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有銀行的漸進轉變思維

時間:2022-04-28 09: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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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有銀行的漸進轉變思維

內容提要:本文旨在從多角度探尋中國國有銀行改革的內在邏輯,以尋找更切實可行的改革方式。文章主要觀點有三:第一,制度變遷具有內在漸進性的邏輯,國有銀行改革作為一種制度變遷也必然遵循這一基本邏輯;第二,轉軌經濟下國有銀行并非完全缺乏效率,這使得國有銀行改革事實上并非像一些人所想象的那么急迫;第三,國有銀行改革的關鍵是提高自生能力,而這恰恰需要時間。本文的結論是中國國有銀行改革有其內在的漸進邏輯,期望通過一次“震蕩性”療法來完成商業化改革注定會無功而返。

關鍵詞:國有銀行改革;制度變遷;銀行效率;自生能力;漸進邏輯

TheGradualLogicofReformonChineseStateBanks

Abstract:ThispapersearchesfortheinherentlogicofreformonChinesestatebanksfromthreeaspectsinordertofindamorefeasiblereformstyle.Therearethreemainviewpointsinthispaper:First,institutionalchangeshaveinherentlygraduallogic,thereformonstatebanksasakindofinstitutionalchangesmustfollowthisbasiclogic.Second,statebanksdohavecertainefficiencyintransitioneconomics,whichsuggeststhatthereformonstatebanksisnotsourgent.Third,thekeyofthereformistoimproveautogeneticabilityofstatebanks,andthisneedsalotoftime.TheconclusionofthispaperisthatthereformonChinesestatebankshasitsinherentlygraduallogic,anditisafutileeffortifweexpecttosettletheproblembyashocktherapy.

KeyWords:ReformonStateBanks;Institutionalchanges;BankEfficiency;AutogeneticAbility;GradualLogic

一、引言

中國國有銀行改革以其艱巨性和特殊性而一直引人注目。最近,中國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的股份制改造則表明中國國有銀行改革悄然進入了一個重要而敏感的時刻:相對于以往修修補補的改革,此次股份制改造是一次突破性的制度變革,中國國有銀行向商業化轉變邁出了關鍵的一大步。平心而論,這應該是一次令人鼓舞的變革,不僅僅因為這次變革體現了政府改革的決心和勇氣,而且從世界范圍來看,股份制是銀行業的主流,實踐也證明其是富有效率的。

但問題在于,付出“昂貴”成本而推行的股份制改造并不是全部故事的結尾,相反,故事恰恰才剛剛開始。對于國有銀行下一步改革該如何走,理論界和管理層尚存有爭議。就目前來看,主流的觀點大體有兩種:一種觀點認為應趕在2006年以前實行徹底的股份制改造,引入戰略投資者,大幅度減少國有股比例,并積極爭取早日上市;另一種觀點則認為,不要急于上市,而應該把改革的重點放在公司治理上,加強內部管理,嚴格外部監管,國有銀行的困境就能得到解決。從表面上看,這兩種觀點大相徑庭,但仔細一想就會發覺其邏輯起點均在于國有銀行自身,這顯然有點“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味道。這兩種觀點明顯是受到了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時間約束效應”的影響,到2006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過渡期屆滿之后,我國銀行業將面臨外資銀行的全方位競爭。在這種態勢下,我們觀察到政府和理論界開始逐步賦予國有銀行改革行動以強烈的尋求與國際接軌的意愿,這次股份制改造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正如張杰(2004)所指出的,一旦這種意愿左右了改革決策者的思維,則更為大膽的改革計劃就會被迅速擬出并付諸實施。在這種急迫的心態下,尋求銀行帳面指標的短期和靜態達標以及銀行外觀和技術參數接近于國際通行水平就顯得極為誘人,因而上述兩種觀點擁有較大的市場就不足為奇了。有趣的是,這讓筆者想起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前,全國一片“恐慌”的心態,“狼”來了應該是當時的寫照,然而事實證明這是“杞人憂天”。當前國有銀行改革恰恰也有點“狼”來了的味道。實際上,中國國有銀行有其獨特的演進邏輯,它處在一個頻繁變動與調整的社會經濟環境中,與政府的利害關系牽扯極深且表現得相當復雜(張杰,2004)。因而,中國國有銀行改革是一個系統工程,急不得,也快不得,在其他條件(經濟的、政治的以及社會的)尚未基本具備的情況下,倉促的改革注定會無功而返,并還可能影響到長期的銀行改革以及社會經濟對整體改革的信心。

