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理論與實證思考論文

時間:2022-01-27 11: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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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理論與實證思考論文

一如果將中國20世紀歷史學與西方近代史學加以比照,就不難發現其緊張于實證與闡釋之間的演進脈絡并非偶然。英國歷史哲學家柯林武德在總結19世紀的西方歷史學時,曾指出“馬克思和他的同事們的歷史唯物主義,對于歷史學的實踐并沒有起什么直接的影響”,由于傾向于“實證主義”,“歷史學的實踐在19世紀里變得愈來愈加懷疑所有的歷史哲學都是些毫無根據的臆測”。①(P189)這與馬克思主義在20世紀史學舞臺上的光彩奪目大相徑庭。實際上,盡管西方近代以來對歷史和歷史學的理論與哲學思考日趨抽象和系統,歷史研究實踐與那些即便是與自身密切相關的哲學、主義、理論也總是若即若離,始終保持著距離。盡管載入西方史學史的關鍵性歷史學家不乏兼哲學家、思想家、歷史學家甚至文學家于一身的時代先鋒,但支撐這部史學史的大多數歷史學家,更像當代美國歷史學家黃宗智所自稱的那樣,是“經驗的歷史學家”。

將理論喻為“陷阱”的黃宗智要求自己在認識方法上“有意識地努力從經驗研究出發到理論,然后再返回到經驗發現,而不是從相反的路徑著手”,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他認為自己不是理論家,“也沒有資格以理論的方式來談理論”。因為按照他的“經驗”,“理論讀起來和用起來可以使人興奮,但它也能使人墮落”,“它既可以使我們創造性地思考,也可以使我們機械地運用。它既可以為我們打開廣闊的視野并提出重要的問題,也可以為我們提供唾手可得的現成答案并使人們將問題極其簡單化”。的確如此,當我們“機械”地、不加思考地運用理論時,很有可能已經距離真正的歷史很遠了。因此,理論之所以會成為“陷阱”,就在于它很有可能將歷史變為非歷史。柯林武德也曾指出,黑格爾的《歷史哲學》和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所能提供給歷史學研究的只是些“非歷史的方法”,因而只是權宜之計,并非像其理論本身的構造那樣完美無缺而富于終極色彩。在思想史研究中偏重“內在理路”的海外華人史學家余英時則認為,自己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它足以破除現代各種決定論的迷信”,他稱自己在歷史因果問題上是一個“多元論者”,他相信“歷史上任何一方面的重大變動,其造因都是極其復雜的;而且迄目前為止,歷史學家、哲學家或社會學家試圖將歷史變動納入一個整齊系統的努力都是失敗的”。可見,“內在理路”說即是對理論“陷阱”的回應,這一研究途徑是否有被同化為“理論”形式的可能姑且不論,但其“內化”取向所包含的價值,決不限于思想史研究方法層面,而直接觸及歷史學家對史學研究自身獨立性的反思。從這個意義上說,避免決定論的“內在理路”與柯林武德探究真正“歷史的方法”以及黃宗智從經驗出發又回到經驗的路向可謂一脈相通,這些努力則在一定程度上使歷史研究和歷史學區別于其他的知識門類而自成一統。

柯林武德也正是從歷史學的獨立性這一點出發評論19世紀西方史學中普遍的實證主義傾向的。柯林武德認為一種“為自然科學服務的哲學”促成了“一種新的歷史編纂學”——“實證主義的歷史編纂學”。首先確定“事實”是實證主義的第一步,也是歷史學家最為認同的部分,歷史學家們滿懷熱情地投身于史料批判和考訂,“歷史學的良心把自己認同于對每一樁孤立的事實都出之以一種無限謹慎的態度。普遍的歷史這一理想被當作是一種空幻的夢想而被掃到一邊去了,于是歷史文獻的理想就成為了專題論文”。但同時期的實證主義哲學家和普通人卻都在質疑和抱怨歷史學家只顧“事實”,而對實證主義的“第二階段”——發現規律——無動于衷。法國學者孔德倡導的社會學注重“事實”間的因果關系,通過“科學地思考歷史學家僅僅經驗地加以考慮的那些同樣的事實,便把歷史學提高到一種科學的地位”。然而歷史學家并沒有接受“孔德的社會學的主張”。柯林武德認為,盡管這是一種保持歷史學“獨立自主性”的努力,“歷史學家懂得了怎樣以他們自己的方式來進行他們自己的工作”,而沒有冒險像自然科學那樣去發現普遍規律;但歷史學家卻在另一個層面上丟失了歷史學的自主性。歷史學家專注于個別事實,卻放棄了歷史的整體聯系,并且無視歷史學中的主觀因素,柯林武德認為這“都源出于歷史理論中的某種錯誤”,這種“錯誤”就在于將歷史學的“事實”等同于自然科學的“事實”,在歷史學中,“事實”并非經驗和感知直接得出的,而是通過“按照一種復雜的準則和假設的體系來解釋資料的過程而推論出來的”。

