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程序性權利研究論文
時間:2022-08-25 08: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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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本文認為,行政過程中相對人的程序性權利是實現程序公正的基本要素。文章首先探討了實體性權利與程序性權利的內在聯系,并以此為基礎對行政過程中相對人的程序性權利之具體內容進行分析,明確提出了行政過程中相對人應當享有的旨在保障“最低限度公正”的程序性權利。文章最后從行政程序立法的角度,探討了程序性權利之保障與救濟的法律途徑。
關鍵詞:行政程序,程序性權利,實體性權利,程序性權利的救濟
一、導言
法律程序可以被理解為在參與某個過程中復數以上的當事人之間配置權利義務關系的法律原則和規則。從動態意義上看,法律程序就是特定程序權利義務的實現過程。如果說程序從結構上看“是規定某個過程中的當事人之間互動關系的行動規則”的話,(注:關于法律程序的結構,筆者在一篇有關行政程序基本原理問題的論文中進行了較詳細的討論。參見羅豪才、王錫鋅:《行政程序法與現代法治國家》,載《行政法論叢》第3卷,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在法律家的眼中,這種互動關系主要就是程序上的權利義務關系。
本文試圖對行政過程中相對人程序性權利進行初步探討。筆者首先將對與程序性權利相關的一些基本概念進行扼要分析和界定,并對程序性權利和實體性權利的關系作簡要分析。以此為基礎,筆者將對程序性權利的主要內容和形式進行考察,特別是對行政過程中相對一方所應當享有的程序性權利予以分析。由于任何關于權利問題的全面探討都必須考慮對權利的救濟,因此在本文的最后,筆者將就程序性權利的意義和效力,以及對程序性權利的法律保障進行討論。
二、程序性權利與實體性權利
(一)權利、實體性權利和程序性權利
權利(right)法律權利是法學中的一個基本概念或范疇。但是基本概念也正是歧義叢生的概念?!杜=蚍纱筠o典》“權利”詞條的撰寫人帶著明顯的怨氣寫道:權利(right),這是一個受到相當不友好對待和常常被濫用的概念。(注:《牛津法律大辭典》,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年版,第706頁。)張文顯在他的《法學基本范疇研究》一書中介紹有關權利釋義的學說主要有八種,包括資格說、主張說、自由說、利益說、法力說、可能說、規范說、選擇說。(注:參見張文顯:《法學基本范疇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在這里,筆者的意圖不在于對各種關于權利的釋義進行評價,而只是想指出把握法律上權利之核心要素的另一種思路,即對權利概念從過程與狀態(或結果)兩個方面進行分析的思路。這種思路可以為我們研究法律權利提供一個新的視野。在這個視野中,權利至少可以從兩方面來理解,即實體性權利和程序性權利,或者說作為狀態的權利和作為過程的權利。
實體性權利(substantiverights)實體性權利是靜態意義上的權利,即人們對某種實體利益所具有的受法律保護的資格和權能,這些利益包括生命、名譽、人格、自由和財產等等。實體性權利反映的是權利的目的或結果要素,它表明的是主體對于社會資源的合法擁有狀態。就一般意義上講,某人擁有權利意味著他(她)擁有某種可以得到正當化的主張和請求,即某種利益應當得到社會的承認和保護。權利就是某種被保護的利益。(注:J.Raz,OntheNatureofrights,inxciiiMind(1984),p.194.)當然,并非所有的利益都被當做權利而受到保護,因為實際的權利狀態還依賴于特定的法律制度。在這里,由于我們探討的是法律權利,我們必須將眼光投向法律制度。在任何法律制度中,都存在著這樣一些利益,它們被認為對于維持或促進社會所期望的某種狀態是如此重要,以至于社會有必要通過法律而對這些利益提供保障。這些法律制度通常被稱為實體法制度。實體法指向某種社會所期望的結果和狀態。
程序性權利(proceduralrights)盡管我們通常從實體利益的角度來考慮權利,但不應該忽視程序性權利的存在及其意義,對于實體性權利的觀念本身來說,程序是其一個不可缺少的方面。任何一種利益或實體性權利都必須通過程序而實現或獲得保障。事實上,對權利問題的研究無法回避這樣一些問題:人們應當如何行使權利?當某人所享有的權利受到侵害時,他依據受法律保護的某種資格或權能能夠采取哪些行為以保護其權利?他應當按照什么樣的方式、步驟、形式來行使這些權利?應當在何時行使這些權利?他應當向哪個國家機關請求對其提供法律保護?等等。這些問題的提出要求我們必須從權利行使和實現的角度來對待權利觀念的另一方面,即程序性權利。在法律制度中,實體法總是通過相應的程序法制度而實施的,實體性權利義務也總是通過程序性權利義務而得到落實。
因此,我們首先可以從通過實體法上規定和保護的某種狀態的實現過程來理解程序性權利。從這個角度理解,程序權利就是主體為了行使、主張或保障其實體權利而必須具有的作一定行為的能力。在這里,人們具有某種程序性權利,是因為他們具有某種實體性權利,而保護或實現這些實體性權利,正是程序性權利的目的。(注:關于這一方面的進一步的討論,參見RonaldM.Dworkin,AMatterofPrinciple,Oxford(1985),chapter3.)很顯然,這種對程序性權利的理解帶有工具主義色彩,即實體權利是目的,程序權利則是手段。
人們或許會爭辯說,在很多情況下,例如現代福利國家中行政機關關于福利的給予,期望得到某種福利的某個人對于特定的結果并沒有權利,因為法律并沒有規定該個人有權獲得特定的福利,行政機關對是否給予特定的人以某種福利享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注:例如,英國行政法學者DenisGalligan在一篇題為《社會福利中的程序權利》的文章中,就提出并探討了這一情況下的程序性權利問題。參見DenisGalligan,“ProceduralRightsinSocialWelfare”,inAnnaCoote(ed.),TheSocialWelfareofCitizens-DevelopingNewSocialRights,RiversOramPress(London1992),p.64.)在這些情況下,申請得到某種社會福利的個人是否具有某種程序性權利呢?回答是肯定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申請人即便對某種福利并沒有實體權利,因而程序性權利不能從這一實體結果角度而延伸出來,但行政機關行使自由裁量權決定是否給予申請人以某種福利,必須受法律所規定的諸多要求和標準的制約,例如行政機關必須考慮該申請人的相關因素,不得考慮不相關因素,決定必須得到事實和理由的支持,行政機關應當說明理由,等等。這些標準為行政機關行使權力施加了程序義務。因此,申請人盡管不具有針對某項福利的實體權利,他們仍然有要求行政機關按照這些標準作出決定的權利。這種情況下的程序性權利,實際上意味著在特定的過程中,行政主體一方的程序性義務對應著相對方的程序性權利。
上述兩種情況下的程序性權利都是從某個特定實體結果的角度而言的:為了實現和保障某個實體結果,人們必須擁有通過一定的方式、步驟、手續等而實現和保護這種結果的權利。這種程序性權利的語境表明了程序權利功能的一個方面,即程序需要服務于一定的實體目的。