從嚴格意義上講,討論國有銀行改革條件的文獻并不少,并且有些顯然是包含著真知灼見的①。我們最近的一項研究也從內部和外部兩個方面討論了國有銀行改革取得成功的相關條件(張羽、李黎,2005)。但近年來相關文獻卻日見稀少,其中的原因我們上面已經提及,改革的急迫性已經容不下這些條件是否具備,因而討論這些條件在一些人眼中已經毫無意義,這顯然是一個危險的傾向。本文的目的在于從多角度論證國有銀行改革有其內在的漸進邏輯,絕不可畢其功于一役。只有準確把握其漸進改革的內在邏輯之后,我們才能清醒地面對改革困境,并尋找到切實可行的改革策略。本文的結構如下:第二部分從新制度經濟學的角度探尋制度變遷的內在邏輯;第三部分考察轉軌經濟下國有銀行的效率問題;第四部分論述提高國有銀行自生能力的艱巨性;第五部分給出全文的結論。

二、制度變遷的內在漸進邏輯:理論支持

制度變遷是指制度的替代、轉換與交易過程,它的實質是一種效率更高的制度對另一種制度的替代。那么,這一過程的內在邏輯是什么?對于這一問題的回答,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同的回答導致了對改革方式的不同選擇,于是就有了俄羅斯和東歐的“休克療法”與中國的“摸著石頭過河”之爭。但實踐卻證明,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漸進轉軌無疑是成功的,而俄羅斯和東歐的“休克療法”則遭遇了失敗。實際上,西方新制度經濟學的有關理論已經對此作出了完美的解答,即任何制度變遷從總體上看都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內在漸進性是制度變遷的基本邏輯。這主要是由五個方面的因素所決定的,即有限理性、路徑依賴、干中學、時滯和非正式規則的主導地位。

1.有限理性

新制度經濟學認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在諾斯看來,人的有限理性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環境是復雜的,在非個人交換形式中,由于參加者很多,同一項交易很少重復進行,所以人們面臨的是一個復雜的、不確定的世界,而且交易越多,不確定性就越大,信息也就越不完全;二是人對環境的計算能力和認識能力是有限的(盧現祥,2004)。由于人的有限理性,導致無法掌握全部的信息以及不能對未來有準確的預期。制度變遷過程會產生和需要大量的信息,并且變遷的方向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因而在制度變遷過程中,任何個人或任何由個人所構成的組織都無法人為地從整體上對變遷過程進行設計,只能采用試錯的辦法逐步推進制度的變遷。當代新自由主義思想的代表哈耶克(1991)把那種人為從整體上進行秩序設計的構建主義斥為“致命的自負”,他明確指出相對于復雜的社會演進,個人的理性都是非常有限的,因而,由某些個人依照自己的理性設計的制度,不是對他人的強制,就是一種“烏托邦”。所以,在有限理性的假定前提下,任何制度變遷都不可能由人為設計從而以跳躍式進行的,而只能是動態的過程,是不同人群互動和博弈的漸進、長期、連續的過程。

