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城市化前景與“三農問題”的出路
時間:2022-03-12 06: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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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中國不改變以西方國家現代化為藍本的發展方向,肯定無法擺脫排斥多數人利益的競爭性利益分配模式,城市能夠正常接納的人口將減少,中國的現代化過程將注定是一種少數人的現代化,而多數人則注定是被遺棄者。
對于中國的研究者而言,最有誘惑力的理論路徑是假定中國將重復西方的發展道路,這樣在“三農問題”研究上面,往往無須多加思考就把問題的出路設定為城市化,進而把批判焦點定位在歧視農民工的政府政策上面。本文集中分析中國經濟與工業成長過程的內外部資源條件,以及工業化特點對人口城市化進程的影響,本文分析的重點是“與制度無關的資源分配緊張”帶來的社會關系緊張,并就此來重新審視農村人口城市化的前景。
一、中國經濟發展的可用資源數量
由于“物質不滅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加諸人們的限制一時還無法突破,因此一個國家的工農業生產就必然要受到可用資源數量的制約,而一個國家的第三產業發展,也決定于有多少社會剩余流入第三產業的各個環節。一國的各產業發展水平乃至最終的經濟發展水平,都將取決于資源開發利用的規模,相應地一個國家的富裕程度也將取決于人均資源消耗水平。
中國擁有全球22%的人口,只有全球6.4%的陸地國土面積,6%的可更新淡水資源,7%的耕地。中國經濟發展的資源基礎都不好,中國人均土地資源不足世界平均的1/3;礦產資源不足而且富礦少貧礦多,共生伴生礦多單一礦少,選冶困難。據世界銀行統計,中國原油儲量占世界總量的2.43%,天然氣儲量占1.20%,煤炭儲量占世界總量的10.97%,鐵礦石僅占世界總量的10.5%。目前我國93%的能源、80%的工業原料、70%的農業生產資料是以礦產品為原料而提供的。(國家經貿委研究室:《中國礦業企業發展問題研究報告》,引自中國研究服務中心網站。)
與人類生存和發展密切相關的自然資源分為五種:水資源、土地資源、礦產資源、生物資源和氣候資源,這是經濟發展的基礎。中國處在季風氣候之中,水資源不足而且時間和空間分布不均,水旱災害嚴重,農業防洪除澇成本高,城市供水和防洪成本高企。而且這幾種資源相互之間的地域匹配性也極差,使得運輸成本不低,開發利用總成本就很高。
每個國家的發展水平,不僅要與本土資源數量發生關系,由于全球化過程的深入,資源分配超越國界的規模越來越大,一國的經濟發展水平還取決于全球資源分配狀況。非常典型的例證是資源豐富的拉美國家異常貧困,而富裕的日本卻是資源極端貧乏,這其實就是資源分配跨國界進行的結果。
今天全球資源的轉移方式,除了直接的資源產品如鐵礦石、石油的流動之外,還包括兩個相互聯系的重要方面:一是通過不平等的價格交換,借助“價格配置資源”的作用,實現資源轉移。二是通過國際產業分工。發達國家在二十世紀60年代之后,通過大規模地把所謂的“夕陽產業”向外圍國家轉移,實際上就是把本國經濟發展的資源和環境負擔實現了對外轉嫁。然后,再通過市場交換過程促使相應的產品,回流到本國市場來。
在全球化時代國家之間的經濟競爭,實際上都要最終歸結到全球資源分配份額上來。由于全球人地關系的惡化,資源對經濟發展、人均生活水平乃至維系良好社會秩序的決定性作用,而有限的自然資源分配問題,已經是世界各國關注的中心問題。
