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業觀念發展管理論文
時間:2022-07-27 09: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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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摘要]本文運用邏輯與歷史一致的方法,考察了20世紀中國新聞業和新聞觀念的發展,并把它劃分為5個歷史階段:新聞觀念啟蒙時代、“以新聞為本位”時代、大眾化與新聞宣傳并存的時代、非市場化時代和信息化市場化時代;認為其發展蘊涵著政治邏輯、文化邏輯和經濟邏輯,從這里可以把握20世紀中國新聞業和新聞觀念發展的豐富意義。
[關鍵詞]20世紀;新聞業;新聞觀念;發展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理性的人總是充滿憂患的,同時,憂患又是人的道德情懷的自然流露。當時間老人以慣常的節奏揭開2001年新的一頁的時候,人作為反思的動物,很自然地以千年、百年為跨度來衡量這個世界上曾經存在的一切,而其理性和道德情懷又指向錯綜復雜的現實與撲朔迷離的未來。對中國人來說,千年、世紀概念的獲得,更是中國的歷史與文化融入世界潮流的產物。
從鴉片戰爭開始,中國就被卷入馬克思所說的“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的潮流之中,中國人在政治、經濟、文化乃至宗教信仰等方面與世界發生了廣泛的聯系,那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天朝心態”正是在這種廣泛的聯系之中被逐步溶解。同時,中國社會原來的發展進程也被截斷了,被迫成為資本主義統一市場的一部分。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從東亞的中心變成世界體系的邊緣,發展趨勢由本位自然走向變為對外參照走向,文化心理態勢在一度封閉排外之后由內聚轉為外向,從而在屈辱與自強、困頓與自救、保守與激進、封閉與開放相交錯的過程中走進了與西方進行全面接觸的交往時代。中國的新聞業正是這一交往時代的產物,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一部中國新聞史正是中國進入交往時代的歷史進程的一部分。
這樣一來,中國新聞史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就呈現在我們面前。我們該如何審視百年中國新聞業與新聞觀念的演進?一種傳統的做法是,在體例上以政治運動的分期來排列史實,自40年代章丹楓的《近百年來中國報紙之發展及其趨勢》采用此法以來,學界似乎習慣了這種做法。但仔細想來,這種做法既模糊了對新聞業內部結構及自身發展規律的整體觀照,又限制了在全球范圍內對中國新聞業歷史命運的整體觀照,從而使新聞史變成囿于民族范圍內的階級斗爭史或政治斗爭史,使新聞觀念的演進變成政治觀念演進的一部分。用馬克思“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的觀點來看,以政治運動的分期來排列史實,其實質在于,它忽略了新聞發展的現實基礎——人的物質生產與交往的需要,遵照在新聞史之外的某種尺度來編寫新聞史,幻想著政治斗爭、階級矛盾是新聞發展的動力;而且所描述的政治斗爭、階級矛盾囿于狹隘民族范圍之內,因而,對中國新聞史的描述也僅具馬克思所說的那種“地方性意義”,使人看不到中國新聞業與全球新聞業之間那種業已存在的聯系(1)。另一方面,單一的政治視角簡化了存在于新聞發展史中的社會和經濟的復雜而長期的過程,從而缺少對新聞業內部結構及自身發展規律的整體觀照。