但是,還存在著另外一種產生程序性權利的基礎。這種基礎就是法律程序的“內在價值”(intrinsicvalues)。法律程序除了具有服務于一定實體結果的“工具價值”之外,還具有其獨立的價值,這些價值包括參與、個人尊嚴、理性、程序和平等等。(注:這一概念是由康乃爾大學教授薩默斯在一篇有關法律程序價值的論文中提出的。但是薩默思教授在其論文中拒絕使用“內在價值”(intrinsicvalue)這一概念,而使用“過程價值”(processvalue)。其實,“過程價值”可能導致一種認識上的誤解,即認為這些價值只是“過程”的,而與結果無關。但事實上,程序自身所具有的價值與結果有效性并不是必然相互排斥的。“內在價值”的概念暗示,程序自身的價值對結果而言也可以具有有效性。參見RobertS.Summers,“EvaluatingandImprovingLegalProcedure-APleaForProcessValues”,in60CornellLawReviewVol.(1974),p.3.)讓我們以個人在程序中的尊嚴為例。假如法律程序必須承認與尊重程序參與者的個人尊嚴,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很自然的就是:程序參與者有權要求法律程序以一種富有尊嚴的方式對待他們。同理,程序的參與價值實際上意味著個人有權要求法律程序提供充分的參與機會。程序參與者基于法律程序所具有的“過程價值”,雖然并不直接地對某種實體結果擁有權利,但卻被賦予相應的程序性權利。很顯然,如果沒有這樣的權利,程序的價值也就無法實現。
(二)實體性權利與程序性權利的關系
1.實體性權利派生出相應的程序性權利
當主體擁有某種實體性權利時,意味著他存在著某種受法律保護的利益,意味著他對某種特定的結果有一種主張權。但是,不論是對一種利益或對結果的主張權,都必須通過主體作出一定的行為而實現。如果主體僅僅有一種資格,僅僅對某種結果有“期待權”,但卻不能通過特定過程、采取必要行為實現其利益期待,則實體性權利就不能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講,程序性權利是“權利”概念的應有之義。在這里,我們論證程序性權利的必要性和正當性的邏輯,表明了程序性權利和實體性權利關系的兩個方面。第一,實體權利和程序權利是權利范疇的兩個方面;第二,實體性權利派生出程序性權利。對于第二點,應當注意,實體性權利必然派生出相應的程序性權利,但程序性權利并不都是由實體性權利派生出來的。
2.程序性權利服務于一定的實體性權利
程序性權利服務于實體權利所指向的某種利益或法律結果。任何結果都必須經相應的過程才能實現。程序性權利為實體結果的實現提供途徑、方式、手段、步驟等,它們構成實體結果實現的過程。正因為程序權利可以服務于實體權利,現代法律制度都特別強調對實體權利的程序保護。美國憲法上的“正當法律程序”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正當法律程序”主要是一個程序性條款,其主要目的就是為特定的實體權利提供“正當程序”的保障。(注:從歷史的角度考察,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正當法律程序”條款的適用和解釋,雖然存在一定的沖突和“不一致”現象,但是根據一些憲法學者的解釋,這些沖突恰恰反映出最高法院為了在由于社會的急劇變化而造成的復雜情況下通過“正當程序”而限制政府權力,保障公民權利的努力。參見ErwinChemerinsky,ConstitutionalLaw:PrinciplesandPolicies,NewYork:AspenLaw&Business(1997),chapter7,“proceduraldueprocess”。)但是,適用“正當程序”條款的前提是個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等實體權利可能受政府權力作用的影響。換言之,只要個人所享有的某些實體權利可能受侵害,個人就有權主張正當程序所要求的程序保障。這從一個方面印證了程序權利服務于實體權利的功能。
程序性權利具有服務于實體性權利的功能,但并非所有的程序性權利都是實現實體權利的手段。有些程序性權利的目的就是保障或促進實體權利的實現;有些程序性權利既具有促進實體權利實現的功能,同時又是實現程序自身價值的手段。例如,當事人要求程序由一個公正、獨立的裁判者主持的權利,既有助于實體公正的實現,同時也是程序公平的要求之一。還應當注意的是,有些程序性權利并不服務于一定的實體結果,而是為了保障當事人在程序中能夠受到公正的、富有尊嚴的對待。
3.程序性權利制約實體性權利
實體性權利依賴于程序性權利的保障,缺乏相應程序保障的實體權利可能只是法律上的“空頭支票”。就這一意義上講,程序性權利制約著實體性權利的實現狀況。如果法律賦予公民以某種實體權利,但對這種權利的行使和實現設置嚴密的程序限制,其結果可能是該實體權利實際上等同于不存在。同樣的,如果人們被賦予一系列實體權利,但對這些權利如何行使、如何實現的程序卻沒有規定,個人為行使或實現其實體權利而必須享有的程序性權利得不到確認,則他們的實體權利將形同虛設。程序權利與實體體利之間的這種關系可以為我們理解公民在憲法上權利義務的現實性提供另一個視角。公民在憲法上的實體權利固然重要,但這些權利如果缺乏程序的保障,就很難具有現實性。在這一點上,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W.道格拉思關于美國憲法的一段評論確實令人回味。他指出:“權利法案主要是程序性條款。這樣做決不是無關緊要的,因為正是程序決定了法治與恣意的人治之間的區別?!保ㄗⅲ篔usticeDouglas‘scommentsinJointAnti-FascistRefugeeComm.v.McGrath,341U.S.123.179(1951)。)有的學者從程序的角度反觀中國憲法以及公民在憲法上所享有的實體權利,認為就實體性內容而言,中國憲法關于公民基本權利和義務的規定與西方國家憲法的規定并無不同,但權利實現的程度和形式卻存在著較大差別,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國憲法中缺乏對有關權利之實現和保障的程序性規定。(注:參見季衛東:《程序比較論》,載《比較法研究》1993年第1期,第5頁。)
4.程序性權利可以產生實體性權利
程序權利的行使和活動不僅可以保障實體權利的實現,而且在一定意義上創制實體權利:(1)從實體權利的產生看,規定在實體法中的權利總是需要通過一定的法律程序而產生。在奉行民主法治的國家中,包括憲法在內的作為實體權利載體的實體法律規范大多是通過一定的反映民主精神的法律程序而產生的;(2)從程序法與實體法相互作用的關系看,只有通過程序法的運作過程,即程序性權利的行使過程,實體權利和實體法的內容才能得到具體化。在這個意義上,程序以及蘊含在其中的程序權利已經不僅僅作為手段來實現實體法內容(實體權利),而且可以說是在不斷地形成乃至創制實體法和實體權利本身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一位著名的訴訟法學者甚至稱“程序法乃實體法之母?!保ㄗⅲ杭孀右唬骸睹袷略V訟法》(中譯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一章。)考慮到實體法規范的局限性以及法律的規范狀態與現實情況的差異性,程序對于實體的發展、創制功能就更容易得到理解,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通過程序而創制和發展實體法規范和實體權利的機制表現得更為明顯。(注:關于程序法對實體法的創制和發展功能,王亞新在其為日本訴訟法學者谷口安平《程序的正義與訴訟》一書所作的序言《民事訴訟的程序、實體和程序保障》一文中進行了探討。雖然他的探討是從程序法與實體法的角度而展開的,但筆者認為這些探討同樣適用于程序權利與實體權利的關系。參見[日]谷口安平:《程序的正義與訴訟》,王亞新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代譯序第5-6頁。)從法律史的角度觀察,通過程序性權利的行使和程序法的運作而創制實體權利的現象,在以判例作為法律淵源的普通法系國家中是一個突出的現象。例如在英國,并沒有一部成文憲法典規定公民的實體權利。但是普通法上源遠流長的“自然正義”原則以及“平等對待”原則,作為程序法上的原則在實踐中的反復運用,產生了作為普通法源泉的一系列判例,以一種漸進的方式確立了公民的實體權利。可能正因為如此,英國著名憲法學者A.V.戴雪在談論英國憲法時,認為“憲法并不是公民權利的來源,恰恰相反,憲法是普通法保護公民權利的結果?!保ㄗⅲ篈.V.Dicey,IntroductiontoTheStudyofLawofConstitution,(1952,9thedition),p.202.)