柯林武德不僅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實證主義的歷史學”作為西方史學史上的一個“事實”,就像柯林武德所說的,并不是原本就既定存在的,而是經過復雜的解釋過程推論出來的一個概念。它不是自然存在的名字,更像是一個“謚號”,柯林武德也提到實證主義者“拒絕承認這個稱號”。這個概念是否準確傳達出了其所代表的歷史對象的歷史真實,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因為就像柯林武德所說的,不可孤立地就事論事,必須兼及方方面面的聯系,必須作全面分析,必須置身于特定環境中加以理解,必須分享或批評人們的判斷……直到最終做出自己的判斷。這個過程不僅復雜而且充滿風險,我們最終的判斷仍會具有不確定性。好在柯林武德在這里列舉了一個典型歷史學家——蒙森。

柯林武德認為“實證主義歷史學”使歷史學家的目光局限于確定的事實和個別細節,但無法解決宏觀的問題和揭示深層的原因。他舉例說,以考據精詳聞名的德國歷史學家蒙森,“這位實證主義時代遙遙領先的最偉大的歷史學家”,“能以幾乎難以置信的精確性編纂出一部銘文大全或者一部羅馬憲法手冊”,能“以統計的方法處理軍人的墓志銘,從而發現羅馬軍團在不同的時期里都是從哪里征集來的”,“但是他想寫一部羅馬史的企圖,恰恰就在他自己對羅馬史的貢獻開始變得重要的那個時刻卻破滅了”。蒙森終生致力于羅馬帝國的研究,卻沒有完成一部完整的《羅馬史》,柯林武德據此總結道:“實證主義在它那工作的這一方面(指精確地注意細節問題——引者注)所留給近代歷史編纂學的遺產,就是空前的掌握小型問題和空前的無力處理大型問題這二者的一種結合。”此外,實證主義歷史學家排除主觀判斷,也就無法在精神上真正理解歷史“事件”。

蒙森和他的《羅馬史》是否真的如此呢?

二1852年,35歲的西奧多·蒙森因參加政治運動失去了在萊比錫大學的教職,他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蘇黎世大學的一個職位,在那里開始寫作那部未來的名著——《羅馬史》。此前,蒙森一度游歷意大利,在那不勒斯花了三年時間收集銘文,其間發表了不下九十篇文章,并憑此獲得了萊比錫大學教授職位,《羅馬史》的寫作計劃就是四年前在那里確定的。在一封信中,蒙森回憶了自己決定寫作《羅馬史》時的情形:

你知道我是怎么寫起《羅馬史》這本書的嗎?我年輕時想寫的是各式各樣的別的東西,如寫一篇論羅馬刑法的文章,編一部羅馬法律資料,或者至少要編一本羅馬法全書摘要,而想得最少的是寫一部歷史。當時青年教授們得的是盡人皆知的幼稚病:在萊比錫那些有文化素養的人面前發表探討某一問題的、使人厭煩的演講。我也得了這種病。

但恰恰是蒙森的一次演講,使他與一個進行新嘗試的機會不期而遇。兩個出版家在聽了蒙森的一次演講之后,約他為其編輯的叢書寫一部《羅馬史》,要求是在書中只講故事,只寫結果,而不作任何處理,要把出色的學術融合到敘述文字中去,以吸引廣大讀者。