另一種傳統的做法是,把中國新聞史當作純粹的事業史對待,就新聞論新聞,極少放到廣闊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背景中考察,而是按時間順序、史實的簡單組合構筑著封閉的體系。顯然,這種做法又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即新聞是人類歷史性的存在而非狹隘的事業性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再詳細的史料收集與考證,再廣泛的地方性、專業性史料的研究,也擺脫不了狹隘的體系和視角。看來,這兩種做法都不適合于我們用來審視百年中國的新聞業發展與新聞觀念的演進,但同時又從反面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思路:深入到新聞發展的現實基礎——人的物質生產與交往的需要中去,從那里去尋找新聞業發展的內在動力,去發現新聞觀念與社會生活、社會文化的廣泛聯系;深入到新聞內部結構及自身發展規律中去,從那里去認清新聞觀念演進的歷程與方位。
通俗一點說,我們所要呈現的是,那些以新聞為業的人們在過去的一百年里曾經做過什么,又曾經如何思考新聞的制作?他們為什么這樣思考?其意義和價值何在?而這樣呈現的目的無非是弄清楚:中國的新聞業該怎樣存在?以新聞為業的人們該怎樣思考新聞的制作?顯然,新聞業的發展離不開新聞觀念的導引,而新聞觀念的演進又是以新聞業的發展以及人們的新聞實踐為背景的。因此,要得到真實的歷史圖景,就必須把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在這種思路下,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種歷史進程:
其一,從20世紀初到辛亥革命,新聞從業者把發源于19世紀中葉的新聞觀念啟蒙推向高潮,使新聞業走向現代化。19世紀上半葉,西方傳教士創辦的報刊在中國沿海城市出現后,一方面,西方新聞觀念像一陣風似地吹過來,另一方面,國人很自然地用中國的眼光來看待這些外來的事物。林則徐以睜眼看世界的豪情和“采訪夷情”的心態搜集外國人在廣州、澳門出版的各種報刊,請人翻譯匯編成《澳門新聞紙》,他的譯報想法在魏源那里演化成“夷情備采”的主張,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目的服務(2)。隨后又有洪仁在《資政新篇》中首次論證報紙的意義,把它歸結到“通上下”、“以資圣鑒”這一中國社會的交往模式上。真正開啟中國近代新聞觀念啟蒙時代的人應首推王韜,他在主持《循環日報》工作的10年(1874—1884)間,不僅開創了新的報章文體,而且還撰寫3篇專文表達報學思想,在開放的心態和“君民共主”的政治思想層面上要求清廷放寬言禁,闡明報紙的信息、監督與教化意義,而這成了啟發后人理解新聞、走進新聞、研究新聞的重要一環。隨后,康有為、譚嗣同、嚴復、梁啟超等人在扮演近代思想啟蒙者角色的同時,繼續延伸著新聞觀念啟蒙時代,啟迪人們去認識現代報紙“去塞求通”的作用、開創新聞文體和近代化報業。當20世紀新的一頁翻開的時候,這個新聞觀念啟蒙時代已進入異彩紛呈的發展期,直到辛亥革命后以新聞為本位的時代取而代之。
其二,從辛亥革命到30年代左右,人們全面、系統地思考新聞理論與新聞業務問題,走向以新聞為本位的時代。1911年的辛亥革命是一塊歷史界碑,它標示著共和時代的來臨,也刻就了后來中國憲政近百年的滄桑。從此,媒介環境開始發生悄悄的改變,首先是言論出版自由由理想轉變為一種實踐。在武昌起義勝利后,以孫中山為首的資產階級革命派立即把言論出版自由作為與封建專制相對立的民主原則之一,加以倡導和推行,廢除了《大清報律》等前清有關報刊出版的法令,同時將言論出版自由的原則以法律形式確定下來。更重要的是,人們的民主自由意識得以加強,一個突出的事例是,1912年3月,報界共同抵制南京臨時政府內務部頒布的《暫行報律》,對其中的不合法與傷害言論出版自由的現象進行猛烈批評,認為“今統一政府未產,民國國會未開,內務部擬定報律,侵奪立法之權,且云煽惑,關于共和國體有破壞弊害者,坐以應得之罪;政府喪權失利,報紙監督,并非破壞共和。