從最近500年全球化過程的演變歷史看,資源跨國界流動方向一直不變:都是由不發達的國家和地區流向發達國家和地區。隨著全球化的深入,全球資源分配向發達國家集中的程度在日益提高。資源跨越國界轉移的依據,依次經歷了原始積累階段、剪刀差階段和壟斷利潤轉移等三個階段,雖然控制資源流動過程逐漸放棄直接控制的方式(如軍事占領等),但是資源跨國流動的規模卻在急劇上升,這是資本控制全球資源流動能力擴大的體現。
(1)在原始積累階段相應的技術條件是:中心國家沒有合適的產品與邊緣國家進行交易,因此資源轉移主要依賴軍事力量優勢,進行“不支付對等等價物”的掠奪,這個時期的典型方式是進行奴隸貿易、鴉片貿易和經營奴隸種植園等方式,這成為中心提取其他國家剩余資源的主要手段。鴉片貿易的必要性在于:要把自給自足的小農強制卷入市場交易過程,否則就無法通過市場交易方式進行剩余提取。
(2)在剪刀差階段對應的技術條件是:西方國家的工業革命已經發生,機器工業已經確立了對傳統手工業的競爭優勢(在工藝技術和成本價格兩個方面),因此原始積累時代強制提取的手段被逐步放棄,這個階段西方各國對工業產品的實現市場和原材料來源的武力爭奪,目的是要在特定市場上使用“非市場手段”排斥競爭者,這是這個時期國際政治上的一個主要線索,兩次世界大戰就發生在這個時期。
(3)壟斷利潤轉移資源階段,主要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確立起來的,這個時期的主要國際經濟與政治關系的特點是舊殖民主義已經被拋棄,新殖民主義國際秩序主要是通過市場競爭方式,通過工業品之間不平等的價格交換,來實現資源大量向中心國家轉移。
中國今天參與全球資源分配體系的程度是急劇上升的,2002年中國進出口總額占GNP比重超過50%,2003年全年進出口總額達到8512億美元,占GNP比重超過60%,中國對外貿易的依存度,其實就是中國企業參與全球市場體系和全球資源分配體系的程度。
二、中國工業邊緣化的三重后果
中國工業的凈產值率低下可以形象地命名為“邊緣化”。中國工業邊緣化主要有兩個表現:一是產業增加值率低;二是產業分布向加工裝配的末端集中。這實際上是中國被動參加國際分工之后,在采用同樣競爭規則的條件下,由于本國中小企業與西方跨國公司相比的劣勢地位,中國的產業被固定在國際分工的底層的結果。根據第三次工業普查資料,1995年中國工業增加值率從1985年的36%下降為24%。與世界上發達國家的制造業現狀相比,中國工業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
美國制造業增加值率為48%(1993-1995年平均數字);
日本制造業增加值率為42%(1994-1995年平均數字);
德國制造業增加值率為49%(1992-1993年平均數字);
英國制造業增加值率為37%(1994-1995年平均數字);
法國制造業增加值率為38%(1993-1995年平均數字);
加拿大制造業增加值率為37%(1994-1995年平均數字);
韓國制造業增加值率為43%(1993-1995年平均數字);
馬來西亞制造業增加值率為25%(1993-1995年平均數字);
印度制造業增加值率為20%(1993-1994年平均數字)。
(以上數據是筆者整理的,依據劉洪主編的《國際統計年鑒-1999》資料,中國統計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邊緣化的工業企業出現三個方面的重大問題,一是無法順利完成自身的積累過程并實現產業升級和擴張,二是企業缺乏足夠的財政貢獻能力,二元結構或者歧視政策背后是財政困境的表現;三是無法給工人在城市維持生命再生產的費用,最后的結果是出現所謂的“打工仔現象”———這些人在城市和工業機構中工作,但是無法掙到在城市養家糊口的費用,必須在農村娶妻生子,以低成本完成其生命再生產的過程。這表現出中國今天的城市化的部分“質量”是很不好的。