盡管整個事件突如其來、富于偶然性,但蒙森還是對由專題研究轉向歷史寫作表現出足夠的興趣和信心。“現在該是寫這一著作的時候了,現在比以往更加需要把我們研究的成果提供給一個更廣大的讀書界”,這其中預示著某種改變,蒙森說自己寫作《羅馬史》就是“想把古典時代的知識以生動活潑的形式呈獻給更廣泛的讀者”。

同樣是在1852年,蒙森將他在意大利收集的拉丁銘文整理出版了。后來,他又承擔起負責編輯、出版《拉丁銘文集成》的工作,這個收集、審定、編排、出版當時尚存的一切拉丁銘文的浩大工程占去了蒙森的后半生,并在蒙森去世后一直延續下去。在文字記錄不足的情況下,銘文成了古代史研究的重要憑籍,這部銘文集涉及古羅馬行政、軍事、城市、賦稅、宗教、藝術、交通及社會生活,被認為“在羅馬史研究的成果方面,沒有任何著作曾接近這部銘文集”,“是一個學者對有關過去的知識所作出的最大貢獻”。柯林武德也把19世紀稱為“由于編纂大量精心篩選的材料而使得歷史學豐富起來的時代”,蒙森被其稱為那個時代“最優秀的歷史學家”和“最著名的考據精詳的大師”也毫不為過。但要“對每一樁孤立的事實都出之以一種無限謹慎的態度”,是否就必須放棄“普遍的歷史”這一夢想呢?“空前的掌握小型問題”與“空前的無力處理大型問題”是否有因果必然性呢?

英國歷史學家古奇說,蒙森的《羅馬史》“給近代世界第一次提供了一部關于羅馬共和國的全面概述”。我們在這部《羅馬史》中并沒有看到繁瑣的考證,這部歷史反倒是因為缺少參考書目和注腳而受到一些學者的批評。但蒙森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他認為人們不能在“歷史學領域中發現一個躲避嚴格文獻學艱苦工作的避難所”,但人們也不能“靠原始資料的系統研究就對付了事”。如果那樣的話,“對歷史的原始材料的批判研究就變成了對材料的機械解剖,它至多只需要耐心,但不是預言遙遠目標時充滿靈感的耐心,只不過是體力勞動者從事日常工作時的耐心”。止步于資料整理將會使歷史學學究化而變得迂腐,就像用系統歷史學的實用觀點和方法對付研究將幻想十足而使歷史學變為欺騙,“無論哪一種情況,歷史學的意義都消失了”。

專題研究的知識積累使得蒙森在書中對希臘和羅馬文明加以宏觀對比時駕輕就熟,從語言、風俗、建筑、農業、交通、軍事到家庭、國家、宗教、藝術,面面俱到。在提供了一系列讓人印象深刻的細節后,他總結說,古代文明在這兩個民族中都達到登峰造極,可是,這兩個民族既淵源相同,又發展懸殊。

希臘人的優勝之處比意大利人易被人們較為廣泛了解,其余暉較為壯麗;但是,普遍性寓于特殊性的深切感情,個人的獻身和精神犧牲,對自己的神祇的篤信不疑:這些都是意大利民族的瑰寶。

“這兩個民族都得到片面的發展,而達到各自完滿的地步”,因此蒙森主張,我們不要責備雅典人不懂得像羅馬人那樣去建立國家,也不必責備羅馬人的雕刻和詩歌不及希臘人。但蒙森并沒有失去做進一步分析的興趣:

希臘民族如不同時把自己的政體改為專制政體,便不能從民族統一進入政治統一,這正是因為他們具有這些至善的獨特性格。美的理想境界對于希臘人來說是至關緊要的,并且多少能補償他們在現實世界中所欠缺的東西。希臘統一傾向來自政治之外,基于競技和藝術:奧林匹亞的競技賽會、荷馬的詩歌、歐里庇得斯的悲劇能夠使希臘人團結起來。