2.路徑依賴

路徑依賴的概念最初是由阿瑟(W.BrianArthur,1988)在研究技術演變過程時提出的,但首先將這一概念應用到制度經濟學上的卻是諾斯。諾斯認為在制度變遷的過程中同樣也存在著路徑依賴的現象,即一旦制度變遷走上某一路徑,它的既定方向會在以后的發展中得到強化。人們過去做出的選擇決定著他們現在可能的選擇(諾斯,1991),過去告訴未來。路徑依賴的存在說明制度變遷的始點和終點并非嚴格對立,水火不容,相反,制度變遷對初始條件是敏感性依賴的,初始制度的選擇即使是偶然的,但由于其帶來的報酬遞增,結果會強化這一制度的刺激和慣性。因而,制度變遷無法脫離初始條件的約束而實現“一步式跨越”。路徑依賴理論實際上強調了舊制度中資源的有用性,在向新制度過渡的過程中人們根本無法做到完全拋棄舊制度中的組織和資源,這使得舊制度向新制度過渡的過程會產生一些預想不到的一些新的、特殊的制度結構,而這要求人們在制度變遷的過程中不斷地對制度本身加以修正和調整,“制度都是逐漸地被修改的”(諾斯,1995),以達到最終的制度均衡。

3.干中學

相對于制度變遷對于知識的巨大需求而言,原有的知識存量是非常有限的,再充足的知

識儲備也難以將制度變遷過程中一切不可預料的、不確定的因素都能在初始階段得到處理。對于那些大量隨機因素,只能通過隨機性的應變對策進行解決,這就需要個人或組織在制度變遷的過程中“邊干邊學”(learningbydoing)。新制度經濟學非常重視學習對制度變遷的影響,認為制度變遷的最基本的長期源泉是個人和組織活動家的學習。在與經濟和社會變遷相聯系的時間維中,人類學習的過程形成了制度演變的軌跡,許多規則、習慣及其制度都是學習的結果(盧現祥,2004)。制度變遷的速度取決于學習的速度,即制度變遷的速度是學習速度的函數。由于人類的認知過程毫無疑問是漸進的,那么伴隨著學習過程的制度變遷必然也是漸進的。正如諾斯(1991)所指出的,時間對于制度演進至關重要。

4.時滯

一般地,只有當預期的收益超過預期成本時,一項制度才會被創新。但是外部利潤的存在并不會立即導致制度的“跳躍式”變遷,因為從認知和組織制度變遷到啟動制度變遷需要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就是制度變遷中的時滯。這種時滯大體上可以劃分為四類:(1)認知和組織時滯。從辨識外部利潤到組織初級行動團體所需要的時間;(2)發明時滯。如果不知道的安排可以使外部利潤內部化,或者如果它們只能以成本侵蝕全部所得為代價而被內部化,那么,另外還需要一段時間來發明一種新“技術”;(3)菜單選擇時滯。搜尋已知的可替代的單子和從中選定一個能滿足初級行動團體利潤最大化的安排的時間;(4)啟動時滯。可選擇的最佳安排和開始旨在獲取外部利潤的實際經營之間存在著時滯(戴維斯和諾斯,1994)。在這些不同類型時滯的制約下,制度變遷的發生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遵循漸進的邏輯緩慢地發生。

5.非正式規則的主導地位

制度變遷是由三個因素共同決定的,即正式規則、非正式規則和實施機制。正式規則是由人們正式建立的各種制度安排,包括政治規則、經濟規則和契約等;非正式規則是人們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逐步形成的習慣習俗、倫理道德、文化傳統、價值觀念以及意識形態等,是對人的行為的不成文的限制。正式規則和非正式規則表面上的差異并不能掩蓋其內在的聯系,盡管在現代經濟社會中正式規則占據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但是追根溯源,就會發現正式規則來自于非正式規則,任何一種制度在最初都表現為非正式制度的形成。例如,哈耶克就曾指出作為正式規則的法律并不是一組對人們行動的具體命令,而是社會習慣、風俗的抽象化,法律的形成也是一個逐漸演化、自發推進的過程,它將人們所共同認可的一般性規則條文化為國家的某種法律的強制(哈耶克,1997)。這說明在制度變遷的過程中,非正式規則居于主導地位,正式規則的演變受到非正式規則的支配①。諾斯(1994)指出,決定制度變遷的漸進性特征主要是由非正式制度的演變的漸進性決定的。他還強調,正式規則的變化,尤其是產權方面的變化必須有相應的非正規和有效實施補充才能帶來渴求的結構。但是,行為標準、習俗、自我實施的行為準則變得很慢,不僅如此,又是事實還不得不或至少部分地要由一定的組織和利益團體來承擔,而這些組織和利益團體卻建立在舊制度之上(諾斯,1995)。