三、程序性權利的內容:以行政過程中的相對一方當事人為例
根據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認為,程序性權利產生于三種語境之中:第一,人們在實體法上享有的實體性權利@①生出相應的程序性權利,這些程序權利是實現和保障實體權利落實的手段;第二,程序主持者因為行使特定權力而負有的程序義務使程序中的相對方當事人享有相應的程序權利,這些程序權利是制約程序主持者權力的手段;第三,程序所具有的“內在價值”,即,使一個法律程序滿足公平、承認與尊重個人尊嚴等標準的價值,使程序參與者具有了要求程序公平地、富有尊嚴地對待他們的權利。如果我們期望一個法律程序能夠有效地促進實體權利的實現,能夠有效地制約程序主持者權力行使的恣意,能夠促進和保障程序的公平和個人在程序活動中的尊嚴,那么個人作為程序的參與者就應當具有相應的程序性權利。在筆者看來,這些權利至少應當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要求由中立的裁判者主持程序和作出決定的權利(therighttoanimpartialdecisionmaker)
當事人要求由中立的裁判者主持程序和作出決定的權利的必要性,可以從兩個方面得到證明:(1)程序由一個中立的裁判者主持,以及決定由一個中立裁判者作出,可以保障通過程序而作出的結果更為客觀、公正。如果由一個非中立的機構或個人主持程序和作出決定,那么機構或個人可能將因為偏私、受到其它因素的控制等等而無法作出就實體意義上看公正的結果;如果程序操作者和決定制作者與主持或作出決定的案件有某種利害關系,那么他實際上就成了自己案件的法官,人們也無法期望通過這樣的程序而產生的結果能夠客觀公正。因此,從程序作為手段服務于結果的意義上講,中立的裁判者對于一個程序而言是必要的。(2)由中立的裁判者主持程序和作出決定,可以使程序表現出一種“看得見的公正”(theappearanceofjustice)。而對于正義的實現而言,那種能夠被人們感受到的正義才是真正的正義,因為正義不僅要實際上存在,而且需要使人們相信它的存在。因此,就程序本身的正義而言,人們要求由中立的裁判者主持程序和作出決定的權利也是可以得到正當化的。
當事人要求由中立的裁判者主持程序和作出決定的權利,是一項程序性權利而非實體權利,因為該權利并不指向任何實體結果。對于一個特定的個人來說,要求中立的裁判者主持程序或作出決定可能不利于他的某種利益,但作為一項權利,它并非僅僅適用于某個特定程序,而是適用于所有程序。因此即便在某個特定案件中某個當事人希望裁判者能夠對他有所偏愛,但就整體的法律制度層面看,理性的人們沒有理由拒絕這一權利。
為了保證裁判者的中立性,當事人對那些與其所裁判的案件有利益關系的裁判者以及在主持程序或作出決定過程中可能存在偏私的裁判者應當有申請回避權。利益關系,既可以被理解為裁判者本人與其所主持的案件有利益上的聯系,也可以被理解為裁判者的近親屬與其所主持的案件有利益關系。關于偏私(bias),美國行政法學者K.C.戴維斯曾經指出,程序活動中的偏私可能有三種情形:對法律和政策理解上的某種偏好、對特定情況下事實認定的偏好以及對特定當事人的偏愛。(注:KennethCulpDavis,AdministrativeLawText,3rdedition,WestPublishingCompany1972,p.245.SeealsoMartinH.RedishandLawrenceC.Marshall,“AdjudicatoryIndependenceandtheValueofProceduralDueProcess”,95YaleLawJournal(1986),p.492.)如果當事人認為裁判者的利益或偏私因素可能影響其中立性,他們有權申請該裁判者回避。(注:但是,對于利益和偏私的具體因素,都需要作進一步的分析。例如,裁判者對有關法律的既定理解是否必然構成偏私呢?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首法官倫奎斯特認為:一個法官來到法院但卻對有關的法律沒有自己的理解和認識,這只能說明他不具備作為一個法官的資格,而不能說明他沒有偏私。另外,即便是在裁判者對其所裁判的案件確有利益或偏私的情況下,當事人申請回避的權利也是有限制的。在美國,法院發展出一種“必要性理論”(thedoctrineofnecessity),認為如果由于當事人行使申請回避的權利可能導致案件無法由任何“合格的”機構或個人來主持或裁判,申請回避權就應當受到限制。)
為了保證裁判者的中立或獨立,當事人有權反對程序職能上的混合(comminglingoffunctions)。程序上的職能混合,特別是調查、指控的職能與裁決職能的混合,不論是在實質上還是在形式上都可能影響裁判者的中立性。如果主持調查或指控的主體同時又是作出決定的主體,那么作出決定的主體就很難獨立地、不受影響地作決定,因為他很難避免調查或指控所賦予他的職能的影響。美國行政程序法(APA)與標準州行政程序法(MSA)都有將調查職能與裁決職能予以分離的規定。例如,行政程序法規定參與調查和追訴的官員不得參與決定的制作或為決定制作提供建議;(注:See5U.S.C.§554(d)。)標準州行政程序法則規定,在某一案件中曾經作為調查者(investigator)、追訴者(prosecutor)或動意者(advocator)的官員不得主持聽證或協助主持聽證。(注:SeeMSA§§;4-214(a)and(b)。)但是,聯邦最高法院在一個判例中曾經確立了一個例外,即上述原則不適用于行政機關或委員會的首長。(注:SeeFTCv.CementInstitute,333U.S.683(1948)。)我國在最近的有關行政活動的立法中,也確立了職能分離原則。例如,《行政處罰法》規定了處罰的設定權與實施權分離、行政處罰實施中的調查權與決定權分離的原則。
為了保證程序主持者和裁判者的獨立性,當事人有權反對單方面接觸(expartecommunication)。在復數以上的當事人參與的程序中,程序主持者或裁判者在一方不在場的情況下與其他當事人接觸,即構成單方面接觸。單方面接觸使程序當事人懷疑裁判者對程序中的某些當事人存在“偏愛”,使法律程序對一個“不偏不倚”的裁判者的要求不能得到滿足,至少在形式上是如此。
