成本和效率意識。

四、制度變革、交易成本與契約選擇

理論上來說,關系、權力與法律契約共同治理的“混合式”契約制度將隨社會所有制(而非公共產權)的進步而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法律契約主導性制度安排。在中國的市場轉型過程中,社會所有制逐漸地轉變成國有或集體所有,民營化只是在嚴格限定的條件下展開。這在一定的程度上形成了薩繆爾森意義上的所謂“混合所有制”結構。但最終,法律契約治理如何替代關系和命令權力治理而成為主導性制度安排,則是改革中的核心問題。這涉及到關系與權利的經濟基礎。權力治理的基礎是政企關系,難以阻止權力對經濟活動的直接干預和尋租,權力治理就是必然的選擇。因此,走出權力治理在一定意義上與政治改革的進程有關。而關系治理的基礎是個人和組織的社會關系網絡,為何關系網絡在華人社會普遍地與商業活動緊密聯系,是目前尚未得到很好解釋的問題。但從東南亞包括臺灣香港在內的華人經濟發展來看,關系治理在商業合作中對于降低信息成本和成本、強化信任機制是有著積極意義的。其最為嚴重的負面影響是關系與權力的結合導致賄賂和尋租行為,導致資源的浪費和低效率配置。

由于不同契約形態之間在一定程度上是可替代的,因此,經濟主體的契約選擇行為是有意義的。而契約選擇行為的基礎從個人理性的角度看主要在于交易成本的考慮。如果僅考慮到市場制度的變遷對交易成本的影響,則可以認為,市場制度的變遷一方面主要體現為競爭秩序的建立和完善,另一方面則是貨幣經濟逐漸替代“禮品經濟”和“計劃經濟”的過程。這兩方面實際上是相互關聯的。一定意義上,關系和權力治理是與缺乏競爭、市場不完善、信息成本太高和缺乏分工相關聯,在關系和命令契約主導的社會,在許多情況下,由于缺乏用貨幣顯現的價格信息,或未來的資源分配(包括機會分配)是非競爭性的,這時,“禮品交換”和命令就起到補充市場不完備、降低信息獲取成本的作用,在不少情況下,這也包含有對未來市場機會與風險的一個保險功能。

在這里,可以將向市場制度的變遷分為三個不同的階段形態:家族型、計劃型和市場競爭型。三種契約治理的交易成本隨市場化程度的提高而遞減,這體現出市場經濟制度安排的不斷完善在降低交易成本,提高市場效率上的作用。但可以邏輯地推論,三種契約治理的交易成本遞減的速率是不同的。(注:張五常(1994:138)在《分成租佃論》(第四章,中文見《財產權利與制度變遷》)一書中指出,對于所存在的不同類型的合約安排,至少有兩方面的理由可解釋:一是存在自然風險,不同合約有不同的規避風險的功能。另一方面的理由則在于,“……與每一種合約安排相應的交易費用的不同。交易費用之所以不同,是由于投入產出的物質屬性不同,制度安排不同,以及不同的合約規定所付出的執行與談判努力不同。”本文主要考慮的是由于制度安排不同而導致的交易成本差異。)可以假定,關系契約治理的交易成本遞減速度最為平緩,原因在于關系治理的基礎是社會關系網絡,其變革是較為緩慢的。由市場化變革而導致的交易成本降低的速率因此也是很低的。相比之下,法律制度的建立和實施則是一個相對快速的過程,這是以國家的權威強制性推行的。作為與市場競爭制度相匹配的制度安排,隨著市場化改革進程的推進,其在交易成本的降低速率上將會加速發展。而命令計劃型治理的交易成本曲線的遞減率應當處于這兩者之間,因為,命令權力沒有關系治理所具有的深入廣泛的社會基礎,其變革也因此較關系治理為容易,但比法律治理的變革難度要大。(注:諾斯對制度經濟史的研究揭示出的一個重要結論是:國家的普遍趨勢是產生低效率的所有權(諾斯,1992:23)。對命令計劃的改造從而提高效率(包括降低交易成本)是受到國家權利安排的諸多限制的,諾斯(1992:34)因此指出:“……國家只是在有效的所有權與國家的管理者的福利最大化一致的限度內,才會鼓勵和規定有效的所有權。”這可以理解為,權力的命令計劃治理在市場化改革中導致交易成本的降低,必須在滿足國家(政府)管理者利益最大化目標下才能實現。)如果這一假設成立,則可以高度簡化地給出市場結構變動下的三種契約治理的交易成本結構(見下圖)。