上述五個方面的制約因素使得制度變遷從總體上看必然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即使在某一時點上可能會出現突變式的變遷,但這并不會影響制度變遷最終走向均衡的內在漸進性。這一結論的重要意義在于使得改革者認識到必須從中國長期制度變遷的角度重新審視和對待國有銀行的改革,任何旨在追求短期見效的改革方式都是對制度變遷基本邏輯的視而不見。

三、轉軌經濟下國有銀行效率:一個非主流的分析視角

就目前來看,急于快速推進國有銀行改革的一個基本論據就是國有銀行效率低下,在加入WTO的過渡期屆滿后,國有銀行將難以應對外資銀行的競爭。大量的既有文獻(如魏煜.王麗,2000;張健華,2003;姚樹潔、馮根福和姜春霞,2004等)也的確支持了這一觀點,國有銀行從X-效率、技術效率、配置效率、規模效率等來看均低于股份制商業銀行。從表面上看,繼續探討國有銀行效率問題似乎已無必要。但經過深入分析就會發現,這些既有研究割斷了國有銀行與其制度演進背景的有機聯系,僅僅將視野局限于國有銀行自身,這必將導致“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嚴格意義上,只有將中國國有銀行體制放到更為廣闊的經濟體制漸進轉軌的背景中去考察,才能使討論國有銀行效率這一問題更有意義。

按照西方主流經濟理論的觀點,金融中介的產生是基于對交易成本和信息不對稱的克服,是內生于經濟發展的產物。但顯然這一結論并不符合中國的情況,中國國有銀行的產生并不是經濟發展的自然結果,而是在金融交易市場尚未發展起來的情況下,由國家通過強制手段建立起來的外生性金融安排。因為等待經濟自然發展而內生出一個富有效率的金融中介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轉軌經濟中作為改革的主要推動者,國家顯然是不能等待的。由于外生的國有銀行主要是按照國家的意愿和偏好來配置金融資源,因而它并不能有效地解決交易成本和信息不對稱問題,這樣利用主流理論所提供的方法進行分析,國有銀行的低效就不足為奇了。

但若換一角度來看,故事便具有了新的內涵。根據張杰(2001)所建立的分析框架,在金融交易市場尚不存在的情況下,由國家通過強制力而構建的國有金融機構在私人貸方和國有借方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在市場不存在的情況下,如果沒有這種外生性國有金融中介的存在,私人貸方與國有借方之間發生關系將是極為困難的,甚至于幾乎不可能。從這個意義上講,國有銀行是富有效率的,或者從制度變遷的角度看,它至少是暫時有效或具有效率增進的性質(張杰,1998)。

在轉軌經濟下,國有銀行的效率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私人貸方來說是富有效率的。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國民收入分配格局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在1978年改革初期,政府、企業、個人部門在國民收入最終分配結構中的比重分別為33.9%、11.1%和55%,到1999年轉變為18.6%、12.2%和69.2%。盡管最近幾年政府和企業所占比重有所上升,但不難看出,個人部門是迄今為止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最大受益者,國民收入的大部分掌握在私人手中。問題的要害在于,在資金短缺是經濟轉軌時期國家所面臨的一個頗為棘手的問題的情況下,如果不能把私人手中的巨額資金轉化為投資將是一種巨大的資源浪費,并因此而制約經濟的增長。那么,如何才能有效地將私人手中的資金轉化為經濟增長所需要的資本呢?在改革初期金融市場幾乎不存在、改革任務相對急迫、同時國有借方占較大比重的情況下,由國家出面架構外生性國有金融中介便合乎邏輯了。這種外生性國有金融中介雖然不是經濟發展的自然結果,但它卻有效地促進了私人貸方的聯合,充分聚集了私人部門手中的金融資源并加以利用。更重要的是,一方面,在以軟約束為特征的國有借方占較大市場份額的情況下,以國家信譽為擔保的外生性國有金融中介將會使得以硬約束為特征的私人貸方免受損失或少受損失,從而貸方能夠在幾乎是零風險的情況下(以利息的形式)獲取投資回報;另一方面,通過國有銀行體制將聚集起來的資金用于支持體制內經濟增長,其最終結果必然會引致私人貸方收入的同步增長,個人部門將充分享受到經濟增長所帶來的好處。顯然,國有金融中介的存在對于私人貸方來說明顯帶有福利增進的性質。