反之,意大利人為了自由堅決放棄個人意志,學會聽從父命,以便自己善于服從國家。在這種服從中,個人可能得不到發展,最美好的人性的萌芽可能枯萎,可是,意大利人卻因此而得有祖國和熱愛祖國的感情,這是希臘人所未曾有的。在古代一切文明民族之中,意大利人獨能依憑以自治為基礎的政制而獲得民族的統一;意大利既歸于統一,于是不但四分五裂的希臘民族的主權,而且全球的主權都終于落入意大利人之手。

縱觀古希臘和羅馬歷史的起落沉浮,而立之年的蒙森此時卻像一位須發皆白、飽經滄桑、慣看世事變遷的智者向人們娓娓道來:

(新文明和舊文明一樣)也命定要走完自己的軌道,要充分經受各民族的禍福,即經過發育、全盛和衰老各個時期,享受它在宗教、政治和藝術上努力創造的成果,以及物質和精神財富上獲得的安適;或者,有朝一日也會在因達到目標而志滿意盈之際,創造力歸于枯竭。然而,這個目標只是暫時性的;最偉大的文明體系有自己的行程;但是,人類卻不是這樣的,人類每當似乎達到目標的時候,舊課題便在更廣大的范圍內和更崇高的意義上被提出。

在普遍意義上對人類命運的關注才是歷史學家關注歷史的興趣源泉,沒有“普遍的歷史”的夢想和“空前的無力處理大型問題”,與其說是實證主義歷史學的特征,不如說是平庸的歷史學家與杰出歷史學家的差異。蒙森很清楚:“實際的歷史寫作只配由對歷史中諸種最重要組成要素有清晰概念的人來完成”。

三當一個歷史學家真正將對歷史的思考融入到對人類命運的關懷中去的時候,就會像蒙森所說的:“凡是像我一樣從歷史事件生活過來的人,都開始看到歷史的編寫或創造不是沒有愛憎感的。”蒙森是在面對學者們針對其《羅馬史》最后一卷的指責時說這番話的。對于這一卷,古奇評論道:“全書中沒有任何部分寫得像愷撒同他敵人斗爭的故事那樣有活力,因為這位歷史學家走下他的司令臺而躍入了這場搏斗。”蒙森在其中指責了西塞羅、龐培和謀殺者,卻給了裘力斯·愷撒有力的辯護,將其描繪成“復興這衰敗民族的政治、軍事、道德與智慧”的改革者,而“這座改革大廈中的任何一塊石頭都足以使一個人永垂不朽”。

學者們強烈抨擊蒙森對愷撒的美化,指責他說“一個歷史學家可以譴責,但不可謾罵;可以贊揚,但不可喪失分寸”,認為他沒有什么是非觀念、表現出過于強烈的憎惡情感等等。但蒙森解釋說,在不同的情勢下,愷撒的地位或許是僭取的政權,但他之所以贊揚愷撒,是因為當時的羅馬共和國業已腐朽,而解放羅馬公民的責任只能由一個強大的、即便尚不十全十美的政府來擔當。因此蒙森堅持宣稱:“當一個政府失去統治能力的時候,它就不復是正統的;誰有力量推翻它,誰就有權利”,“任何革命或篡權,只要有獨到的統治能力,就能夠在歷史法庭上勝訴”。

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霍列特·卡爾這樣分析蒙森的寫作心理:

蒙森是德國的自由主義者,由于1848—1849年德國革命中的混亂和屈辱而感到理想幻滅。他在十九世紀的五十年代進行寫作,這正好是產生“現實政治”這個名詞與概念的那十個年頭。他深感迫切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來收拾德國人民由于未能實現他們的政治要求而留下的混亂局面。他那種人所共知的把愷撒理想化的做法,實際上是他極想有個強悍有力的人來挽救德國危亡的要求的產物。

卡爾認為,除非我們能認識到上面那些,否則我們便無法鑒賞他所寫的歷史的真正價值,“如果有人希望了解1848年德國自由主義者的遭遇的人,應該把蒙森的《羅馬史》當作他的一本教科書”。卡爾同時指出,這樣說并非減低這部偉大著作的重要性。英國歷史學家、劍橋歷史學派重要代表人物柏里在演講中,將蒙森的偉大之處歸結為他的銘文集以及他關于羅馬憲法的著述,而不是他的《羅馬史》。卡爾評論說,這就把歷史寫作貶低到資料搜集的水平了,“偉大的歷史,恰恰是在歷史學家對過去時代的想象為他對當前各種問題的見識所闡明時才寫出來的”。