邊緣化的工業,也無法有效支持第三產業的發展,吸納大量勞動力就業。由于中國工業企業的弱小和談判能力不足,在中國資本短缺的現實中間,使得金融業侵蝕生產行業的利潤成為可能,根據第三次工業普查資料,1995年國有企業的利息支出與利潤之比為1.9:1,而1985年為0.084:1,金融業的膨脹成為工業邊緣化的原因之一。而在商品流通環節上,一些巨型壟斷企業如沃爾瑪等,具有對小企業產品的定價權,低價收購是工業邊緣化的決定性因素,西方的媒體多次揭露這些企業要對中國的“血汗工廠”負責。
1996年9月22日《洛杉磯時報》刊登的文章《芭比娃娃與世界經濟》列舉的芭比娃娃的例子就很說明問題。這篇文章說,從中國進口的“芭比娃娃”玩具,在美國的零售價為9.99美元,而從中國的進口價僅為2美元。在這2美元中,中國內地僅獲得35美分的勞務費,其余65美分用于進口原材料,1美元是運輸和管理費用。再具體一些,在美國的7.97美元用于美國境內的運輸、市場零售、廣告、批發及利潤,每個芭比娃娃僅廣告費即達50美分,難怪美國第三產業發達;而在剩下的2美元中,香港占了1美元的管理運輸費,臺灣、日本、美國及沙特阿拉伯占了65美分的原料費,剩下的35美分由中國內地獲得了勞務費,包括廠房、勞力和電力。其中支付給打工妹的勞務費,平均一個芭比娃娃不足10美分,遠遠低于平均在每個芭比娃娃上面的廣告費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國內的企業還是勞動者,都不可能有為服務性的第三產業創造產值的利潤和工資。(轉引自賀雪峰:《中國農村的中長期發展戰略前景》,未刊稿)
邊緣化使得產業資本積累過程不能順利完成,因此中國的工業生產能力的擴張不得不依賴外來的資本投入。由于外來的資本隸屬于不同的地區和部門,因此工業上的重復建設就不可避免了,這實際上是企業不能順利完成資本積累的情況下,產業資本擴張的唯一出路。二十世紀80年代全國各地蜂擁而起的“短平快”投資狂潮,帶來的投資浪費是極為驚人的。根據《新中國50年統計資料匯編》提供的數字計算,1985—1995年間,全國資本形成數值為104786.6億元,占同期GNP的39.21%,考慮到新投資形成的生產能力中間的浪費和閑置,實際上有接近同期8%的GNP份額,在投資中形成的生產能力是處于閑置和浪費狀態,投資浪費占同期GNP新增加數的2/3以上。因為這個時期已經對企業實行“撥改貸”政策,企業的投資擴張的資金主要是從銀行借貸而來,企業無法順利實現投資回收的結果是企業失去還貸能力,最終不可能不表現為銀行壞帳的相應增加。
在1987年提出的“國際大循環戰略”中,是要大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換匯,實現“兩頭在外、大進大出”,裝備中國的重工業部門,提升技術水平。但是執行這個戰略所遭遇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需要把重工業部門拋開,使輕重工業之間的經濟聯系中斷,加工業需要直接引進西方技術裝備才能實現進入市場的目的,成為西方工業裝備的末段裝備工廠。中央政府也沒有能力進行地區之間的投資利益輸送,結果是外向型企業和部門自然發展,反而從全國各地吸收了大量的資源。最后的結果當然是要把重工業轉移到西方發達國家,我們自己專注于發展勞動力密集型產業。
根據第三次工業普查資料,在1985年到1995年的10年間,中國3200多種主要工業生產設備中,進口設備的比重由18.2%急劇上升到47.1%。這說明在短短的十年中,中國工業裝備市場的大部分市場份額,就是這樣被奉送給國外供應商;而我們自己通過20年高積累政策建設起來的機械工業,不可避免地要普遍陷入困境。這帶來三個方面的嚴重問題:(1)中國在工業技術裝備上嚴重依賴進口,重工業的靈魂———裝備工業垮臺,經濟發展嚴重依賴輕加工工業;(2)裝備工業的垮臺對中國的高素質人員就業乃至國家技術開發能力的損害無法估量;(3)存量資產的報廢對工人養老保障依托的破壞,帶來了嚴重的社會安定問題,并留下了巨額的銀行壞帳。