二是對國有借方來說是富有效率的。如果說對私人貸方富有效率是架構國有金融中介的一個不經意的產物,那么對于國有借方富有效率則是國家刻意為之的必然結果。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甫一開始,由于上述國民收入分配格局的戲劇性變化,政府的財政能力迅速下降,其直接后果便是原來以財政投入支持體制內經濟增長的機制難以為繼。于是,通過外生性國有金融中介聚集私人貸方手中的金融資源并利用其支持經濟增長便成為政府當時的合理選擇。隨后的事實也證明,國有銀行對轉軌時期中國經濟的增長作出了巨大貢獻,見表1:

表1國有銀行對國有經濟的金融支持:1979年—1996年

FS(億元)FS/GDP(%)GDP增長率(%)

1979118.975.57.6

1980249.289.57.8

1981210.316.94.5

1982218.516.48.7

1983217.565.610.3

1984264.165.214.7

1985308.694.813.5

1986484.155.98.8

1987949.798.411.6

19881140.018.111.3

19891423.798.94.1

19901821.1710.33.8

19911880.758.79.2

19922184.328.214.2

19933394.179.813.5

19942657.705.712.6

19953320.855.710.2

19964067.706.09.7

注:FS為國有銀行對國有經濟的金融支持。

資料來源:張杰(1998),第359頁附錄Ⅱ表C,第68頁表2-4。

從表1可以看出,1979-1996年國有銀行對國有經濟的支持基本維持在GDP的5%以上,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而與此相對應的是中國經濟以年均9.8%的速度增長。可以坦率地說,如果沒有巨額的金融支持,體制內的增長和體制的平穩過渡將無從談起。進一步地,即使是人人所詬病的不良債權也并非是國有銀行效率低下的集中表現。實際上,國有銀行的不良債權包含著各方面的既得利益,是由有關利益各方之間的利益沖突和妥協所導致的一種行為均衡,這種行為均衡在體制轉軌時期推動了經濟的快速增長。正如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指出的,在90年代或90年代以前,銀行業形成的大量不良貸款大約有30%來自各級政府直接的行政命令和行政干預,大約30%的不良資產是為支持國有企業造成的,另外大約有10%來自地方的行政環境和司法執法環境,也有10%來自國家主導的產業結構調整,最后只有大約20%左右的不良資產是來自銀行自身的經營管理問題或機制問題①。顯然,以不良資產的多少來衡量國有銀行的效率有失偏頗。恰恰相反,中國國有銀行巨額不良債權的形成實際上是金融制度于經濟的貢獻在轉軌時期中國經濟中的實質體現(馬德倫、張顯球,2000)。此外,國有銀行的有效性還體現在其對長期項目的選擇功能上。當銀行面對壞項目、短期見效項目(次優)、長期有效項目(最優)三種不同的投資項目時,在不同制度與不同約束框架下,銀行會作出不同的選擇。在一個權力較為分散、預算約束很硬的環境中,銀行往往會選擇短期見效的次優項目,這是成熟市場經濟條件下銀行的一般行為;相反,在一個相對集權、預算約束很軟的制度中,壞項目和最優的長期項目都更有可能被銀行選中(Dewatripont和Maskin,1989)。而就中國的轉軌經濟而言,有利于長期經濟增長的項目大都屬于長期見效的項目,這就需要一個具有較遠視界的外生性金融中介(比如國有銀行體系)來提供信貸(張杰,2001)。從這個意義上考慮,顯然國有銀行是富有效率的。