今殺人行劫之律尚未定,而先定報律,是欲襲滿清專制之故智,鉗制輿論,報界全體萬難承認。”(3)孫中山以維護言論自由的立場,接受這一批評,明令撤消《暫行報律》。這既體現了民初報人的法律意識和言論出版自由意識的加強,又呈現了革命派在執掌政權后認真接受報紙和輿論監督的態度。值得一提的是,在民初的一個短暫時期里,在革命潮流的裹挾下,立憲黨人、舊官僚,甚至袁世凱控制下的北京政府,也擺出一付尊奉言論自由、尊重報界的姿態(4),畢竟也反映了一種時代風尚。與此同時,報紙的角色也發生了變化,制造輿論逐步被反映輿論、代表輿論所取代,此外,一批崇尚民主自由、擔當社會道義的報人開始致力于發展獨立于政黨之外的新聞事業。隨著《申報》、《新聞報》、《時報》、《時事新報》等在實業化浪潮中先后實現企業化,一些報紙開始面向媒介市場、面向讀者。所有這些,都使新聞業務發生轉向:政論的主體地位被新聞報道取代,一些報紙以新聞的優勢爭取讀者,確立自己的地位;言論取“不偏不倚”的觀察家姿態(5);報紙的興奮點由政治轉向文化,設立各種專刊、專欄、增刊,以傳播知識,走進都市文化的中心地帶。
在這種背景下,新聞觀念啟蒙時代的那種政治色彩漸漸褪去,代之以在更為開放、民主、自由的心情中,把報紙和新聞置于世界交往體系中加以考察,追錄新聞傳播之道(6)。邵飄萍當時把新聞業的發展趨勢歸結為“以新聞為本位”,其實,新聞觀念的演進也相應地延伸到“以新聞為本位”的時代。
其三,從30年代到49年,新聞業走進大眾化與新聞宣傳并存的時代,人們對新聞理論與新聞業務問題的思考向縱深發展。到20年代末,隨著文藝大眾化運動的展開,新聞業發展的文化背景發生了較大的改變。1929年林伯修(杜國庠)在《一九二九年急待解決的幾個關于文藝的問題》一文中,首次論述文藝的大眾化問題,從此展開了對這一問題的長時間的大討論,并由以前的教育民眾,轉向“到大眾中去,向大眾學習”和“向群眾學習”的文化立場。特別引人注目的是,《申報》副刊《自由談》于1934年展開大眾語言討論,指出大眾語言應該是“大眾說得出,聽得懂,寫得順手,看得明白”,并且為“大眾高興說,高興聽,高興寫,高興看的語言文字”(7)。在這種文學與大眾結合的思想浪潮的裹挾下,新聞與大眾的結合也成了一種較為普遍的辦報思想。當然,這種辦報思想的流行,還有兩個重要的背景:其一是報紙企業化的成熟,報人們更加注意面向讀者,尋找報業生存的空間;其二是政治斗爭與民族危機愈演愈烈,各派別的報人以及許多獨立報人大多認識到,要貫徹自己的政治理念,要教育民眾、引導民眾的新生活,就必須使新聞和大眾結合起來,真正為大眾服務。這兩種背景與文化背景合起來,就形成了中國新聞業發展的某種特定的時代風貌;大眾化與新聞宣傳并存,同時,也使得新聞的大眾化理念與宣傳理念具有了某種新的內容。
其四,從1949年至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是新聞被納入意識形態軌道的非市場化時代,新聞傳播與組織傳播合二為一,人們轉向“以黨報為本位”的新聞研究,偶爾在“新聞本位”層面的思考,也被籠罩在意識形態“權力話語”之中,逐步單一化、簡單化、經驗化,直至只停留于“學習”、“領會”某種新聞宣傳政策。1949年對于中國新聞業的發展來說,是一個歷史的轉折點。其意義在于,中國共產黨和中央人民政府代表人民對舊中國的新聞事業進行了接收和改造,使人民全面占有新聞事業,成為新聞傳播主體。這時,出現了兩種具有強烈對照意味的新聞現象,一方面是人民新聞事業的多樣化發展,除各級中共黨委機關報外,各種社會團體、派和專業部門的報紙紛紛創刊;以接收的國民黨廣播電臺的設備為基礎,以解放區廣播干部為骨干,迅速建立了從中央到省、市和地區的廣播網(8)。另一方面是私營報業的迅速萎縮,據統計,1950年3月,全國私營報紙58家,到1951年底為31家,到8月下旬,只剩下25家,到1952年,所有私營報紙都變為公私合營報紙(后來又逐漸退還私股),繼而成為公營報紙,實現了凡報紙皆黨報的一統局面(9)。這就是中國新聞業的“非市場化時代”的到來,新聞業從此被納入計劃經濟的軌道,人們開始把新聞傳播歸入組織傳播系統中,進行“以黨報為本位”的新聞研究。