中國本土裝備工業的垮臺過程,實際上就是伴隨著來自西方的勞動力節約型技術的引進過程,中國最近20多年的新增產值,多數是依賴這些技術生產條件的擴張而完成的。即便是典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如紡織業,在大量使用進口“先進設備”之后,也成了“資本密集型”產業。中國自己生產的紡紗設備,萬錠用工水平在300人左右,而從歐美日等國進口的先進設備是萬錠用工30人左右。中國堅決實施了這個“比較優勢發展戰略”的結果,不僅放棄了自己的重工業和裝備工業,大量進口設備反而把原來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改造成為資本密集型產業了,由于進口設備的壟斷價格,每單位勞動力就業需要的資本投入,也已經遠遠超過中國重工業的平均水平,大量裝備進口的勞動節約型技術,導致在GNP增加的同時,對新就業的吸納能力卻是非常有限的。
由于中國工業出現整體性的邊緣化,企業凈產值率非常低,相當一部分企業維持簡單再生產都有困難,因此對政府的財政貢獻不足就是必然的。企業在納稅行為上,總是有很強烈的沖動想要降低或者減少稅收負擔。企業有時候使用合法的手段如避稅措施、爭取稅收減免和出口退稅等;非法的有偷稅、漏稅甚至是暴力抗稅;灰色狀態的是與官員做交易來獲取減稅待遇等,總的合成后果是中國財政能力不足,無法提供足夠的公共物品,以覆蓋全部的合格受益人口范圍。中國各個地區的政府總是熱衷于出臺各種“歧視政策”,想方設法降低公共物品的受益人數,最集中地體現在各城市紛紛出臺的“歧視農民工”的政策。
在歐美國家中間,美國的財政占GNP的比重是最低的,比較一下中美兩國的情況是有意義的。
1980年中國財政收入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重是23%,1985年是20%,1990年降至16%,1995年降至最低點10.7%,到2001年大致上升到16%。1900年—1930年,美國財政收入的比重大致上是10%—15%;1930年—1950年,變化到25%,大致上升了10個百分點。50年代初期到70年代末期,財政收入的比重又上升了10個百分點,到70年代末期時達到35%左右。80年代開始到現在,美國的財政制度、政策、規模、結構,基本上比較穩定,總體規模大致上在35%左右波動。(參見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副所長蘇明的文章:《我國財政運行中的主要問題及發展的戰略目標和政策考慮》,來自中國網)
在中國,政府與企業、企業與員工、個人與政府之間的關系,都是處于緊張狀態,背后的深層次原因是可供分配資源不足,使得各方利益無法兼顧,而工業邊緣化就是可分配資源匱乏最集中的體現。在這樣的基礎上,如果在關注公正和規則之外,再深入考察企業和政府能夠動員的可分配資源,更能發現問題的關鍵所在。
三、中國本土資源過度開發的后果
以中國北方的水資源供應為例,來分析資源報酬遞減的問題。
如果中國興建大規模的南水北調工程,那么整個北方的平均供水成本必定上升;由于供水成本大幅度上升,因此用水浪費就變得更加難以容忍,就更加迫切需要采用和推廣節水技術;由于用水量的增加,因此不加處理直接向自然界排放污水的行為是難以接受的,水處理成本要增加;由于調水后供水成本提高,對于地表水和地下水需要實現統一管理和配給,否則就會導致用水單位不接受供水系統的高價水而自行開采地下水,因此水政管理方面的工作要加強,管理成本也要上升。如果不進行南水北調工程建設,那么北方工農業發展和生活節水壓力就會空前增加,節水投資也會直線遞增;污水處理標準也要急劇提高到足以回用的水平,投資和運行成本必定極為可觀;這兩者的成本提高終究會超過調水后的成本遞增水平。