(二)被告知的權利(therighttobeinformed)
當個人的實體權利可能受到政府權力行使的不利影響時,他(她)有被告知的權利。對于個人的這項權利,我們同樣可以從兩個方面加以證明:(1)個人具有某項實體權利,自然意味著他具有為實現和保護該實體權利的附屬性權利。被告知的權利就是這些附屬性權利的一種。因為如果政府行使權力影響個人的實體權利時該個人沒有被告知的權利,他就無法采取必要的、有針對性的措施保護自己的權利。(2)就法律程序“內在價值”角度看,當政府行使權力可能影響個人權利時,告知該個人有關的信息體現了程序對個人尊嚴的承認和尊重。它意味著程序將個人當做值得尊重的主體來對待。(注:參見R.偌契克:《無政府、國家與烏托邦》(中譯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330頁。)正是基于這兩個方面,不論是英國普通法上的“自然正義”原則還是美國憲法上的“正當法律過程”,都將告知作為對法律程序的最低要求之一。
當事人在利益可能受針對他而作出的行為影響時而具有的被告知的權利,可以進一步分解為以下內容:(1)告知必須在合理的時間內進行。由于當事人被告知的權利之目的是為了能夠為自己利益提供保護,所以告知只有在合理的時間內作出才有實質意義。法律通常很難對告知的合理時間作出統一規定,因為個案的具體情況會有很大差別。在行政程序中,行政機關對何時進行告知有自由裁量權,但必須考慮當事人針對告知事項作出必要準備的合理時間。(2)告知必須包括與被告知者利益有關的充分信息。正如德。斯密斯所說,由于告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當事人能夠及時作出有針對性的表述,(注:SeeS.A.DeSmith,JudicialReviewofAdministrativeAction,4thedition,London:StevensandSons1980,p.196.)所以,告知必須包含足夠的必要信息以使當事人能夠充分地準備相關的證據以支持自己的觀點或立場。(注:SeeGeoffreyA.Flick,NaturalJustice:PrinciplesandPracticalApplication2ndedition,Sydney:Butterworths1984.p.51.)
(三)聽證權(therighttobeheard)
聽證權的實質是:在行政機關針對特定的個人作出不利于他的決定之前,個人有權要求行政機關聽取其意見并有權為自己的利益辯護。聽證權是當事人在法律程序中應當享有的一項基本權利,這一權利為現行的國際公約、許多國家的憲法和法律所確認。《聯合國公民權與政治權利公約》(UN1966)第14條、(注:SeeUntiedNations1966,TheInternationalCovenantonCivilandPoliticalRights,Art.14(1)。)《美洲人權公約》(OAS1969)(注:AmerianComentiononHumanRights,1969,Art.8(1)。)第8條、《歐洲保護人權與基本自由公約》(CE1950)第6條都規定,在刑事訴訟中,被告人享有“被聽取意見的權利”(注:EuropeanConventiononTheProtectionofHumanRightsandFundamentalFreedoms,1950.),這些權利包括:要求聽證公開進行、聽證在合理的時間內舉行、得到及時的通知、反駁對自己不利的觀點、得到咨詢與法律幫助的權利,等等。盡管這些規定是針對刑事訴訟而言的,沒有理由認為其內容不適用于民事和行政程序,因為所有這些程序都應當滿足程序公正的最基本要求。
在理論上,聽證權的意義可以從兩方面來理解。其一,讓那些利益可能因政府權力行使而受到影響的人享有聽證權,可以使他們充分地參與到針對他們的決定的制作過程中來,從而使決定能夠在全面、充分討論基礎上而形成,有助于公正結果的產生。其二,不論聽證權的行使對結果有什么影響,對于程序自身的公正性而言,個人在利益受到不利影響之前有權表達意見并且為自己利益辯護,反映了法律程序對個人尊嚴的承認和尊重,從而使法律程序具備“道德性”(morality)或從道德層面上看“好”的品質。(注:L.Fuller.TheMoralityofLaw,YaleUniversityPress(1969)。)
從法律程序的實踐看,聽證權的內容可能因具體情況的不同而有所不同。聽證權內容最充分的表現是在各種審判程序中,在行政過程中,隨著行政程序的司法化,也出現了決定制作過程中的審判式聽證程序。在審判式聽證過程中,聽證權包括以下內容:(1)及時地得到通知的權利;(2)以口頭方式闡述意見,反駁對自己不利的觀點,為自己利益辯護的機會;(3)要求聽證公開舉行以及獲得充分信息的權利;(4)聘請律師以及其他獲得法律援助的權利;(5)要求以聽證記錄(record)作為制作決定之依據的權利;(6)對決定不服時申訴的權利。(注:在美國,聯邦行政程序法要求,正式的行政裁決程序以審判式聽證程序進行。)在非正式程序中,最簡單的聽證權行使形式就是表達意見并反駁不利于自己的觀點。
不同情況下同一權利內容的差異,提出了權利的成本問題。從經濟學角度看,任何權利的行使都需要耗費成本。(注:RichardA.Posner,“TheCostofRights”,32TulsaL.J.(1996),pp.1-4.)有些學者從經濟分析的角度認為,在程序的進行過程中,作為程序操作者的政府和作為程序參與者的個人都需要投入成本,只有當這些成本小于通過權利的行使而產出的利益時,程序和相應的程序性權利才能得到正當化。(注:M.D.貝勒斯:《法律的原則:一個規范的分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3-26頁。)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程序和程序性權利都具有服務于實體結果的屬性。但是,經濟利益并不能涵蓋程序權利的全部目的。例如,個人尊嚴很難以經濟利益為指標而衡量。因此我主張程序權利的具體內容,應當從其所服務的實體結果和自身價值兩方面來權衡。
(四)平等對待權(therighttoequaltreatment)