所謂“‘黨報’本位”的鮮明特點是,以政黨學說話語代替新聞學學術話語,把黨報的特殊規律當作新聞事業的一般規律(10)。不可否認,這種從延安時期傳下來的新聞觀念,蘊涵著一個思想資源,即“聯系實際、聯系群眾、批評與自我批評”。但這種“‘黨報’本位”的新聞觀所秉承的是“一元化”的新聞發展觀,所追尋的是計劃經驗體制下的統一的輿論宣傳,因此,在1952年黨報的一統局面出現后,“聯系實際、聯系群眾、批評與自我批評”也僅僅是一種失去了制度支撐的口號或道德信條。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當人們擁有這一道德信條的時候,才會把思維的觸角伸向新聞規律問題;而一當人們被政治斗爭牽扯,開始遠離這一道德信條的時候,新聞規律問題就會被冷落或拋棄。“非市場化時代”的新聞觀念演進,就體現了這一特點。
其五,從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新聞業步入信息化、市場化時代,以新聞為本位的新聞觀念開始回歸,對新聞規律的全方位、多視角、動態化的思考成為這一時代的主題。順著思想解放的潮流,新聞改革悄然啟動。1979年3月,全國新聞工作座談會統一新聞界的思想,決定實現新聞宣傳工作重心向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轉移的戰略轉變。1980年,部分人大、政協代表提出制定“新聞法”的提議,到1984年,人大成立新聞法研究室,引發一系列以新聞法為中心的新聞改革大討論。在重建了新聞業的多樣化、多層次結構后,新聞市場逐步形成,報紙、廣播、電視之間的激烈競爭達到空前程度。新聞界開始從“黨報本位”理論回歸“以新聞為本位”的新聞理念,新聞的信息功能得以強化,各大新聞媒體都把時效、信息量和抓重頭新聞放在首要地位,特別是廣播、電視都注重播出“正在進行”的消息。與此同時,新聞的輿論監督功能也凸顯出來,從1980年開始,揭露“農業學大寨”的虛假性,報道“渤海二號”鉆井船沉沒事件、雙城堡火車站野蠻裝卸事件、吉林北站擴建工程扯皮事件、大興安嶺火災等,沖破了一個又一個新聞的“禁區”。據統計,1983年至1985年間,各媒體報道的有關官僚主義和干部犯罪案件共476件,形成了輿論監督的強大聲勢(11)。更為重要的是,新聞在輿論監督的過程中走向開放,成為人民參政議政的公共論壇,“輿論一律”的觀念也從此漸漸消失。到90年代以后,新聞改革走上“快車道”,媒介產業化、集團化、網絡化,改革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總的來看,新聞界的主流是堅持貼近群眾、貼近生活、貼近實際的方針,不斷加大輿論監督的力度和深度,體現了新的新聞傳播觀念。這時,新聞報道觀念、新聞媒介經營管理觀念、廣播電視觀念等都呈現出多樣化的形態,新的舊的、人文的科學的、中國的外國的,都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觀念場”。市場化信息化時代的新聞觀念已與當代新聞改革和全球化新聞浪潮緊密聯系在一起,展現了廣闊的思維空間。
也許,任何歷史分期都有簡化歷史、圖解歷史之嫌。為了避免這樣一種結果,我們還必須采用歷史與邏輯一致的方法,去細膩地呈現20世紀新聞業發展和新聞觀念演進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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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地看,正是中西文化的交流與碰撞開啟了中國人的現代辦報觀念,一掃傳統邸報的陳腐氣息,也正是那些或接受西方教育或與外國人較接近的中國文人揭開了中國近代新聞史新的一頁。