從水資源利用的分析中,可以看到資源報酬遞減規律的作用過程的四個方面,以成本上升的方式表現出來。首先是增加資源供應的邊際成本呈遞增態勢;其次是資源利用成本也逐步上升;第三是資源利用的后處理成本提高;第四是對資源利用的全過程進行系統管理要求日益緊迫,因此管理成本上升。所有的成本上升在宏觀經濟上都要最后表現為一定資源與物化勞動的結合,新成本發生就是一個他種資源耗竭的加速過程。
迄今為止,所有的經濟發展過程都是資源利用規模擴大的過程,人均生活水平提高就是人均消耗資源增加的過程。由于資源報酬遞減規律的作用,不僅福利上升過程是一個資源投入的邊際收益遞減的過程,而且資源利用在環境和生態上造成的負面抵消作用,相比較福利上升的速度而言卻是一個加速過程。資源加工利用過程中必然會產生一些副產品,導致對環境和生態發生一定影響,只是環境具有一定自平衡能力,在超過了一個最低限度之后就會以負面影響表現出來,這就是環境和生態問題。中國數量龐大的人口,密集分布在一片連續的大陸上,沒有足夠污染物的擴散空間,污染物濃度集聚上升的結果,會迅速超過環境的自凈能力,需要進行人工處理,增加了資源利用的后處理成本。所以在一定時間和發展水平上,隨著資源消耗增加凈福利增加的曲線,是一條斜率逐步減小最終趨向水平、最后趨于下降的曲線,即使對資源開發利用增加,人均福利也將不再增加甚至開始減少,這個“點”就是資源開發臨界點。
對所有的國家來說,這個臨界點遲早都會到來,對于中國人均資源少、人均環境容量不足的現實而言,這個臨界點會先于歐美諸國提前達到。對于今天的國家而言,由于國際貿易和國際分工的影響,第三世界國家的開發臨界點會先于自己本土資源的開發臨界點,提前到來;而發達國家由于有壟斷利潤的支持,能夠通過國際分工向外轉嫁資源和環境負擔,開發臨界點會后于本土資源的開發臨界點滯后到來。
資源報酬遞減規律的作用,總是首先在弱勢階層身上體現出來,影響他們的生產、生活條件與生存環境。中國的“三農”(農民、農業和農村)問題,實際上就是中國人地矛盾最集中的體現,充分體現了土地報酬遞減的決定性作用。中國用世界7%的耕地,養活世界22%的人口,即使按照人均占有糧食達到世界人均水平為指標,也要求單位面積耕地的產量三倍于世界平均水平,這就要求每單位投入更多(決不只是三倍!)的勞動和資源(如化肥、農藥),最終減少農民的純收入。農民無法尋求財政轉移支持,由農民來獨立承擔土地報酬遞減引致的高成本,必然導致農村的貧困化。
社會上的優勢階層即使碰到資源報酬遞減,也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把負擔進行轉嫁,通常的手段是通過市場價格上升或者是財政轉移,具體地說就是通過價格杠桿和稅收杠桿。或者放棄在當前利益與長遠利益之間的平衡政策,通過犧牲長遠利益的方式來擴張當前利益,放棄在污染治理和環境保護方面的投入,綠色GDP的損失很大。例如巢湖、太湖、滇池、淮河污染,絕大多數廢水不加處理直接排入江河等自然水體,這種以犧牲別人的利益為代價的“以鄰為壑”政策下,受損害的多數是農村和農民。
四、在資源消耗上面與發達國家進行簡單對比的前提
目前,中國已成為僅次于美國的全球第二大資源消耗國,而GNP指標則排在全球第六位。在資源對經濟發展的制約關系上,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種簡單的對比,說是中國單位產值的資源消耗水平與發達國家相比太高,只要降低一定的比重,中國將有多少潛在的經濟增長空間。在上文我們分析了價格帶來的資源跨國界流動,以及因為資源緊張帶來的邊際報酬遞減的作用,這些都使得中國與西方的資源消耗無法進行簡單對比。這種簡單對比的前提是中國與西方國家在產業和產品結構上沒有區別,在產品實現的市場價格條件上沒有區別,或者這種區別可以消除。
如果中國存在脫離經濟上的第三世界國家地位的機會,進入第一世界國家行列,主導而不是被動接受國際分工,并實現“向外轉嫁資源和環境負擔”,那么中國將有可能在大幅減少單位產值資源消耗的情況下實現更多的經濟增長。但是今天的現實卻是:中國在國際分工中處于不利地位,被發達國家轉嫁資源和環境負擔。中國人均資源和環境容量不足,加上被發達國家轉嫁資源和環境負擔,會使得資源報酬遞減規律的作用空前顯著,甚至使得資源開發的臨界點先于經濟發展水平提前到來。