如果我們承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道德主體,人們有權要求法律程序給予他們以平等的對待;如果程序沒有給予他們平等對待,程序主持者必須說明差別對待的理由。事實上,程序中立或者裁判者的中立,已經暗示程序應當給予當事人以平等對待。這是法律程序體現公平的一個最直觀的方面。
在行政程序中,當事人要求程序給予他們平等對待的權利可以分解為以下具體要求:(1)復數以上的相對人在程序中應當具有同等的權利義務。(2)行政機關對相同的情況應當作出相同的處理,否則必須說明理由。這兩個方面表達了個人應當受到法律“平等的、富有一致性”的對待。(注:牛津大學行政法學者DenisGalligan將這兩方面的要求概括為法律程序的“平等和一致性原則”。他強調,法律面前平等乃是一個有序和公平的社會的基礎。參見DenisGalligan“ProceduralRightsinSocialWelfare”,inAnnaCoote(ed.)TheSocialWelfareofCitizens-DevelopingNewSocialRights,RiversOramPress(London1992),pp.60-61.)平等對待作為一項程序性權利,其重要意義就在于保證程序以及通過程序而產生的結果符合“形式正義”(formaljustice)的要求。
行政機關對相同情況作出相同處理,實質是對行政自由裁量權的一種限制,也是對權力行使理性化所應當表現出來的一致性(consistency)的提倡。在給定的條件或前提相同的情況下,通過法律程序而產生的結果應當是相同的,否則就很容易使人們感覺到程序是任意的(arbitary)、反復無常的(capricious)。為了保證一致性,英美法系的傳統中產生了同樣情況同樣對待、遵守先例等原則。如果行政機關對于同樣的情況作出不同的決定,僅從形式上看就違背了形式理性的要求。遵守先例的要求也可以類似地得到說明。值得注意的是,遵守一致性原則只是形式合理性的要求,并不必然地意味著符合了這些要求的決定或結果實體上就是合理的。
從法律角度講,一致性的要求主要是通過一種類似“作繭自縛”的效應而防止權力行使中的恣意。從個體的道德權利角度講,有些學者認為,一致性原則也是個體應當享有的“平等對待權”(therighttoequaltreatment)的要求,因為對同樣情況的不同處理將會導致對個體的區別和歧視,導致不平等和不公平。(注:RichardPierce,SidneySharpiro,andPaulVerkuil,AdministrativeLawandProcess,NewYork;FoundationPress1979.p.127.)美國學者戴維斯在其《自由裁量的正義》一書中也指出,假如X和Y的情況是相同的,而行政機關要求X交稅,Y卻不用交稅,那么與Y相比較而言,X顯然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或者雖然行政機關要求X和Y都必須交稅,但要求X比Y交的更多,X同樣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注:K.C.Davis,DiscretionaryJustice:APreliminaryInquiry,UniversityofIllinoisPress1969,pp.167-168.)在這樣的情況下,決定的公正與否似乎可以通過比較的方式而被感受到。有的學者基于此而提出了“比較的正義”(comparativejustice)這一概念,認為其基本要求就是對同樣情況應當給予平等對待。(注:SeeM.D.Balyes,ProceduralJustice:AllocatingtoIndividuals,KluwerAcademicPublichers,pp.92-94.但是應當注意,對“比較的正義”這一概念,人們提出了很多質疑。一個被指控的刑事被告人可以以他的同犯逍遙法外為理由而認為對他的指控不符合正義嗎?一個負有納稅義務的個人X可以以與他情況相同的Y沒有納稅而指責對其征稅的行為不符合正義嗎?有的學者甚至認為,從道德上看,強調“比較的正義”也是存在問題的,因為這將鼓勵人性中“貪戀和妒嫉”等弱點。SeeJohnE.Coon,“Consistency”,75CaliforniaLawReview1986,pp.59-133.)
在行政法領域,遵循一致性的要求盡管是制約自由裁量權的一項原則,但由于行政活動不能沒有必要的靈活性,因此對這一原則不能作僵化的理解。在某種程度上講,行政法對一致性、遵守先例等原則一般都有比較靈活的規定。從美國的情況看,對于復數以上的明顯相同的情況,行政機關要么予以同樣的對待,要么解釋它們之間的差別。(注:SeeConruactorsTransportationCorporationv.UnitedStates,537F2d1160(4thCir,1976)。)如果行政機關對同樣情況沒有進行同樣的對待,或對不同情況同樣對待,但卻沒有解釋這樣做的理由,在某些情況下其決定可能會因為“濫用自由裁量權”而被法院撤銷。(注:SeeDelMundov.Rosenberg,341F.Supp.345(C.D.Cal.1972)。)遵守先例原則與一致性原則緊密相關,因為遵守先例實際上意味著一致性原則在時間上的體現-現在的情況與以前相同的情況同樣對待。美國標準州行政程序法規定,除非行政機關能夠給出“事實和理由”表明不遵守先例是“公平與理性的”,否則應當遵守先例。(注:MSA§5-116(c)(8)(iii)。從理論上講,遵守先例原則也可能導致一些問題。例如,如果被遵守的先例是錯誤的,或者隨著時間的推移,先例已經不再適合現在的要求等等,在這些情況下,一味地遵守先例可能意味著法律的保守和僵化。但是,即便如此,一些學者仍然認為遵守先例有其不可否認的意義。他們爭辯道:(1)遵守先例可以保證法的確定性和可預測性(predictability);(2)人們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過去的經驗來處理當下的事情;(3)遵守先例符合效率的要求;(4)遵守先例可以促使法律的一致性(coherenceorconsistency)。參見DavidLyons,“FormalJusticeandJudicialPrecedent”,38VanderbiltLawReview1985,pp.495-512.)