從《強學報》在1896年發表的《開設報館議》一文中我們就能強烈地體會到這一點。該文在參照西方近代報業的發展后,以古代的采詩活動類比“新報之紀事”,提出“蓋詩者,即今之新報”的觀點,今天的人們很容易把這當作是“古已有之”的傳統文化本位心態所呈現的荒謬之論,但同情地理解,這里面也包含著在參照西方的過程中更新傳統的意味。這篇從信息傳通與社會發展的角度進行中西新聞比較的論文,雖然并未對“上下內外,壅塞耳為(目),民隱莫達”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原因進行深刻揭示,但它能從信息傳通與社會發展的角度導入西方的報業觀念,變通采詩之法和邸報之法的原始意義,確立報紙的地位,已具有非常重要的新聞啟蒙意義了。該文隨后提出辦報有六利,即“廣人才、保疆土、助變法、增學問、除舞弊、達民隱”,這種新的辦報觀雖有著“以智治愚”的單向傳播思路,但它已把報紙引向社會政治文化交流的中心地帶,已賦予傳播者面向大眾、指導大眾的社會角色,其進步意義已是無可否認了。該文刊出的同年,梁啟超又在《時務報》創刊號上發表《論報館有益于國事》一文,明確提出“去塞求通”的辦報理念,主張報刊應做到“廣譯五洲近事”、“詳錄各省新政”、“博搜交涉要案”、“旁載政治學術要書”(12),試圖以報紙激活國家政治文化血脈。翌年,吳恒煒發表《知新報緣起》一文,認為報紙是“天下之樞鈴,萬民之喉舌”,更為形象地表述了報紙在社會交往中的地位。與此同時,在參照西方報業的發展之后,作者非常明確地指出了國家發展與報業的關系:“故國愈強,其設報之數必愈博,譯報之事必愈詳,傳報之地必愈遠,開報之人必愈眾,治報之學必愈精,保報之力必愈大,掌報之權必愈尊,獲報之益必愈溥”(13)。在這里,作者把國家發展與報業網的建立、新聞傳播內容與傳播范圍、新聞傳播權及其保障、新聞傳播效果以及報業研究一一聯系起來,儼然把報業置于國家發展的中心。雖說這些維新派的辦報人士在“救亡圖存”的政治理念的籠罩之下,只想到上下內外之通與“國事”的關系,把報業與政治的聯盟作為一種現實的政治實踐,嚴重忽視了報業與人類精神交往的廣泛聯系,但由于他們已處于由傳統民族主義向近代民族主義轉變的過程之中,即已處于破除傳統的“天下”觀念所形成的“華夷之辯”的思維模式,樹立把中國納入世界之交往體系的“國家思想”的過程之中,因此,他們又在客觀上把對報業的思考引向了人類精神交往的廣闊時空之中,從而為20世紀中國新聞業的發展與新聞學的研究開辟了一條思想之路。
與此同時,在“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潮流的沖擊下,新聞業逐漸進入中西文化互動過程的核心。歷史地看,新聞傳播業的興起在西方是近代社會變化發展的產物,在中國則是西方文化影響的結果。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之后,它就由受制于傳統文化的邊緣狀態移入引導中國文化轉型與創新的核心地帶,成為經濟發展與政治變革的中介環節,其興盛與發達被看作是近代社會變遷的重要道理和指標。梁啟超早在1902年就確認,“學生日多,書局日多,報館日多”是影響中國前途至關重要的三件大事(14),以后又有辛亥“國體丕變”,“報館鼓吹之功最高”(15)的評價。其實,新聞傳播媒介不僅直接推動社會政體的轉變,而且引起整個社會結構的連鎖反應,這不僅是新聞內容的功效,新聞業及新聞傳播形式本身的發展演變,也起著重要的影響制約作用。在西學東漸的風潮中,中國的近代報刊無論分類、編輯、印刷、經營、發行,從形式到精神都全部模仿西方,打破了官報獨占的格局,呈現出明顯的民間化特點,如民辦報刊的增多、民間印刷出版業的興盛、民間發行網絡的形成、新聞內容的社會化、讀者對象的民眾化(16)。這樣一種特點導致了整個中國文化的近代轉變,產生了多重的社會效應。