蒙森早已對此表示贊同,他在《羅馬史》第5卷中曾寫道,“想象力不僅是詩,而且是歷史的母親”。在一次給大學歷史系學生的講座中,蒙森開宗明義:“歷史學不是那種靠遵守條規和學習便能直接掌握的學科之一”。他主張:

歷史學科的要素是不可學得的,因為每個人都具備此種天賦。歷史學說到底只不過是實際事件的清晰知識。它一方面發現和檢驗可獲得的證據,另一方面依據對造成事件起主要作用的人和當時環境的理解把這些證據編寫成敘事文。

歷史學家搜集驗證資料和做出理解判斷的認識問題過程具有一般性,“你必須同時成為這兩種人以便理解發生于你眼前的任何事件;每位處理一筆復雜交易的商人,每位考慮案情的律師,都是資料的搜集者和實際的歷史學家”。因此,蒙森說:“歷史學的要素要比文獻學和數學的要素更簡單,更不證自明,這就是為什么它們既不可教學也不可指導的緣故。”

在蒙森看來,歷史學所依賴的思想能力是“直接領悟”,“對可獲得的證據作正確評價,把似乎不相關和相互矛盾的材料正確地連結起來以建立諸事件的真實秩序,從而每次都顯示出諸原則無比簡單而運用又無比靈活”——這些本領“一定不是通過理論條規,而只有通過實際練習”。蒙森認為,在實踐中練就的“直覺判斷的可靠性,通常被看作是杰出歷史學家的標志”,而“任何理論都顯得不是太瑣碎就是太先驗”,“也許,歷史學家與藝術家比對學者更親近。”正因為此,“歷史學家應將他大學的歲月用于間接而不是直接地為未來工作做準備”,知識和技能的準備是必不可少的,但蒙森相信那些把歷史學當作一門技藝來學的人,到后來會大吃一驚:“歷史學是一門藝術”。

蒙森的《羅馬史》足以證明這一點。在晚年,這位歷史學家拒絕對這部歷史做任何修改。盡管此前蒙森已經改動了其中某些結論,但當他嘗試擴充《羅馬史》的內容,將羅馬帝國的衰亡也包括進去時,蒙森認識到從結構及藝術效果上看這前三卷是一個整體,不能再附加任何東西,后來的歷史事實可以改變他的結論,但作品的才華和激情卻完全依賴最初的創造性活動。有學者們甚至認為,雖然蒙森晚年的學術能力和科學方法依然和從前一樣強健有力,但他的藝術表現手法卻已經衰落了。

可見,不僅柯林武德將蒙森評價為局限于確定的事實和個別細節、缺乏想象力和解釋能力是有失片面的;而且他將蒙森“沒有完成一部完整的《羅馬史》”歸因于“無力處理大型問題”——這一點也是值得商榷的。古奇的解釋是:“當蒙森以愷撒之死來結束他的歷史時,他打算用收集全部現存的銘文打下基礎后繼續再寫”,只可惜時不我待。而卡爾則分析道:“人們經常表示奇怪,為什么蒙森沒有把他的歷史寫到共和政體衰亡以后的年代去。他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還沒有知識。但是,蒙森寫這部歷史時,那個強悍有力的人(指俾斯麥——引者注)還沒有在德國出現。在他寫作生命正旺盛的時候,一旦有一個強悍有力的人物掌握權力便會發生什么情況這樣的問題還沒有成為現實。沒有什么可以啟發蒙森,使他把這個問題反映到羅馬的史實中去,因而羅馬帝國的歷史便留下沒有著筆了。”但無論蒙森沒有完成《羅馬史》的歷史“真相”究竟怎樣,這部不完整的《羅馬史》已被列入了19世紀最偉大的歷史著作之列,并為蒙森在去世的前一年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辭中這樣寫道:“當我們年輕的時候,歷史的典范曾燃起了我們的熱情;而現在,我們已不再年輕,但當我們重讀這些史跡時,我們的心靈仍然感到它那永久的感染力。史學與偉大的藝術相結合,便能產生如此神奇的力量。”