明顯地,將國有銀行體制置于經濟漸進轉軌的長期過程來考察,對于國有銀行效率問題的回答就會得出大致相反的結論。當然,我們并不是尋找不改革的理由,相反,對于國有銀行的商業化改革我們舉雙手贊成,因為國有銀行體制對私人借方來說是缺乏效率的,這也是目前雖然民營經濟對經濟增長貢獻很大卻得不到融資支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外生性國有銀行體制的有效性僅僅體現在經濟轉軌的過程中,隨著經濟進入后轉軌時期,它的弊端就逐漸暴露出來,其效率也將減弱。但問題的要害在于,在國有銀行體制的存在有其合理性一面的時候,我們應該選擇什么樣的改革方式?問題的答案顯然不言自明。

四、國有銀行商業化:提高自生能力的艱巨性

總體上人們并不懷疑國有銀行商業化改革方向的正確性,并為此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可以說,目前除了直接了當的私有化之外,各種可能的改革措施基本上都進行了嘗試。比如,放權讓利、承包制、促進市場競爭、股份制、公司治理等。但最終的結果卻并不樂觀,從技術參數和外觀上來看,國有銀行越來越接近國際標準,然而其內部結構和行動績效卻依然故我。這說明這些措施并沒有抓住國有銀行改革的要害。實際上,提高自生能力才是國有銀行改革的關鍵。有關企業的自生能力,林毅夫和譚國富(LinandTan,1999)曾給出過一個明確的定義:在一個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中,一個正常經營的企業在沒有外部扶持的條件下,如果能夠獲得不低于社會可接受的正常利潤水平的預期利潤率,則這個企業就是有自生能力的。在略微修正了上述概念的前提條件后,我們給出銀行自生能力的定義:在一個適度競爭的銀行業中,在既無外部扶持、也無外部壓力(或負擔)的條件下,一個正常經營的銀行如果能夠獲得不低于社會可接受的正常利潤水平的預期利潤率,則這個銀行就是有自生能力的。銀行業的特殊性使得它幾乎不可能達到完全自由競爭,因而我們提出銀行自生能力的前提條件是銀行業的適度競爭。

顯然,僅從定義上就可以看出國有銀行自生能力問題包含著豐富的內涵,牽扯到各種復雜的利害關系。大體上講,提高國有銀行自生能力應滿足兩個最基本的條件:一是政府從國有銀行退出,二是在國有銀行與國有企業之間建立起真正的債關系。容易看出,實現這兩個條件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需要一個長期漸進的過程。

1.政府從國有銀行退出的艱巨性

政府從國有銀行退出是提高國有銀行自生能力的核心所在,同時也是最難實現的關鍵一環。一方面,政府在短期內不愿意、也不敢完全放棄對國有銀行的控制。如上文所述,國有銀行在促進國有經濟增長方面發揮著支柱性的作用。在目前國有企業仍占有很大比重、國企改革未取得實質性進展、同時國家仍然能對經濟實施強有力控制的情況下,“政銀分離”顯然并不符合國家的效用函數。因為,就政府偏好順序而言,利潤目標并非第一次序因子,由宏觀經濟增長和社會穩定特別是即期穩定體現出來的政績追求才是轉軌國家政府(官員)居于頭號的選擇(費舍爾,1993)。從另一角度看,政府放棄對國有銀行控制的成本極高。國外許多學者指出,中國國有銀行理論上已經處于“技術性破產”。但與他們的預言相反,中國國有銀行非但沒有破產,反而保持著一種“超穩定”的狀態。其核心因素在于國家聲譽的隱性擔保。如果短期內國家退出,那么這種隱性擔保便不復存在,它的直接后果是影響到儲戶對國有銀行(實際上是國家聲譽)的穩定預期,進而會影響到國有銀行的穩定性并可能誘發嚴重的銀行危機。更為現實的是,國家能否從國有銀行體制中全身而退本身也是一個問題。根據胡祖六(2000)的一項研究,在最理想的情況下,中國銀行業重組的成本高達1292億美元;在可能的情況下成本高達2720億美元;在最差的情況下成本則更是高達4039億美元。這樣巨額的成本,國家顯然無法在短期內支付得起。從這個意義上講,政府(或國家)不放棄對國有銀行的控制既是其主觀意愿的體現,更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另一方面,國有銀行自身也不希望政府徹底退出。對國有銀行來說,多年改革的好處是使其可以以“公權”謀“私利”,即在公有金融產權不變的情況下追求自身的“私人利益”。更重要的是,公有金融產權的特性賦予了國有銀行獲取壟斷金融利潤的天然優勢,并可以在此過程中將大量金融風險作“外部化”處理,即它可以充分享受成功的好處,卻不必為失敗承擔責任。因此,即便國家有放棄國有銀行的意愿,國有銀行自身也會總是會或明或暗地努力與政府保持密切的聯系。