(五)要求決定者為決定說明理由的權利(therighttoreason-giving)
當事人要求裁判者對其所作出的決定給出理由的權利,乃是基于權力必須理性地行使這一基本法律精神延伸而來的。如果決定的制作者以一種理性的方式行使權力和作出決定,他自然應當能夠為其決定說明理由。如果決定者沒有說明理由,就可以認為該決定缺乏理由。說明理由的意義在于,它作為相對人的一項程序性權利可以制約決定者自由裁量權的恣意,促進權力以富有理性的方式行使。同時,說明理由也有助于相對人理解已經作出的決定并對決定的合理性作出評價。當相對人對決定不服而申訴時,決定者所給出的理由可以作為申訴或審查的基礎。正因為如此,有些學者認為,“為決定說明理由”應當是“自然正義”原則的第三項要求。(注:SeeGeafreyA.Flick,NaturalJustice:PrinciplesandPracticalApplication,2ndedition,Syaney:Butterworths(1984)。)
(六)程序抵抗權(therighttodisobedience)
在法律程序的進行過程中,相對人對于行政機關明顯違反法定程序而作出的要求或行為,有拒絕服從或合作的權利。(注:相對人在行政過程中是否應當擁有抵抗權在理論和實踐中均存在較大爭議。筆者認為,雖然行政行為無效理論可以為抵抗權提供某些正當性基礎,但抵抗權的行使會受到行政過程中一系列實際因素的制約,因此對相對人的抵抗權應持一種謹慎態度。抵抗權的存在和行使不能僅靠法理上的推導,而需要制定法上明確的規定。關于抵抗權諸問題,筆者將在《行政行為無效理論和抵抗權問題》一文中另行探討。)從這個意義上講,相對人在程序中并不是被動的和被操縱的,他對程序主持者來說也可以構成一種制約因素。筆者認為,當事人在程序中應當具有抵抗權的理由就在于:(1)程序抵抗權可以制約程序主持者操作程序時的恣意和專橫。(2)相對人具有抵抗權表明他們并不是被人操縱和任人擺布的客體,體現了對權利主體的尊重。
但是應當指出,程序抵抗權并不意味著相對人可拒絕服從、履行行政機關作出的決定。在行政過程中,對于行政決定的“抵抗”,只能通過各種途徑的申訴(復議、訴訟)而進行。這里所講的程序抵抗權,主要是指在法律明確規定行政機關采取行為時負有某種程序義務,但卻沒有履行這些程序義務的情況下所采取的特定行為,相對人有權拒絕服從或拒絕給予合作。例如,我國行政處罰法明確規定:“行政機關及其執法人員當場收繳罰款的,必須向當事人出具省、自治區、直轄市財政部門統一制發的罰款收據;不出具財政部門統一制發的罰款收據的,當事人有權拒絕繳納罰款?!保ㄗⅲ骸吨腥A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第49條。)這是我國法律中第一次對“程序抵抗權”予以明確規定。
(七)申訴權(therighttoappeal)
對于已經作出的決定,當事人應當有提出申訴的權利。申訴權表達了一個關于程序公正的基本思想:對于由某一個機構或某一個官員作出的決定,當事人應當有申請其它機構或個人進行審查的機會。從實體結果的公正性來看,申訴權的行使有助于結果更加準確公正;從程序的公平來講,申訴權的意義有助于使他們獲得對結果和程序本身的認同感。當然,在實踐中,申訴的途徑是多種多樣的。因此,申訴權的具體內容有所不同。在行政過程中,對于某個行政決定,在某些情況下相對人可以申請復議,某些情況下可以提起訴訟,有的情況下既可以申請復議,也可以提起訴訟。有時,相對人的申訴權可能受到法律的限制甚至禁止,盡管這些限制或禁止并不是都能夠得到正當化的。(注:對申訴權進行限制的一個最主要因素是決定的終決性(finality)。如果決定總是處于無休止的復議、訴訟乃至申訴之中,決定的終決性就會受到影響,其結果將影響到法律上權利義務的確定性。對于個人來說,如果決定不具有終決性,個人就無法根據已經作出的決定安排自己的行為,也無法對將來作出預測。就我們所談論的申訴權而言,筆者認為,個人對于任何針對他而作出的決定都應當享有至少一次申訴的機會,沒有任何途徑可對之提出申訴的法律決定在理論上很難得到正當化。)
四、對程序性權利的保障與救濟
有權利必有救濟。這句古老的法律格言也可以從反面來理解:沒有救濟就沒有權利。因此在討論程序性權利時,我們無法回避權利的救濟問題。
(一)侵犯程序性權利的性質與后果
當事人享有的程序權利可能因不同行為而受到侵害。從法律程序的運作過程看,可能侵害當事人程序權利的行為既可能是其他當事人的行為,也可能是程序操作者的行為。但是,對于權利的救濟而言,當事人之間侵犯程序權利的行為可以通過程序操作者采取相應手段而被制止并受到制裁。相比較來看,程序主持者侵犯當事人程序權利的行為往往很難得到及時的制止,因為權利人自身很難具備制止作為程序主持者的行政機關侵犯其程序權利的必要手段。因此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侵害程序性權利的行為獲得救濟的必要性就更為突出。筆者對程序性權利的救濟所展開的討論,主要以這種情況為背景。
程序主持者侵犯程序性權利的情況,可以區分兩種情況予以討論。第一,法律規定了程序參與者各方的權利義務,程序主持者對當事人權利的侵犯實際上構成“程序違法”。例如,我國《行政處罰法》規定行政機關在決定吊銷相對一方營業執照之前,如果相對一方申請聽證,行政機關應當舉行聽證。在這種情況下,行政機關沒有提供聽證機會顯然侵犯了相對一方的聽證權,同時其行為也構成“違反法定程序”。第二,法律沒有明確規定某一決定的制作程序或某一行為的進行程序。在這種情況下,程序主持者對程序如何進行享有自由裁量權。既然法律沒有規定具體的程序規則,是否意味著當事人不享有程序性權利呢?換言之,程序主持者在這種情況下是否可能出現侵犯當事人程序性權利的情形?如果可能,其性質和后果如何?讓我們對這兩種情形進行進一步討論。
1.程序主持者違反法定程序侵犯程序性權利的情形
當程序主持者違反法定程序時,當事人的程序性權利可能因此而受到侵犯。這時候,從程序與實體結果的相互關系角度看,可能存在以下幾種情形:(1)侵犯程序性權利的行為并沒有影響實體結果,并且結果是公正的;(2)侵犯程序性權利的行為沒有影響結果,而結果是不公正的;(3)侵犯程序性權利的行為影響了結果,但結果是公正的;(4)侵犯程序性權利的行為影響了結果,而且導致了結果的不公正性。
對于以上四種情形,我們都可以也應當將其性質理解為“程序違法”。因為在法律對有關的程序原則和規則作了明確規定的情況下,程序主持者對當事人程序性權利的侵犯必然也同時是對法定程序的違反。而既然是違法行為,就應當存在著相應的法律責任。
但是,對于以上程序違法的情形,應當如何追究法律責任呢?從程序服務于實體結果的角度看,以上四種情形中只有第(4)種情形是我們必須避免的,因為在這種情形下,侵犯程序性權利的行為導致了結果的不公正性。因此,從程序工具主義角度看,似乎只有第(4)種情形下的程序違法需要承擔法律責任。第(1)(2)(3)種情形下的程序違法是否必須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呢?回答是肯定的。其理由是:第一,雖然在這些情形下程序違法并沒有影響實體結果,或即使影響了結果而結果仍然是公正的,但程序違法的法律責任不能僅僅從程序工具主義的角度來考慮。因為侵犯程序權利的行為實質上就是侵犯某種為法律程序所確認的價值,這些價值并不完全依附于實體結果,它們也具有獨立性;第二,在實踐中,程序違法是否影響了結果的公正性是一個很難判斷的問題;第三,不論結果的公正性如何,侵犯程序性權利的違法行為都能產生一種在當事人和社會公眾看來“不公平”的主觀感覺,因而可能在社會心理學的層面上造成人們對法律程序制度的不滿甚至抵制。(注:一些學者以實證的方法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對法律程序與人們所獲得的“正義感”進行研究。他們的研究結果暗示程序性權利的充分行使與他們所感覺到的正義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正義在很多情況下是主觀的,需要被人們感覺到。See,Latour,Houlden,walker,andThibaut,“Procedure:TransnationalPerspectiveandPreferences”,86YaleL.J.2581976),andHoulden,Latour,Walker,andThibaut,“PreferenceforModelsofDisputeResolutionasaFunctionofProcessandDecisionControl”,13J.ExperimentalSoe.Psych.(1978)。)
如果所有違反法定程序、侵犯程序權利的行為都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的話,那么這種法律責任的具體內容和形式應當如何設定?