在游歷意大利時,蒙森還開始了他的錢幣學研究,并在1860年出版了一部《貨幣史》。古奇說,在這個領域,他的前輩只是作為錢幣學家來寫作,“而蒙森則從未忘記他是一個歷史學家”,他從研究羅馬幣制的產生,追述幣制的演變,到討論各種貨幣的流通、使用,以及貿易和財政問題,“試圖包羅萬象地綜述一個廣闊而大部分未經涉獵的知識領域”除了拉丁銘文、錢幣學,蒙森還是語言學、法學、考古學、年代學等方面的專家,而且他對生活各方面都有強烈的興趣,是一個積極的政治家和思想界的領導人,甚至還出過詩集。但最終保證蒙森躋身19世紀一流學者行列的,還是如古奇所說:他從未忘記自己是一個歷史學家。盡管各項專門的知識和豐富的社會活動經歷,都是蒙森得以成為偉大歷史學家的因素,但只有作為歷史學家思考和寫作的蒙森,才保證了其“著作的出版時期持續達六十多年。在他早期的著作里,沒有不成熟的東西,而在他后期的著作里也沒有衰退的跡象。只有他能做到對一個古典文明的完全融會貫通并使之重現于世”。

這里粗略勾勒出的蒙森及其《羅馬史》的形象,顯然與柯林武德的評述相去甚遠;我們從蒙森這位所謂“實證主義”歷史學家身上,也領略到了與柯林武德對史學史上“實證主義史學”的概括大不相同的情形。柯林武德強調“實證主義”給歷史學帶來的影響之大,很大程度上是相對于其他思潮而言的,這是由柯林武德解釋和書寫史學史的基本理論預設所決定的,至于“實證主義史學”這個概念,則不過是為了敘述史學史的方便和為了探究歷史研究的理想方法而人為規定的歷史“事實”。歷史學家追求確定性,并不是從“實證主義”才開始的;就像歷史學家對歷史的理解和解釋,并沒有因“實證主義”而消匿。讓歷史學這門古老的學問完全從屬于某一個時代的思想風尚,這一理論本身同樣值得反思。也許正因為陷入了理論的“陷阱”,蒙森才在柯林武德的史學史上表現出“無力”。

注釋:

①④[英]柯林武德.歷史的觀念[M].何兆武、張文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②③黃宗智主編.中國研究的范式問題討論[C].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

⑤余英時.論戴震與章學誠[M].北京:三聯書店,2000。

⑥⑦⑧⑨⑩[英]柯林武德.歷史的觀念[M].何兆武、張文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11)(12)(14)[美]湯普森.歷史著作史(下卷第四分冊)[M].孫秉瑩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13)(15)(17)[英]古奇.十九世紀歷史學與歷史學家(下冊)[M].耿淡如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16)[英]柯林武德.歷史的觀念[M].何兆武、張文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18)(19)何兆武主編.歷史理論與史學理論——近現代西方史學著作選[C].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0)[德]特奧多爾·蒙森.羅馬史[M].李稼年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

(21)(22)[德]特奧多爾·蒙森.羅馬史[M].李稼年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

(23)何兆武主編.歷史理論與史學理論——近現代西方史學著作選[C].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4)(25)[英]古奇.十九世紀歷史學與歷史學家(下冊)[M].耿淡如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26)[美]湯普森.歷史著作史(下卷第四分冊)[M].孫秉瑩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27)(28)(29)[英]卡爾.歷史是什么[M].吳柱存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30)(31)(32)(33)何兆武主編.歷史理論與史學理論——近現代西方史學著作選[C].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34)(37)(38)[英]古奇十九世紀歷史學與歷史學家(下冊)[M].耿淡如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35)[英]卡爾.歷史是什么[M].吳柱存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36)諾貝爾文學獎頒獎演說集[C].毛信德等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