顯而易見的是,它改變了中國幾千年人際間的經驗化的文化傳播形式,打破了封建正統文化和傳統精英文化的壟斷局面,促使都市通俗文化迅速浮升,不斷刺激人們對于文化知識和信息的普遍需求;并以巨大的魔力使得知識群體擺脫對專制皇權的依附狀態和向心運動,重新確立社會良心載體的地位,營造出民眾廣泛參與、思想流派紛呈的社會文化環境,以“一紙之出,可以收全國之觀聽,一議之發,可以挽全國之傾勢”(17)的威力,發揮知情權和表達權,同時也把中國文化引向了面向世界的發展道路。新聞媒介的這種文化表現已實實在在地說明了它本身既是中西文化傳播的產物,又是中西文化傳播的中介。雖然技術與工商業的優勢曾使西方文化反客為主,戰爭曾簡化了中西文化傳播的手續,宗教也扮演過中西文化傳播的重要角色,但真正完整呈現并參與中西文化的全面接觸以及中國文化對西方文化的“涵化”過程,真正在社會主義領域取得決定性和關鍵性領導地位的,應該說還是新聞媒介。后來的歷史證明,只要中西文化處于交流的過程之中(專制、封閉狀況除外),包括新聞媒介在內的整個大眾傳播媒介就居于這一過程的核心,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由此可見,我們在回顧20世紀中國新聞業與新聞觀念的演進時,不得不關注其中的文化邏輯。僅在新聞寫作層面,就有一個明顯的事實擺在我們面前:資產階級在救亡圖強時期所表現的奮發求變的文化精神,便被梁啟超政論文的自由放縱、感情充沛的話語體式和結構方式所承載;“五四”時期自由灑脫、開放靈活的新聞文體規范,則強烈地體現了科學民主、崇尚個性自由的文化立場;解放區報紙強調生動鮮明、樸實通俗的群眾化新聞文體規范,則與當時反對脫離實際、脫離群眾的文化風尚相適應。而對大多數中國記者而言,感時憂國、文以載道的精神傳統突現了政治觀念對新聞文體的影響,使新聞文體結構偏向于新聞的教化功能,詩學、戲劇文化傳統使新聞敘事結構側重于抒情性細節,強調寫現場情景和人物思想感情的細節,以達到以情動人。在改革開放以后,精神氣候的變化,文化觀念的轉型,使人們有意識地在關注人、重新確立人的價值的層面,思考新聞文化創造的本質,從而出現了令人矚目的十大變化:其一,從以階級斗爭為綱轉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凸顯新聞的信息功能,滿足人的信息需要;其二,從回避現實矛盾到面對現實矛盾,推進新聞的輿論監督功能的實現,復活人的主體意識;其三,從灌輸式到討論式,從輿論一律到輿論不一律,尊重受眾發表不同意見的權利,體現新聞傳播過程中人與人的互動;其四,從終極式報道到動態式、進行式報道,使人參與到事件發展的進程中;其五,從單側面報道到多側面報道,重建新聞的客觀理性精神;其六、從單純強調新聞的指導性到注重新聞的服務性,強化了新聞為人而存在的價值;其七,從單向新聞傳播到受眾參與性的增強,使新聞傳播更能再現社會文化意義的建構,更能滿足參與傳播的人們對文化意義的分享;其八,新聞媒體從單一功能向多種功能的轉變,又在多功能的建構中分化出多種新媒體,全面覆蓋人的生活領域;其九,從多媒體競爭到多種媒體的優勢互補,形成了多樣性統一的媒介文化世界;其十,從非市場化轉向媒介市場的建構,強化媒介經營管理意識(18)。
如此看來,每一次新聞實踐的變革,每一個新聞實踐的故事,每一種新聞實踐的細節,都有我們必須去體驗的文化內涵。
同時,我們也不得不關注其中的政治邏輯,這種邏輯不僅僅是指新聞觀念的演進與政治使命的單一因果式的聯系。內在地看,這里的政治邏輯還應理解為人們圍繞新聞的自由傳播而展開新聞實踐和新聞觀念的表述,它是新聞業的發展與新聞觀念演進的內在動力。誠如美國新聞史學家埃默里父子(EdwinEmery&MichaelEmery)所言,“社會輿論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消息和思想的傳播,為了要沖破那些為阻止消息和思想的傳播而設置的障礙,有不少男男女女進行了持續的努力,這部歷史的一部分內容就是以此為主題的”(19)。從這一角度來看,新聞傳播受制于專制力量、其實就是自由的新聞傳播的障礙,20世紀中國新聞業與新聞觀念正是在不斷突破這些障礙的過程中向前發展的。