附圖{圖}

圖一、三種契約治理在不同市場結構下的交易成本曲線

較為“原始的”形態是家族型市場制度安排,其市場的組織是以家族化為特征的,長期關系契約作為“原始契約”在這里主導市場交易活動。當然,這里并不排除正式契約的作用,但在這一市場形態下,法律契約治理的交易成本明顯高于關系和權力治理。第二階段是計劃型市場制度安排,這一階段以命令計劃治理為主要特征,但這一階段的市場形態是復雜的。可以認為,家族型市場制度的“顛峰”與純計劃制度是同一種形態,在如上的幾何圖形中以K點表示。而在整個第二階段,標志著市場從純粹的計劃指令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的轉型過程(由K至B點)。幾何圖形中BGK構成的三角形很值得研究。在K到G段,TC(D)<TC(R)<TC(L),即指令型治理的交易成本低于關系契約,而關系契約治理又低于法律契約治理。這時,指令和關系在很大程度上發揮作用,現代的契約法律剛剛建立,其簽約和履約成本都很高。而在G點之后的GB段,則是TC(D)<TC(L)<TC(R),這時,指令型治理的交易成本盡管還處于最低的位置,但其優勢隨著市場化程度的提高而逐漸減弱,法律契約治理的優勢逐漸顯現,最終在交易成本結構上優于指令和關系治理。這里,我們可以將KG段命名為轉型Ⅰ期,對應于我國的激勵機制改革時期(承包責任制)。GB段是轉型Ⅱ期,產權改革、貨幣經濟替代“禮品經濟”、競爭秩序的建立和完善都呈現加速發展,并最終過渡到第三階段的市場競爭型結構。這一階段,現代市場經濟的秩序已基本確立,關系和命令權力在交易成本上相比法律治理處于明顯的劣勢,由于“禮品經濟”基本上被貨幣經濟所替代,命令權力收縮到規范和補充市場發展的地位并受到有效的監督,從而法律契約治理最終替代關系和命令治理而發揮主導作用。

從這一高度抽象和簡單化的幾何模型的分析來看,幾種契約治理的交易成本結構的變化是與市場化制度變革同步進行而相互推進的,經濟主體的契約選擇行為受到契約治理的交易成本結構的深刻影響,盡管交易成本可能并非是契約選擇的唯一因素,但可以肯定是重要的因素。在前面我曾指出,關系和命令權力治理在與法律契約治理一起發揮作用時期,會產生制度的逆選擇,即法律契約治理制度被軟化或被替代的現象。突破這一逆選擇的困境往往不是經濟個體單純經濟的考慮(如交易成本和效率的考慮)所能解決的,更為重要的還在于政治改革的推進,權力和關系治理在經濟活動中地位的收縮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與企業關系的變革和政府作用的重新定位。這一方面是政府主動的變革,另一方面也受到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性等多方面的壓力的影響。本文給出的模型只是高度簡化地從經濟角度考慮的結果。

五、簡短的結論

如果將“禮品交換”關系作為“原始契約”和命令計劃作為隱含式契約,那么,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時期,就會形成或出現由關系契約、命令計劃和法律強制性實施的契約共同治理的“混合契約制度安排”。如上所分析的,關系和命令計劃治理常常會替代或軟化由法律強制實施的契約治理,導致所謂的“契約軟約束”和制度的逆選擇,從而加大改革的成本和復雜性。這在一定意義上使得經濟主體的機會主義“契約選擇”行為得到獎勵。為了較為有效地阻止合約中的“機會主義”或利用未來的市場機會,企業將不得不同時尋求多重契約治理的保護,這無疑會加大交易成本,從而形成本文所給出的所謂“多重成本”結構的概念。在經濟改革的市場化制度變遷過程中,不同契約制度安排的交易成本結構會隨之而變化,本文以一個高度簡化的幾何模型說明契約治理交易成本結構變化與契約選擇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