改變中國GNP與資源消耗水平不對稱的出路,還在于中國能否獲取大量“壟斷利潤”從而改變中國產品在國際市場的價格條件,中國主流經濟學界對“知識經濟”和“高附加值”的重視,都是充分認識到了壟斷利潤的作用。改變這一地位,實際上是要求中國產業在與歐、美、日壟斷企業的競爭中間,把它們邊緣化,從而得以在競爭規則不變的情況下,使中國企業掌握技術和市場方面的壟斷地位。這實際上是指望中國可以在自己過窮日子的情況下,在大多數消費產品的技術水平上超越歐、美、日的壟斷企業,成為世界技術創新的主要基地,并在技術優勢的基礎上無限制地增強企業的競爭力,最后通過和平競爭的方式,把西方七國邊緣化,破除它們今天在世界資源利用上的優勢地位,由中國企業在世界上建立以技術創新為基礎的壟斷地位,獲取壟斷利潤,來對世界資源予取予求地利用,突破本土資源對經濟發展的限制。這個幻想的比喻意義是:中國人可以在下水之前學會游泳,而且在參加國際比賽時,第一次下水就奪取幾乎全部的世界游泳冠亞軍,因為如果不徹底把歐、美、日全部邊緣化,中國就不可能獲得足以支持中國實現普遍富裕和發達的資源份額。
“市場價格配置資源”是經濟學家們都同意的,但是在研究過程中間則往往不考慮市場和價格如何配置資源,以及中國在這個全球資源配置過程中間的損益情況,美國國際經濟學知名教授克魯格曼曾經指出“全要素生產率”的決定性作用,并就此預測了東亞地區新興工業國的發展問題。“克魯格曼命題”的核心內容有三:其一,東亞過去幾十年中的高速經濟增長主要是一種投入驅動型經濟增長,因而并不是一種經濟奇跡;其二,東亞的經濟增長是沒有全要素生產率提高的經濟增長,因而其增長是不能持久的;其三,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東亞經濟增長不會使他們輕易進入經濟發達的國家行列,西方國家也不必過分為此擔憂。
以“克魯格曼命題”來判斷整個東亞地區的所有國家和地區,顯然是不對的。日本是全球壟斷價格的受益成員,四小龍也不完全符合這個命題,只有中國大陸是完全符合“克魯格曼命題”的全部條件的。中國在近20年時間里,以近乎具備“勞動力無限供給”的條件來發展勞動密集型產品和資源密集型產品出口,這是導致世界市場同類產品供求關系顯著改變的重大推動因素,是拉開“壟斷價格”與“競爭性價格”差距的決定性因素,也是東亞其他外向型經濟體(如馬來西亞、泰國等)“全要素生產率”急劇下降的主要原因。
據統計,2000年,世界人均擁有中國生產的1雙鞋、2.8件衣服、1.7米布,每2人擁有一頂中國生產的帽子、1條毛巾、一雙襪子……有關統計表明,我國目前已有100多種制造產品數量位居世界第一。如今,全世界出售的照相機有50%以上在中國生產,30%的空調和電視機,25%以上的洗衣機和近20%的電冰箱也在中國生產。中國海關統計也表明,中國已連續多年成為紡織品、服裝、鞋、鐘表、自行車、縫紉機等勞動密集型產品的第一大出口國。近年來,機電產品中的移動電話、激光唱機、顯示器、空調機、集裝箱、光學元件、電動工具、小家電等出口也升至世界首位,彩電、摩托車等商品出口位居世界第2位。(轉引自賀雪峰:《中國農村的中長期發展戰略前景》,未刊稿。)
由于中國勞動力數量的巨大規模,全面實施比較優勢產品出口,嚴重擾動了國際市場原來的價格均衡條件,使得國際市場上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市場價格急劇下降。出口價格條件的惡化是中國外向型工業邊緣化的主要原因。同時與中國產業結構類似的第三世界國家,在貿易條件上也迅速受到打擊而急劇惡化,結果導致整個第三世界包括中國在全球自由分配地位的迅速惡化。從1980年到1997年,經合組織成員國的GNP總量占全球份額的比重,迅速上升了5個百分點,這個數據同時也顯示了中國和廣大的第三世界國家,在全球資源分配份額降低的過程。