在最初的新聞觀念啟蒙時期,中國新聞業能逐步實現現代化的轉變,是與當時的報人不斷向封建言論控制挑戰的過程分不開的。從報紙要替皇帝“宣情達德”,到對報紙的“去塞求通”功能的認識,再到“監督政府,向導國民”觀念的確立,每一步都是突破專制的束縛的結果。而在走向新聞本位的時代,徐寶璜、邵飄萍、戈公振、任白濤等人對新聞觀念的現代建構,對新聞的獨立品性的探求,都蘊涵著擺脫專制、追尋自由的實質內容。再后來,成舍我、鄒韜奮等人的大眾化辦報風格,無不是在與專制的抗爭中形成的。陸定一1946年《新華日報》上發表的《報紙應革除專制主義者不許人民說話和造謠欺騙人民的歪風》,無疑是對《新華日報》、《解放日報》等共產黨報紙的發展及其新聞觀念的一個注釋。如果把《人民日報》1956年的改版看作是回歸新聞傳播規律的嘗試,那么,在這種嘗試的背后,是對新時代新聞自由的一次可貴探索。盡管這種探索遭遇了挫折,轉而讓批判所謂“資產階級新聞觀”代替對新聞傳播規律的探尋,以至于到1968年,“兩報一刊”社論《把新聞戰線的大革命進行到底》直接讓政治喧囂取論研究,把新聞理論論爭演繹為“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爭奪新聞陣地領導權的嚴重斗爭”,以及“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在思想戰線上的生死搏斗”(20)。但新聞觀念的探索并未因此而中斷。在專制盛行的十年“”,也有像惲逸群這樣的老新聞工作者繼續探討新聞的真義,以一篇《論新八股》痛斥代圣立言式、獨斷式新聞評論。世紀末,正是鄧小平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改革開放的理論思維把中國新聞業帶入信息化、市場化時代,我們不難發現,這個時代所貫穿的回歸新聞傳播規律的過程,實質上就是解放思想,追尋社會主義自由的新聞傳播的過程。
有了這樣一種認識,我們才能從新聞與政治的糾葛中超越出來,真實而生動地呈現20世紀中國新聞業的發展與新聞觀念的演進。
除此之外,我們也不得不關注其中的經濟邏輯,即圍繞如何爭取新聞消費者、建立自由的媒介市場而展開的巨型的新聞實踐和新聞觀念的表述,追求在廣闊的市場中進行新聞傳播,實現其最大的新聞傳播效果。自外國商人和商行在中國創辦《上海新報》、《申報》、《新聞報》等報紙起,中國新聞業的發展就被牽引上經濟的軌道,受到自由的媒介市場驅動。《上海新報》和《申報》這兩份由英商辦的報紙在19世紀70年代所展開的一場廝殺,即是這種經濟邏輯的呈現。為了爭奪媒介市場,后者不惜壓低報價,搶走前者的一些老訂戶,并針對前者的弱點,設置文藝性版面,吸引文人墨客參與到傳播過程中來;而前者則以改革版面、增加內容、美化版面、降低報價等措施應對。盡管最初的中國報人并不習慣也并不屑于這種競爭,然而,當他們專注于新聞業的生存與發展時,也不得不被媒介市場那只看不見的手牽著走。從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國新聞業就開始進入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復雜而艱難的過程。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大多數媒介不得不考慮商品交換原則對新聞工作的影響,注意市場對媒體的選擇因素(21),從安崗最初提出“研究我們的讀者”,到今天更為普遍意義上的受眾研究,從安崗最早提出《市場》報要“面向生產者和經營者,面向消費者,面向中國和世界市場”(22),到今天,“媒體就是服務”、報業集團化理念的確立,諸如此類,無不體現了市場的影響。同時,國家不再過多干預新聞媒介的報道活動,高度集中的新聞報道模式正在被獨立報道的機制所代替(當然,這不包括各級黨報和其他機關報),新聞競爭機制得以形成。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新聞傳播規律的一系列探討與試驗,無不是對自由的新聞市場的求索。