2.在國有銀行與國有企業之間建立起真正債關系的艱巨性

提高自生能力的另外一個關鍵是在國有銀行與國有企業之間建立起真正的債關系,即國有銀行要放棄對國有企業的“政策性”信貸支持,但這絕非易事。首先,國有企業會對此表示強烈反對。一方面,顯而易見的原因是國有企業從國有銀行那里獲得穩定的大量資金支持。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國有銀行就逐漸成為國有企業最可靠的資金供應者,許多國有企業的長短期資金都要依靠國有銀行,國有重點企業的貸款中有80%是由國有商業銀行提供的①。對國有企業來說,失去了國有銀行的“政策性”信貸支持就意味著失去了一大筆“財源”,這顯然是不能容忍的。另一方面,在債務軟約束的條件下,國有企業通過銀行負債可以將自身的經營風險轉嫁給國有銀行,見表2:

表2國有企業對國有銀行的風險轉嫁

年份國有企業的銀行負債商業銀行的央行負債基礎貨幣供給量

19854282.002248.602735.90

19865353.302681.603344.70

19876173.102756.503838.60

19887201.403364.404627.60

19898683.104209.505744.10

199010652.305090.707226.00

199112338.805911.809010.80

199215030.906780.2010168.60

199317947.809625.7013387.20

199419395.6010451.0017588.20

199523051.0011510.0020624.30

資料來源:蔣海、齊潔(2000),第40頁。

企業將風險轉嫁給金融部門,反映在風險結果上也就是將自己經營不善造成的損失通過商業銀行的信貸資產轉嫁給金融部門,最終以商業銀行的央行負債和央行的貨幣供給增加反映出來(蔣海、齊潔,2000)。從表2中,我們可以看出,伴隨著國有企業銀行負債的增加,國有銀行對央行的負債和基礎貨幣供給量也同步增加。因而,國有企業確實通過銀行負債將自身的經營風險轉嫁給了國有銀行。從這個意義上講,實際上國有企業也在享受著經營成功的好處,卻在某種程度上并不承擔失敗所帶來的成本。在這種情況下,國有企業根本沒有動力主動與國有銀行建立真正的債關系。

其次,國有銀行自身也不愿意主動放棄對國有企業的“政策性”支持。國有銀行之所以能夠獲得壟斷金融利潤除了公有金融產權賦予它的天然優勢外,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利用充當國有企業資金提供者這一特殊身份來獲取壟斷利潤。換言之,國有銀行實際上是把國有企業挾為“人質”,以此增加與政府討價還價的能力。一旦在國有銀行與國有企業之間建立起真正的債關系,那么國有銀行就會失去那種十分可貴的制度稟賦并喪失壟斷地位,得與其他金融機構一道平等參與市場競爭。容易看出,盡管從表面上看國有銀行因為受到國有企業的拖累而不堪重負,但它本身并不想主動將這個“包袱”卸下。

五、國有銀行改革:漸進的邏輯

中國國有銀行改革正在進入一個關鍵時期。從2003年底450億美元的國家注資到2004年中國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的股份制改造,這一切預示著中國國有銀行正在經歷著一場暴風雨的洗禮。如今,人們似乎已經接受了產權改革、完善公司治理、爭取早日上市這樣一個改革思路,更少有人懷疑國有銀行制度只有仿效國外商業銀行的做法才能最終獲得理想經營績效這一推斷的合理性。于是乎,更為大膽的改革計劃就被迅速擬定并付諸實施。在“巴塞爾協議約束效應”和“時間約束效應”的雙重壓力下,改革者的急躁心態一覽無余。比如,最近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就指出,中國銀行和建設銀行的上市準備已基本結束,現在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公司治理結構和內部的一些改革,距離發行上市并不是太遠了①。