五、中國城市化現狀及前景
與農民從事農業相比,一個工商業體系中間的就業機會,需要多出許多倍不可再生資源消耗作為支撐;為維持一份過得去的生活,與農村生活相比,每一個城市人口需要多出十倍以上的不可再生資源消耗才足以維持。大量人口實現城市化,僅僅依靠政策調整和制度變革是不夠的,而是需要足夠的資源支撐。
中國重工業與輕工業物質與市場聯系的部分中斷,輕工業與農業聯系的部分中斷,城市與鄉村脫離的現實,就是中國一方面參與國際大循環,一方面帶來國內各個產業和生產環節的脫節。最后的結果是國外壟斷資本有條件大量提取中國的社會剩余,中國的工業又普遍地引進排斥就業的技術進行生產,壟斷利潤就帶動國內資源向國外轉移,在國內的資源分配上,又因為技術裝備本身限制了參與新興產業的人口規模,有限的資源分配向城市和少數人手上集中,最終當然要排斥許多人進城的機會,肯定要壓縮農村人口的城市化空間。
只要中國不改變以西方國家現代化為藍本的發展方向,肯定無法擺脫排斥多數人利益的競爭性利益分配模式,城市能夠正常接納的人口將減少,中國的現代化過程將注定是一種少數人的現代化,而多數人則注定是被遺棄者。多數人脫離現代化進程,制度和政策選擇并非首要因素,而主要是由資源分配上的“硬約束”決定的。去掉人與資源關系的視野,不考慮中國工業邊緣化的特點和技術條件,盲目地從愿望出發,或者“言必稱歐美”,指望中國步歐、美、日之后塵實現多數人口的“西式現代化”,實際上不過是創造和宣傳了一種“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的最新版本。
中國的城市化水平已經嚴重滯后于工業化水平,而且這個問題由來已久。時代的快速工業化過程,沒有伴隨人口大量同步實現城市化,大致上可以從重工業優先政策和高積累政策底下的消費壓制得到部分解釋,重工業優先使得單位資本結合的勞動者數量少;而當時工業布局嚴重受到戰爭影響,生產工廠布點分散和規模偏小,也明顯要帶來城市基礎設施投資失去規模效益,這些因素都使得城市和工業接納能力下降。然而最近20多年來,中國工業化政策已經作出了根本的調整,工業布局和城市規模問題方面的戰爭影響都得到了糾正,但是城市化嚴重落后于工業化的問題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城市化速度反而下降了。
據統計,1949年中國大陸只有69座城市,約2000個縣城及建制鎮,城市人口5765萬,占全國人口的10.64%。1949—1982年共計33年,城市人口由5765萬人增加到了21480萬人,增長2.73倍,平均每年增長11.30%。1982—1999年共計17年,城市人口由21480萬人增加到了38892萬人,增長0.81倍,平均每年增長10.60%。(參見許滌新主編:《當代中國的人口》,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中國統計年鑒-2000》。)
在2000年,中國第二、三產業產值占GNP的85%,但是在城市居住的人口比重僅僅占36%(第五次人口普查資料),而根據公安部的戶籍統計,具有城市戶口的比例更低至26.7%,這清楚地顯示了中國城市化進程的滯后程度。而且已經進入城市工作的人口,在“城市化質量”上也是很差的,這集中體現為在城鄉之間往返的“打工仔”一族,他們雖然在城市工作,但是卻掙不夠在城市本地養家糊口的工資。因此在農村人口城市化問題上,不僅對未來的指望無法樂觀,就是過去的記錄,也是足夠讓人“寒心”的。
對于中國城市化水平嚴重滯后的原因,特別是對于資源分配緊張帶來社會關系緊張這個“非制度原因”,長期為主流學界所忽視。由于中國多數人口還將要居住在農村從事農業生產,那種指望通過農民大量轉移到城市里去,通過農民的大量減少來促使“三農問題”自然解決的想法,實際上只是一味地消極坐等,什么事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