從實踐中看,對于行政機關的程序違法行為,其法律責任的內容通常都是由有權的主體撤銷通過該程序而作出的行政決定,不論該決定在實體上是否正確或公正。但對于撤銷該決定之后行政機關是否可以或應當重新作出決定,在理論上和實踐中可能存在以下分歧:
(1)行政機關違反法定程序、侵犯當事人程序性權利而作出的決定應當是無效行為,不具有法律效力,因此相對一方有權對通過該程序而產生的結果予以抵抗。(注:對于違反法定程序的行政行為,相對一方是否有權予以直接的抵抗,在理論上涉及到違反程序的行政行為的法律效力問題。如果違反程序的行政行為是無效的行政行為,則該行為自始至終沒有效力,那么相對一方有權進行抵抗;如果違反程序的行政行為屬于可撤銷的行政行為,則該行為在被依法正式撤銷之前仍然具有法律效力,相對一方不得對該行為行使抵抗權。有關違反程序的行政行為的效力問題,參見S.A.DeSmith,JudicialReviewofAdministrativeActions,London:StevensandSons1980,p.196.)
(2)行政機關違反法定程序,侵犯當事人程序權利而作出的決定應當是可撤銷的。當事人可以通過申訴途徑要求撤銷該決定。該決定被撤銷之后,行政機關應當按照法定程序重新作出決定。(注:例如,我國《行政訴訟法》規定,法院可以判決撤銷違反法定程序的行政行為并責令行政機關重新作出行政行為。)
(3)行政機關違反法定程序而導致相應的行政決定被撤銷之后是否可以重新作出行政決定,需要區別情況予以對待:如果該行政決定是對當事人施加制裁和義務的,行政機關不得重新作出決定予以制裁;如果該決定是針對當事人申請獲得某種利益(例如申請許可)事項而作出,決定被撤銷之后,行政機關必須按照法定程序重新作出決定。
(4)行政機關違反法定程序而作出的行為被撤銷之后,行政機關不得再就同一事項重新作出決定;(注:(3)(4)兩種觀點在主張“程序主義”(proceduralism)和“法律形式主義”(legalformalism)的國家具有相當的代表性。)
(5)行政機關違反法定程序,其它有權的主體可以責令行政機關對程序進行“補正”,行政機關也可以主動對程序進行“補正”。
筆者基本贊同第(2)種觀點。在筆者看來,處理程序違法的責任問題應當考慮程序與結果的緊密關系。程序違法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但行政機關承擔責任不應當影響實體結果公正性的意義。第(1)種觀點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在實踐中判斷行政機關是否違反法定程序是比較復雜的,當事人往往很難作出準確的判斷,而且當事人并不具有判斷和決定程序是否違法的權力。如果當事人可以以“程序違法”為由而抵抗行政決定,行政過程必然陷入癱瘓。第(3)(4)種觀點強調了程序和程序權利的意義,但忽視了實體正義。假設公民A確實存在著違法事實,應當受到制裁,但行政機關在實施制裁的過程中違反法定程序。根據這兩種觀點,A有權要求有權的主體撤銷對他的處罰決定,并且行政機關不得再對其實施處罰。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有理由相信,正義仍然沒有得到實現。那些受A的違法行為侵害的個人實際上沒有得到法律的保護。第(2)種觀點較好地處理了程序與結果之間的關系。對行政機關違反法定程序而作出的決定予以撤銷,是對程序違法行為的制裁,是程序違法行為所承擔的具體的法律責任形式;而行政機關依照法定程序重新作出行政行為,一方面可以使當事人的程序權利得到行使,另一方面也可以使實體正義得到實現。但是筆者認為有兩點必須注意:第一,違反法定程序的程序主持者個人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第二,原來主持程序和作出決定的人員不得重新參與作出決定的活動。
關于程序違法的“自我補正”問題,筆者認為應當區別情況予以考慮。從法律上看,行政機關對程序違法的自我補正,是一種對其過錯進行補救的行為。這種補救行為能否成為行政機關承擔其程序違法責任的方式,需要有制定法明確規定。從一些國家的實踐看,“補正”作為一種承擔責任的方式也需要以法律明確規定為前提。例如,在法國,原則上在法律沒有作出明確規定時,行政行為程序違法不得進行事后補正。從行政法院的判例看,只有當程序違法沒有對相對一方的程序權利(和實體權利)造成侵害時,才允許補正。例如,會議討論記錄事后補上負責人簽名;行政決定中法律條文的引證錯誤等,但不得改變決定的內容;在有些情況下,行政機關的程序違法雖然對相對一方權利造成了侵害,但經相對一方同意,行政機關也可以對程序違法進行補正。(注:參見王名揚:《法國行政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664頁。)有些學者認為,從法理上講,程序補正體現了對法律形式主義的揚棄,體現了對公共利益的關注和公民信賴的保護。(注:參見羅傳賢:《行政程序法基礎理論》,臺灣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261頁。)這雖然不無道理,但必須注意的是,程序補正不能損害程序的公平。行政程序的一個最基本特征就是各個程序步驟在時間上具有既定的先后順序,違反了這種先后順序,不僅是程序違法,而且也必然損害程序公正。在這種情況下,程序違法是不可補正的。例如,調查取證程序必須在作出決定之前。作出決定之后不得再對調查程序進行補正。(注:我國《行政復議條例》第42條第2款規定,復議機關對于具體行政行為有程序上不足的,可以在復議決定中責令行政機關補正,但是沒有對補正的具體適用條件作出規定。遺憾的是,在新制定的《行政復議法》中,對這一問題仍然沒有作出具體規定。)
2.程序自由裁量情況下侵犯程序性權利的情形
有時候,法律對行政機關應當采用何種程序作出行政決定并沒有作出明確規定?;蛘叻芍灰幎顺绦蚧顒拥娜舾稍瓌t,但對具體的步驟、方式、形式以及時限等并沒有作出明確規定。在這些情況下,是否存在行政機關侵犯當事人程序性權利的可能?如果可能的話,應當如何追究侵害程序性權利行為的責任?