我們并不否認中國國有銀行改革的必要性。中國經濟體制改革成功的關鍵在于采取了一種漸進轉軌的方式,在這場偉大而復雜的漸進轉軌過程中,國有銀行起著支柱性的作用,可謂居功至偉,但同時它自身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如今已是積弊叢生,難以為繼。國有銀行體制已成為經濟體制改革中最脆弱的一個環節,是該大力加以改革和完善的時候了。但問題在于,既有的追求短期見效的改革方式并沒有使國有銀行的內部核心制度結構和金融行為更富有效率,只是僅僅使得國有銀行的外觀和技術參數逐漸與國際通行水平接軌。因此,我們不得不對既有的改革思路產生懷疑。根據上文的分析,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中國國有銀行的改革應以一種漸進的方式進行。“變之以劇”既不符合制度變遷的基本邏輯,又抹殺了國有銀行現行制度中合理性的一面,在實踐中也很難取得預期效果。

我們能夠理解改革者急于推進國有銀行改革的良苦用心。但是,國有銀行的制度變遷猶如一條歷史長河,它在時間上具有延續性,我們不能也無法割斷歷史發展與制度演進的這種連續過程。從某種意義上講,成熟市場經濟國家完善的商業銀行制度是一種歷史積淀,而轉軌經濟國家的國有銀行制度同樣也是一種歷史積淀。期望通過一次“震蕩性”療法來完成國有銀行的商業化改革,顯然是對這種歷史積淀的視而不見,最終恐怕只會是“淮南之橘,淮北成枳”。

另一方面,在轉軌經濟下國有銀行并非像一些人所想象的那樣毫無效率。盡管國有銀行的產生外生于經濟的發展,但其有效性卻內生于轉軌條件下私人當事人的分工水平,它有效地緩解了貸方當事人的信息成本困境,并促進了貸方的分工,由此形成的儲蓄動員有力地支持了轉軌過程中的經濟增長(張杰,2001)。換句話說,人人所詬病的種種無效和不完善在某種程度上是國有銀行為支持中國經濟漸進轉軌所付出的必要代價。進一步地,在成熟市場經濟國家中國有銀行也并非是低效率的代名詞。比如,德國就是經常被引以為證的國家之一。Altunbas、Evans和Molyneux(2001)采用隨機邊界法和自由分布法兩種方法對德國三種產權類型銀行的效率進行比較研究,結果表明,在德國,私營商業銀行并不比國有銀行和合作銀行更有效率。在國有銀行體制存在有其合理性一面的時候,漸進式改革應該是代價最小的改革方式。

同時,我們還對國有銀行的自生能力問題進行了探討。對自生能力問題的忽視是目前國有銀行改革成效甚微的根本原因。提高國有銀行的自生能力必須滿足兩個基本的條件,一是政府從國有銀行退出,二是在國有銀行與國有企業之間建立起真正的債關系,而要實現這兩個條件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這決定了國有銀行改革不能操之過急,追求短期見效的改革方式對提高國有銀行的自生能力有害無益。

我們并不是為國有銀行的不改革而進行辯護,我們只是期望能夠選擇更好的、更有效的方式進行改革。在中國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已經成功進行股份制改造的前提下,國有銀行下一步改革應以漸進的方式進行。面對WTO過渡期的即將結束,我們固然要加快國有銀行改革的步伐,但必須堅持這種漸進改革的內在邏輯,以支持漸進轉軌的順利進行。長期可持續的經濟增長前景是唯一一塊可以信賴的石頭,只有這一塊石頭才能穩穩當當把當前的系統性金融風險撬起來并慢慢晾干,舍此別無它途(趙先信,2004)。這意味著國有銀行下一步改革絕不能以經濟增長的下降為代價,必然是漸進和長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