當然,歷史是由人寫就的,歷史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人的因素。今天,我們在回顧20世紀中國新聞業的發展與新聞觀念的演進時,不得不認真關注那些慘淡經營新聞的人,那些深思熟慮新聞宗旨與方針的人,那些以新聞為業而又引領新聞思潮的人,那些把握新聞采訪、寫作、編輯、評論風格的人。正是他們的創造與思考才使中國新聞業多姿多彩地發展到了今天。當我們把他們的創造與思考同百年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聯系起來的時候,20世紀中國新聞業的發展與新聞觀念演進的豐富意義就呈現在我們面前了。
注釋:
(1)參見單波:《“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與中國新聞業的整體觀照》,載《現代傳播》1995年第4期。
(2)參見胡太春:《中國近代新聞史》,山西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13頁。
(3)《中國出版社史料》補編,上海雜志出版社1953年版,第185頁。
(4)參見方漢奇主編:《中國新聞事業通史》(第一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013頁。
(5)參見秦紹德:《上海資產階級商業報紙的發展道路》,《新聞研究資料》(第54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61頁。
(6)參見陳力丹:《論新聞學的啟蒙和創立》,《現代傳播》1996年第3期。
(7)唐弢主編:《中國現代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51頁。
(8)參見張濤:《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聞史》,經濟日報出版社1992年版,第32、34頁。
(9)孫旭培:《解放初期對舊新聞事業的接收和創造》,載《新聞研究資料》第34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61頁。
(10)沈莉:《中國新聞學原理建構的宏觀考察》,《新聞與傳播研究》1998年。
(11)參見楊開煌:《社會主義“新聞自由”之評析》,載《新聞論壇》(臺灣)1994年第2期。
(12)《時務報》1896年8月9日。
(13)《知新報》1897年2月22日。
(14)梁啟超:《敬告我同業諸君》,《新民叢報》第17期,1902年10月2日。
(15)梁啟超:《鄙人對于言論界之過去及將來》。
(16)參見章開沅、羅福惠主編:《比較中的審視:中國早期現代化研究》,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66-571頁。
(17)《國民日日報》,1903年8月7日。
(18)1999年11月16日,樊凡教授訪談原《經濟日報》總編輯艾豐,此處的十點看法乃根據艾豐的觀點整理、補充而成。
(19)(美)埃德溫·埃默里、邁克爾·埃默里:《美國新聞史》,蘇金琥等譯,新華出版社1982年版,第1頁。
(20)見《人民日報》1968年9月1日的“兩報一刊”社論。所謂“兩報一刊”指《人民日報》、《紅旗》雜志和《解放軍日報》,是“”期間最“權威”的機關。
(21)劉建明:《現代新聞理論》,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344頁。
(22)安崗:《<市場>報和市場》,載《新聞業務》198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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