筆者認為,由于行政活動的復雜性和行政效率的需要,行政機關在任何行政活動中都是程序的主導者。在各種程序活動中,作為程序主持者和決定制作者的行政機關應當享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但是,自由裁量并不等于任意裁量,而意味著行政機關應當理性地行使權力。對于行政機關行使實體的自由裁量權如此,對于其行使程序自由裁量權也同樣如此。因此,權力行使的“理性原則”首先為程序自由裁量權的行使施加了限制。其次,旨在保證法律程序具備最低程序公正之要求的程序原則,也為程序中自由裁量權的行使設置了最基本的要求。例如,在英國,“自然正義”原則作為普通法上關于法律程序的一項原則,提出了程序公正的最低要求。只要制定法沒有相反的規定,這一原則的要求在程序中必須得到滿足。(注:參見王名揚:《英國行政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51-153頁。)因此在行政機關對程序活動具有自由裁量權的情況下,當事人根據這些原則獲得了相應的程序權利。
行政機關濫用程序上自由裁量權的行為,違背了程序理性原則,可以構成濫用權力。例如,拒絕給當事人以表達意見的機會、程序上沒有理由的差別對待、考慮不相關因素或不考慮相關因素,等等。如果我們將法律的基本原則以及法律應當體現的某些不證自明的價值視為法律的組成部分,那么濫用自由裁量權的行為實際上構成違法行為,應當承擔與違法行為相同的法律責任。
(二)程序權利的法律保障途徑
在我看來,對當事人程序性權利的保障可以從當事人自身對其權利的維護、外部主體對當事人權利的保護以及行政機關的自律這三個方面進行考慮。
從權利人自身對其權利進行維護這個角度看,為了有效維護當事人的程序權利,法律應當賦予當事人一定的程序抵抗權。我們已經對抵抗權作了簡要分析。實際上抵抗權作為一種程序權利的目的,主要就在于對程序的主持者和決定制作者違反法定程序要求當事人履行某項程序義務的行為進行抵制。在筆者看來,程序抵抗權的行使必須符合以下要件:(1)程序主持者或決定制作者違反了“法定程序”;(2)程序主持者或決定制作者違反法定程序要求當事人從事的活動是程序活動;(3)抵抵權有明確的制定法依據。對于通過程序產生的決定,即使當事人認為程序侵犯了其程序權利,當事人也不應當進行“抵抗”,而只能通過法律提供的申訴途徑要求有權的主體給予救濟。
從程序活動的外部主體對當事人程序性權利的保障角度看,法律應當為認為其程序權利受到侵犯的當事人提供充分而有效的救濟途徑。就行政活動構成看,這些救濟途徑包括行政系統內部的救濟以及司法審查。其中司法審查對于程序權利的保障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在現代行政法中,行政行為“違反法定程序”是當事人請求法院對行政行為進行司法審查的最為重要的理由之一。特別是對程序和當事人程序權利給予高度關懷的英美法系國家,基于“程序合法性”和程序權利保障而進行的司法審查更為普遍。例如在美國,法院對行政機關行為進行司法審查的活動,有相當大的部分是基于“正當法律程序”條款而進行的。(注:SeeRichardH.Fallon,“SomeConfusionAboutDueProcess,JudicialReview,andConstitutionalRemedies”,93Colum.L.R(1993)。)法院經審查確認行政機關有侵犯當事人程序權利的行為,不論屬于違反法定程序還是濫用自由裁量權,都應當撤銷通過該程序而作出的行政決定。
對于作為程序主持者和決定制作者的行政機關而言,當事人對侵權行為的抵抗以及法院對存在程序違法或濫用自由裁量權行為的否定,可以促使行政機關在程序活動中的自律。在現代行政法中,行政機關在程序活動中自律的一個主要方面就是促使自由裁量的結構合理化。如同我們所討論的那樣,在行政活動過程中,行政機關在操作程序作出決定方面的自由裁量空間可以說是無所不在的。對于這些自由裁量權的行使,雖然法律不可能作出具體、詳盡的規定,但行政機關可以根據職業經驗和合理的行政目的而制定相關的指導性規則,例如有關的說明、內部手冊、命令、甚至意見,等等。英國著名的行政法學者DenisGalligan將這一方面的要求歸納為程序公正的基本原則之一。(注:DenisGalligan,“ProceduralRightsandSocialWelfare”,inAnnaCoote(ed.),TheSocialWelfareofCitizens-DevelopingNewSocialRights,RiversOramPress(London1992),pp.61-62.)美國行政法學的權威之一K.C.戴維斯教授在他一部極有影響的著作《自由裁量的正義》(DiscretionaryJustice)中,指出自由裁量權“結構合理化”(structureddiscretion)的核心在于表達這樣一種思想:自由裁量權結構上的合理化,可以減少自由裁量權恣意行使所帶來的危險,促進從實體角度看“更好”(better),注意從程序角度看“更公平”(fairer)的決定。(注:K.C.Davis,DiscretionaryJustice,BatonRouge(1965)。)通過一系列的指導性規則(guidelines)而受到自律的自由裁量權可以促進決定的一致性,可以促進程序平等對待。更重要的是,自由裁量權行使的一系列指導性規則的存在,可以使程序主持者對于權力行使保持一種“反思性”的態度,從而促進權力行使者的自律。
五、結論
在行政過程中,程序正義之實現,行政相對人權利之保障,行政權行使之理性化,說到底必須以承認和保障相對一方應當享有的程序性權利為基礎或前提。對程序性權利的確認和保護既是法律程序工具價值的要求,同時也應當是法律程序的目的。對行政過程中相對人程序性權利的確認和保障,可以使相對人不再只是無助地將對程序公正的渴望、對自身合法權益的保護、對權力行使理性化的期待寄托于行政官員的自我節制甚至恩賜之上,從而使他們能夠自主地為權利而斗爭。
當前,我國行政程序立法已經啟動。在筆者看來,行政程序法的最基本目的,應當是對相對人程序性權利的確認、尊重與保障。行政程序立法中所有制度設計與創新,都應當以此為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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